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芦苇,正是蒹葭时节,站在船上,可以越过丛苇,望得很远。
苏斩看到尖尖挺拔的芦苇,齐刷刷一片一片很好看,借着刚才的乡愁,又触景生情,想起了曾经的恋人刘萍萍。
这个他深深爱过,又把他逼上绝路的女孩。
他恨的牙疼,想放下也真难。
他想炫富气死她,又惦念她生活的好不好。
这种又爱又恨的感情不时折磨着他。
他站在船头,翘望着远方——
天,还是那个天。
江山,还是那个江山,相隔并不遥远。
时光,已不是那个时光,悠悠千年。
这个时候,这个学霸还不知道死神正在降临,怔怔歪歪的又想起一首诗,这一次想起的是先秦的《国风·秦风·蒹葭》。
别说,这有那么一点儿符合此情此景,他情不自禁吟诵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好啊!”小信子好像上瘾了,又喊了一声。
云诗诗:“小信子,你咋没脸呢!”
小信子:“少爷作的好诗,我就要喝好,要是毫无反应,也不是那么回事!”
云诗诗:“刚才你差点儿把少爷吓的栽下船去,还没记性!”
小信子:“嘿嘿,这回没事儿。诗儿,你别老害怕去给少爷陪葬,要是真陪葬更好,到了阴曹地府,咱们两个还是侍候少爷!”
云诗诗瞪小信子一眼,心想,要不是为了报血海深仇,姑奶奶早就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唐府远走高飞了,你这个丑八怪,还想着下辈子呢。
不过,这一次,苏斩可能知道小信子要喊,怕一下子栽进水中央,也可能真的融入了情景之中,他再没张牙舞爪,而是消消停停,声音凄凉悲伤,也就没被吓到。
吟完了诗句,苏斩默默不语,他的心,早已越过无情的时光,回到了和刘萍萍肩并肩上学的时候……
云诗诗想,唐三败沉默下来,这是怎么了?
她还担心唐三败侵犯划船的小娘子呢,可看样子,唐三败好像没有一点儿那个兴趣,小信子也担心唐三败掏了小娘子的心吃呢,可唐三败好像没有一点儿嘴馋表现。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说:
“少爷,你怎么了,又吟起诗来了?”
“是呀,本少爷怎么吟起诗来了?”苏斩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想,人这玩意儿的性情,是不是也随着环境变化,也会被社会风气感染,来到了唐朝,一不注意,诗就从嘴里溜达出来了。
云诗诗很奇怪,唐三败也不读书,也不识字儿,以前倒也会作诗,但都是胡诌八咧,语言粗陋,前不压折后不押韵歪诗,真真正正的驴唇不对马嘴,至于他人的诗词,他更是懒得动脑记忆。
而且,唐三败对以前的事情,还被孟婆汤给灌的忘光了,这怎么还跩上诗了,还是一字不差,跩的还是别人的情诗,听动静,像是受到过失恋的打击,可是,世间谁失恋,这个色鬼也不会失恋啊!
看来,这个家伙肯定哪里出了毛病,能不能是阎王爷放他回来的时候,把他脑袋里的哪根筋给抽出去了,或者往里面塞了点儿什么东西,致使他的性情巨变?
“少爷,你吟诵的这两首诗,前一首是思念故乡的亲人,后一首是怀念心上的恋人,而且都是情真意切,可是,你的故乡在哪里?你的恋人又在哪里呢?”云诗诗想探探苏斩的底细。
“好玩儿,好玩儿,本少爷瞎念叨念叨而已,是在梦里梦到了一个地方。”
苏斩想,这丫头太厉害了,赶上个小间谍了,不但头脑精明,知识丰富,提的问题也很尖锐,比傻啦吧唧的小信子难对付。
“少爷,你的梦好像有点儿凄婉苍凉啊。”
云诗诗歪着头看着苏斩,她现在已经不怎么害怕这个唐三败了,甚至觉得这个唐三败还有那么一点点儿可怜。
苏斩也想难一难云诗诗:“诗儿,能帮本少爷解读一下这首诗吗?”
