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黯然回到静思居,想自己十五年来一直打探云想的消息,只说她投胎在哪个庄户人家,却没想到她竟被燕山的尼姑收养,他恨自己没想到这一点,燕湄是有仙根的人,转世自然要投到佛家,何况她在凡界只有十八年的期限,若是普通人家女儿养到十八岁便殁了,自是一场灾难,将燕湄打发到燕山的净溪庵,安上个没爹没娘的幌子,也算是司命做了一桩善事。
如今云想化作燕湄来到他身边,但她已心有所属,终究是晚了一步。
子衿只叹自己桃花命薄,静姝、云想、燕湄,在他脑中交替出现,恍然中,他竟以为静姝、云想、燕湄是一人,不过因了前世的因缘,有意让他千回百转。捋巴了一下乱乱的心绪,觉所有事由还是因静姝牵出。当年若不是去流波山寻找静姝,又怎会遇上年幼的云想?自遇上云想后,这十几年来便一直流连于流波山,看着这个小东西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女子,他也从一个大哥哥般的呵护生出别样的情愫,只是还没来得及让这点别样的情愫生根发芽,便生出了事故,这情愫自然也夭折了。到燕湄这里就更惨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差点因了儿女情长闹出一场人命官司,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下,只落落地往回迈着步子。
再说采蘩自从做了子衿的贴身侍女,平日都是等子衿回来,服侍他饮水洗漱安歇后自己才到厢房歇息,今日却等过了时辰,还不见子衿的影子,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便拿了一颗夜明珠照明,倚在门口上等他。这夜明珠是东海的宝贝,夜里发出的光柔和温润,能照的百里之外犹如白昼,此时采蘩将夜明珠的光用仙气挡了,只这方小院亮堂堂的,别处却没有光亮。
正在焦急间,忽见子衿从外面回来,神色甚是颓废,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便去扶他,平日若是采蘩对子衿如此亲近,子衿必要将她拂开,今日却觉心中毫无着落,没心劲拒她,便由她扶着进了屋内。
采蘩心中大喜,心中道莫不是子衿被自己这些天的行为感化,开始慢慢接受自己了,便愈加温柔起来,将子衿扶到椅上,说让他先歇息片刻,自己给他盛一碗粥来暖暖身子。
子衿不语,她便道子衿默许了,顷刻便从灶间盛来一碗粥,这粥是用鲍鱼、干贝和梗米混在一起熬了一个多时辰的海鲜粥,味道鲜香可人,采蘩将粥放在子衿手旁,与他柔声道:“主人,这粥凉热刚好,你快些喝了吧。”
子衿用银勺盛了半勺,在嘴边品了一口,便将勺放进碗里,眼睛依然是空洞洞的。
采蘩巴巴地看着子衿的动作,就差拿起勺子亲自喂他了,又见子衿只吃了一口便放下,心中难免忐忑,以为不合他的口味,便小心地问道:“主人,这粥你不喜欢吗?”
子衿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全然没听到她说些什么。
采蘩见子衿不语,又稍稍大了些声音问道:“主人,这粥您不喜欢吗?”
子衿这才从心事中回到现实,见那采蘩公主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不免有些怜惜,心想,这采蘩怎么说也是东海的公主,如今到了木华山,不但没有受到尊宠,反做了个侍女,也怪为难她的。话说她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被她那贪心的哥哥逼到今日这个地步,不是她的错。便道:“这粥味道甚合我意,不过我今日不饿,你端下去吧。”
采蘩正要将粥撤了端走,忽子衿又叫住她:“采蘩,先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不要记恨我。”
采蘩受冷落惯了,没承想子衿会说这话,一下子竟激动的无言以对,默了一会儿才忍住内心的波澜,抖抖地道:“采蘩感激主人的收留之恩还来不及,又怎会记恨主人?”
子衿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一个东海公主,总是称我为主人,也不大合适,不如这样,你以后谁都不要随了,就直接唤我的名字子衿如何?”
采蘩心里道子衿不让她称主人,是要将她遣走,便直直跪下道:“采蘩不敢!求主人万不可将采蘩遣走,采蘩愿在此侍候主人一辈子!”
“你误会了,我哪里说过要将你遣走,只是让你将称呼改了,你本来年纪就比那些小仙童大,称呼改了自然显出你的辈分。”子衿见她误会,急忙解释。
“那……这样不会对主人不敬吧?”
“你本是东海公主,我也只是木华山的主人,我们论品阶理当平起平坐,谈何不敬?”
