收了摊，林海凤提着大袋子，路经林记包子铺，实在饿得受不了，买了一个馒头当午餐，随便垫了下肚子。到裁缝店，她跟李丽娟父母退了剩下的货，结清了所有帐，没有再订下一批货。他们装假大方，算钱时说零头不要了。
林海凤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
人的面子跟钱比起来，根本不算是个事儿！现在，她太需要钱了，哪怕多一分都好！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盘算着去昆桥批发市场再进一批货卖。可惜，算来算去，这笔开支都太大，起码要上百块。手头上的钱远远不够，再说，八月底就要去学校报道了，时间紧迫。如果进太多货，根本来不及卖掉。
“阿凤，你还在这儿闲逛呢！快回去吧！”东村桥头开小店的赵婶经过，虎着脸说，“你不知道吧，家里吵翻天了啊！”
“啊？”林海凤心里一沉，拔腿就跑。
一开始，她以为大伯家又欺负母亲了，准备过去帮忙。结果到了家门口，看到农药店里，他们两夫妻在算账，安安静静，不像吵过架的样子，再回家一看，屋子里东西很乱，地上摔了两口碗，汤洒了一地，明显是刚刚砸的。
楼上传来说话声，她慌忙跑上去，看到对门的赵奶奶正在劝她的母亲要想开点，为了两个孩子。
“唉，这日子我没法过了！当初，是我瞎了眼，就不该嫁给他姓林的！”
“阿娇，别说气话！你们家那口子是个老实人，不会说话，平时还不是挺勤快的，起早贪黑地干活……”
许玉娇一听这话就来气，嘶声：“不会说话，他会打人啊！别人不敢打，就会打老婆！这种人，没良心的，我省吃俭用，受苦受累，为了啥？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男人啊，都爱面子！”赵奶奶塞了块旧毛巾到她手里，细声细气的说，“唉，别哭了，擦擦！你看，你们家大丫头回来了！”
林海凤赶紧过去，怯怯地唤：“阿妈！”
“不要哭了，想开点！这日子不是说不过就不过的。你说，哪家夫妻不吵架呀？”赵奶奶觉得劝得没效果，过来拍拍林海凤的肩，“快去，哄哄你娘。她闹着要回娘家，万一他们离婚，以后，你爸娶了小娘，有你们姐弟哭的时候！”
林海凤看着双眼红肿的母亲，心口堵得慌。
父亲固执死板，说话没轻没重，有时候一句话冒出来，可以嗝死人。何况这次，他还动手了，对这个不嫌他穷，吃苦耐劳的好妻子，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林海凤深为母亲不值。这辈子，她已经活得够苦了，从小失去娘，受尽后妈虐待，连眼睛都毁了，长大后又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被婆婆欺负，被亲戚们看不起。她一直任劳任怨，省吃俭用，偶尔站出来说话，无非是为了维护这个家。
她错在哪里？
“阿妈，你要是对阿爸心寒了，那就离婚吧！”
林海凤话音刚落，赵奶奶就急得跳了起来，指着她大声训斥：“你疯了吗，不让你妈消消气，还劝她离婚？你这孩子倒底有没有脑子啊？他们要是离了，有你什么好？”
“我觉得阿妈这样活着太累了！这么多年，都是为别人而活，下半生应该为她自己，不需要看人脸色，忍气吞声！”林海凤义正辞严，“我和阿龙都长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许玉娇一听这话，反而哭得更凶了。
“你看！你看！惹你妈伤心了吧？哪有孩子劝父母分的，没心没肺！”赵奶奶恶狠狠的批评林海凤，手差点指到她的额头。
“阿婆，不要说阿凤了！我是感动，长这么大，就没一个人像她这样关心我，在乎我的想法，不愧是我生的女儿！”
赵奶奶一口气呛住，顿时傻了眼。
“阿娇，你不会想不开，真要跟正平离婚吧？”
“不离，不离啦！有这么个懂事的女儿，我怎么舍得离呢！”许玉娇擦了擦眼泪，像重新振作了起来，又送走了赵奶奶，说了些感激的客气话。
回来后，她拉着林海凤的手，压低声说，“阿凤，你爹这缺心眼的，把你的学费给奶奶了。我得把钱挣回来！你一定要努力啊，等有一天，你考上了大学，找份好工作，再擦眼亮找个好男人嫁掉，别像你娘一样窝囊！”
“你说什么？”林海凤大吃一惊。
“你奶奶太偏心，大嫂去她那儿哭穷，说大柱学费凑不齐，她就拍着胸板保证去弄钱，结果算计到我们头上，装心口疼向你爸要医药费，还说要吃人参。你爸这死脑筋，愣是把咱辛辛苦苦存来的一百多块钱都给拿走了。我死活不愿意，他还冲我吼！你奶奶在旁边煽风点火，要死要活的，说我是恶媳，命硬克老公，还害……你爸火了就打我……捶了我的背，还踢了我一脚，呜呜……”许玉娇说到这，眼泪又涌出来了。