云诗诗:“奴婢怕解读不好。”
小信子说:“少爷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假假咕咕的,想不守规矩咋的,别说我给你汇报到大管家那里!”
云诗诗说:“小信子,再嘚瑟我就揍你!”
“小信子,老老实实呆着,别干扰我们!”
苏斩呵斥完小信子,然后说,“诗儿,别理他,你随便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好吧,”云诗诗说,“少爷朗诵的这首《国风·秦风·蒹葭》是《诗经》中的一篇诗歌,作者已无从考证,
诗的大意是,一个孤寂凄凉的清晨,一个小娘子来到河边,冷风吹动她的长发,拂起她破烂单薄的衣衫,她的眼角带着两滴清泪,眼前大河东去,青青的芦苇苍茫无边,沙洲连绵,那年的一天,她在这里送走她出征的恋人,自此,隔水相望,天各一方,可年复一年,望穿双眼,她一遍遍在心里呼唤,奴家心上的人啊,你在哪里呀!”
奴家想顺流而下寻觅,又怕你从上游回来,奴家想逆流而上去寻觅,又怕你从下游回来,不能相逢,奴家该如何是好啊!”
云诗诗的解读,是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说完,眼里竟流下泪来,可她自己,浑然不觉。
诗人没有给出故事中主人的身份和性别,苏斩一直解读为男性,她没想到,云诗诗竟然把诗中的主人解读为女子。
本来,苏斩是思念起刘萍萍,才用这首诗抒发心中的爱恨,云诗诗的解读,把他对刘萍萍的思念一扫而空。
他被深深感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位美丽的女子和一位身披战袍的勇士,二人在一条大河边依依惜别,突然,出征的号角声响起,战士转过身,趟过河毅然离去。
女子站在河边,无声哭泣,望着心爱的人,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从此,女子每天都要来到河边,望眼欲穿,等候恋人归来,可是,她的恋人也许远在万里之外戍边,也许早已经战死疆场,成了荒原上的白骨……
苏斩收回思绪,他看得出,云诗诗在这首诗中,倾注了她的感情,整个人已融入到诗中去了,暗想,难道小小的年纪她,也有过心上人,因为某种变故,天各一方了?
小信子突然咋呼道:“诗儿,咋的啦?”
云诗诗:“没咋的。”
小信子:“没咋的,咋掉眼泪了?”
“啊?!”云诗诗有点儿慌,忙用衣袖擦擦眼泪:“刚才只顾说话,眼睛进了蠓虫。”
苏斩看看周围,并没有蠓虫,再看看云诗诗的眼睛,又黑又亮,闪闪发光,根本就不像被蠓虫迷了,他想,这个小女奴隶,越来越神秘莫测了:
“诗儿,你的解读很深刻,也有独到见解,本少爷一直认为诗中的主人,是一位男子,可在你的口中,却成了一位女子,很揪心啊。”
云诗诗:“少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见解,奴婢倒以为,是个女子,更符合诗意。”
“为什么呢?”
“因为战争很多,上战场的都是男人,而女人也更痴情啊。”
苏斩并不赞成这个观点,究竟男人和女人谁更痴情,现在苏斩可最有发言权,可他也不反对云诗诗的所言:
“你说的也对。”
云诗诗好像没听到苏斩的话,而是对驾船的女孩说:
“船家,快到岸边了,掉头离开芦苇荡,去水湾里面吧。”
苏斩一看,他们确实离岸边不远了:|“船家,我们不能往前划了!”
女孩说:“客官,这一带岸边有渔翁垂钓,要不要看一看呢?”
“啊,有钓鱼的?”苏斩的眼睛向岸边搜索,果然发现了时隐时现的一顶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