“那,也好,从今后我便直接唤你的名号,子衿。”采蘩唤了这声子衿,自己的脸先烧的通红,端了桌上的碗便飞奔而去了。到了灶间,心还跳个不停,一腔痴情无处诉说。正欲将碗中的粥倒掉,忽见子衿用过的银勺还在碗里,想那上面还存着他的口液,便用银勺舀了一勺粥,轻轻地放进自己口中品着,虽时间、空间都不在一处,却也与他有了体液的交集。采蘩悄悄将子衿用过的银勺吞进口中,两行热泪不禁顺着她光滑的脸庞流了下来。
恋爱这东西,有时候真是卑微的紧。
采蘩收拾完毕,理了自己的情绪,回到屋内,见子衿依然在桌前静坐,便与他打了水,让他洗漱完毕,亲眼看他进去歇息,才算将一颗心放进肚子。
采蘩回忆着刚才的情景,不禁心海翻腾,将后半生默许子衿。
此后采蘩便更尽心尽力地照顾子衿,唯恐他有丝毫闪失。
子衿自那日后虽对采蘩比以前柔顺了许多,但明眼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他那是客气的紧,并无半点爱慕之心,采蘩也是一位聪敏无比的女子,又怎会觉察不出?只在无人的时候暗自叹气罢了。
却说那东海的银龙,得知妹妹近日在子衿面前稍稍有了些地位,便十分得意自己当初做的决定,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他们相处的久了,自会日久生情,那天庭的大皇子心也是肉长的,早晚会爱上采蘩。
银龙为了表示对三妹和未来三妹夫的关心,特意从东海选了几十筐干鲜货,让自己的夫人落乔亲自护送到木华山来,顺便代他看一看妹妹在这里过的是否舒心。
那落乔虽是银龙的夫人,却与银龙脾性差异甚大,自十几年前那银龙想将三妹嫁与那天庭的大皇子之时,她便一直持反对的态度,落乔只念女孩家寻个情投意合的夫婿便好,何必非攀附富贵呢?
还有银龙将三妹送到这木华山之事,落乔也是劝了许久,只说姻缘之事强求不得,那天庭的大皇子若是对三妹有意,早就差人去提亲了,何故拖到这个时候,若是硬将三妹送来,大皇子非但没有瞧上她,反而寻个事由将她遣回,东海便会成为众仙口中的一个笑话,天界诸神都会晓得东海有个嫁不出的幺女,到了那个时候,三妹的脸往哪放,东海的脸又往哪放?
银龙却不听规劝,他只当自家只有三妹这一个宝可押了,哪里还会考虑那么多身后的事情,成不成先让三妹试试再说,成了固然好,若是不成,便是三妹没有这造化。
他只打着自己的算盘,却不知采蘩在木华山熬的多么小心,多么伤情。
落乔的车马一到,采蘩便迎了出来,落乔见她这些日子瘦了不少,知晓在人家的眼皮底下过活不易,便忍不住一把抱住采蘩恸哭起来。却说这落乔初嫁到东海之时,采蘩还是个五六岁的小伢子,姑嫂相处了这许多年,自是感情深厚的紧,竟比自己的亲妹妹还要亲上几分,如今见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顺和,自是十分心疼。
采蘩自己却不觉得苦闷,只安慰落乔道:“嫂嫂为何见到我便恸哭?我在这里很好,嫂嫂不必担忧。”
落乔拉了采蘩长了老茧的手,又扯了扯她身上的布衣:“还说自己过得好,那这一手的老茧从何而来?一瞧便知是做了许多粗活的缘故。”
采蘩将落乔脸上的泪抹了道:“嫂嫂,采蘩来这木华山之前,就知晓这里是习武修道之地,比不了东海的温柔富贵,采蘩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如今在这里出一臂之力,是采蘩情愿的,嫂嫂不必为我伤心。”
“怪只怪你那不懂事的哥哥,将你逼到这步田地。”
“嫂嫂,就算哥哥不逼我,如今我也不想走了,我已习惯了木华山的生活。嫂嫂,你来的时候,母后与父君身体可好?”采蘩见落乔伤心,便换了话题。
“母后还是常犯咳血的毛病,父君只是腿疼,别的新病倒没有添,只是记挂你。”
落乔刚将泪擦干,这厢采蘩不觉落泪:“我离家数月,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还望嫂嫂替我孝顺二老,只是让嫂嫂受累了。”
落乔柔声安慰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显得太生分了,母后、父君也是我的父母,尽孝是应该的。”又笑道:“你我姑嫂许久不见,你就打算让我一直在这里站着说话吗?”
采蘩见了落乔,只顾与她倾诉,却忘了二人还在门口干干站着,一时落乔提醒,便忙请了她到自己歇息的厢房坐下,并安排来人将她带来的干货送到内务司,姑嫂二人免不了倾诉半日相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