林海凤赶紧拿袖子给她擦，咬着牙根说：“娘，别伤心！阿爸靠不住，你还在我哩！”
“嗯，就因为女儿懂事，我才觉得这人生啊，还有点指望！”
“你也不能光指望我啊，万一以后我……”林海凤喉咙一堵，说不下去了。
像母亲这样的农村妇女，不是她没骨气，不懂得去争，而是她就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自己没阅历，也没知识，很难有觉悟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再加上她天生自卑又胆小，为了讨好周围的人，养成了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性格。哪怕这次父亲做得这么过分，被邻居劝了几句之后，结果她还是会选择原谅！
不幸的婚姻会遣传的，从小的耳熏目染，在林海凤心中形成了一个扭曲的婚姻观，以至于后来，她受了欺负，也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用忍让来解决问题，将自己退得无路可退……她受够了那种日子，不想再委屈自己。于是，上前一步拉住母亲的手，郑重地说：“阿妈，等你赚钱要等到什么时候？走！我们去奶奶家，把钱给要回来！”
“这怎么行？”许玉娇退缩了，犹犹豫豫，“钱已经给人家了，要是你爸知道……”
“还提他作什么？他跟你不是一家人，跟奶奶才是！”林海凤一脸怨恨，又拉了拉母亲，“放心啦，我们不去吵架，就是想办法要回钱。就算要不回来，也要让奶奶难受难受，让她知道，我们娘俩没那么好欺负的！”
“算了，算了！”许玉娇一下子怂了，垂下头，“实在不行，我向你小姨借。”
林海凤气得差点吐血：“阿妈，你！借钱，跟要钱，完全是两回事，好么？为什么老向小姨借，她又不欠你的！”
“她是我妹妹啊！”
“行了，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年，她妈可没少害你。你以为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大方？外公家值钱的东西，全传给了她，她觉得不好意思，才偶尔救济救济你。如果你稍微有点骨头，就不该向她低头！”
“你这孩子，我不借钱，你拿什么读书啊？”许玉娇红着眼，气愤地质问，“上次借钱，也是因为你生病！难道你忘了吗？”
林海凤当然不会忘，只是……
“阿妈，对不起！你别伤心，我说得重了，对不起！”
许玉娇坐下，呆呆地望着地面。
“阿妈，我出去一下。”林海凤知道靠她不住，只能自己来。
“你干嘛去？”
林海凤望了她一眼，随便撒了个谎：“我去村口小店看看通知单到了没。”说完，转身下了楼，直奔奶奶家。
这个时候，林奶奶搬了把小木凳，正坐在门口折豆角，在她旁边站着个老太婆，是隔壁邻居，姓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媳妇的不好。这个说我家的媳妇贪吃懒做，睡到三杆才起床，比猪还笨。那个说我两个媳妇，大的还算能干，就是凶了点。老二家的就是个废物，推一下动一下，什么都做不来……
林海凤过去时，正好听到几句，差点没呛死。
这种自私自利，一碗水端不平的老人家，还有脸怪别人不好！
“奶奶，摘豆角呢，我来帮你吧！”林海风挤出笑脸，过去打招呼，蹲下就干开了。旁边刚才说她妈坏话的老婆婆，讪讪地笑起来。
“哎呀，小孙女挺能干的。”
林奶奶没好气地斜了一眼，阴气怪气地说：“幸好这娃不像她妈没用，知道听我的话。这次呀，还考了全校第一名！”
“呀，真有本事！”老婆婆皮笑肉不笑。
林奶奶觉得在别人面前长了脸，态度也好转了一点：“阿凤，你来我这儿，有事吗？”
“阿爸说你心口疼，让我来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现在好一点了！”她一口拒绝。
“奶奶，身体是大事，不要怕花钱。对了，阿爸给你的钱，你拿好。我们这就出发，到镇上的医院去。”林海凤几下折好了豆解，将东西放到屋里，边说边去拉她，“挂号什么不懂的，没事，让我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