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的校长打电话给秦缘,请她回去参加校庆,还让她上台演讲。
她拒绝了这个光荣任务,她本身就是八一的传奇,不需要再光荣了。
但她曾经的班主任还是坚持让她去看看母校,这话她要听的。
最起码,要看看过去的师长,她的班主任马上就要退休了。
想当初,在她读书的时候,这位侯老师就已经是教导主任了。
非常严厉,班里的刺儿头都给他收拾得没话说,绝技为“狮吼功”和“唐僧念”。
班里的同学曾经表示“再也不想被侯老师骂了,尼玛,喷一脸口水,恶心死了”。
到了校庆这天,秦缘确实去了。
穿着一身军装,肩章卸了。
就像一个普通的军人,但她通身的气度,又让人觉得她不普通。
别的校友都在大礼堂里,谈论着自己的成就,缅怀过去的时光。
她却一个人进了图书馆里,坐在过去习惯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手里的书。
过来一人,淡笑着打招呼,“秦缘。”
秦缘蹙眉,“哦。”
一看就是不投的,竟连名字都不想喊,更不要说旧同学相会的喜乐。
“挺无聊的,不如下盘棋吧。”
女人似乎看不出秦缘的不欢迎,一屁股坐在秦缘对面,脸皮有城墙那么厚。
“不了,脑子累,你有事就说吧。”
秦缘最烦下棋的时候,还要听人拐弯抹角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我不是也在机关里嘛,想毛遂自荐,去你身边。”
既然她不要铺垫,那就直接进入正题。
“都是领导安排好的,不要随意调动的。”
秦缘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态度也是非常明确的,不行。
真有意思,读书的时候,她俩可没少互怼。
这女的,神经病,大半夜的,还在宿舍楼里鬼哭狼嚎。
就那种像被人掐着脖子垂死挣扎的感觉,把整个宿舍楼的人,都吓得睡不着觉。
一言不合,就开始撒泼打滚,乱摔东西。
她不是公主,却把自己当成公主,令人厌烦。
女人瞪了她一眼,对她的不爽利挺不满意的。
“我想安静地看会儿书,忙去吧。”
秦缘真想问问她,哪儿来这么大的脸。
女人哼了一声,声音里还残留着几分委屈,“还是同学呢,这么点忙都不帮。”
秦缘不再与倒胃口的家伙多谈。
若是两人交好,秦缘倒是愿意在她有困难的时候,扶助一把。
两人这不是没交情嘛。
这女的,总是心存不良,满口亲善,都是别有作用。
有求不遂,就撕破脸皮,下一回有利可图了,她就跟失忆似的,完全忘记上一次的嘴脸,继续黏糊上来。
她刚从家里搬出来没的时候,这女的就在外头传言,“秦缘嘛,我知道的,就是那个玩得太疯,堕胎后,被家里赶出来那个。”
整个八一都给她传遍了,还有鼻子有眼的。
若不是秦缘在学校的威信够,还真要被她的脏水给泼黑了。
说闲话的也不少,秦缘不在乎,名声对于她来说,就是浮云。
秦缘也没饶了她,拿她家里头的事做文章,给她个没脸。
谁能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还挺富贵的女孩子,是个私生女,老娘还干过不正经的行当。
这下,轮到她被人闲言碎语了。
她倒是忍着名声不好听,一直到毕业。
其中还跟秦缘斗过几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秦缘大气,对八一人都是仗义的,但这个女人,从来没占着秦缘的便宜过。
咱秦部长就是这么恩怨分明。
女人见秦缘油盐不进,也不奉陪了,路子又不是只有一条,今儿来的同学,都是可以用的。
不识趣的,终于走了,秦缘又可以看书了。
翻着一本青春散文,忽然看到一句,
“岁月悠悠,衰微只及肌肤,热忱抛却,颓唐必至灵魂。
忧烦,惶恐,丧失自信,定使心灵扭曲,意气如灰。
无论年届古稀,抑或二八芳龄,心中皆有生命之欢乐,孩童般天真久盛不衰。
人人心中皆深植一片追求,只要你从天上,人间追求美好,希望,欢乐,勇气和力量,你就青春永驻,风华长存。”
她抬起头,思绪飞远。
青春,仿佛是一个遥远的词。
他们这一代人,在这个学校,留下了多少趣事,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个故事。
一笑的青春,是穿着镂空泳衣,露出丰润有肉的大腿;
是挤着胸口,将两只包子挤得快把衣服崩开;
是不满肚子上软绵绵的肉,一直闹着要减肥,却绝对纯洁的时光。
那时候的她脸皮薄,被人夸两句,脸颊就红得近似透明,表层像是覆了一层薄膜;
两只眼睛黑汪汪,瞳仁里像是有水在流,会讲话一样;
皮肤在阳光下,白里透红,光润亮泽,连嘴角的细小绒毛,都可爱得很。
一笑在学校里的人缘特好,即便刚开始姑娘们对她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嫉妒她漂亮,后来也被她傻萌白的性格征服了。
谁身边有那么个傻大姐,天天乐呵呵的,都叫人高兴。
她身上发生的“蠢事”,那也是大家的每日一乐。
秦缘的青春,则跟她相反。
她是唯我独尊的,是尖锐的,是胆大包天的;
大刀技艺学成,一股子血气,简直就像个山大王;
一双眼睛像是覆盖着一层薄膜,里头深黑一片,让人看不清楚,瘆人得很。
她的青春,从来都不是桃面,丹唇,柔膝,而是深沉的意志。
她要追求的,也不是年华的青春;
而是心境的青春,永不放弃的坚持,势不可挡的进取,气贯长虹的勇锐。
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这个画面在某些青春萌动的孩子们眼里,仿佛岩井俊二拍摄的电影情节。
手机铃声响起,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一连串号码,仿佛都能看到老师急躁躁的神色,她当机立断地摁了关机键,放进口袋里。
她眼神一动,风格突变,浪漫气息尽殆。
立翻领上衣,笔挺的墨绿色军裤显得双腿修长,腰间皮带一收紧,整个人精神抖擞。
周身弥漫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风采气度,仿佛这如画山河、明秀江山都尽在她的股掌之间,翻掌覆手之间便能呼风唤雨。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妖娆艳丽的女子缺少风骨,清动优雅的女子缺少情韵,只有这真正的“国色”,天下无双,彻骨的美,风情韵动。
图书馆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多得不可思议,那些探究的眼神盯得人汗毛竖起。
要是她知道别人在说什么,恐怕要啼笑皆非了。
“那个姐姐好帅啊,你看,她的手指特别美,这么美的手指摸我,肯定爽。”
这是个猥琐的妹子。
“切,什么姐姐,是总攻大人好不好,也不是,应该说是自攻自受,尼玛,这么矛盾着气质的女人,老子要拍照收藏。”
这是个腐女妹子。
娘炮男生的态度是这样的,“这么可怕的气场,好吸引人哦。”
硬汉子是这样的,“大姐一看就是同道中人,该不该上前讨教一番。”
这些孩子,如果打开电视机,看到男女主爱得要死要活的无聊爱情剧,他们会嘲笑一句,“傻子。”
欣赏的是“酷”,是“帅”,君若无心我便休,绝不拖拖拉拉。
像秦缘这样的,具备酷帅拽,模糊性别的人,潇洒自若,就是他们的追求。
被这么多孩子热切的眼神吓跑的秦缘,在楼梯口的位置碰上了让她倒胃口的家伙,不禁后悔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
现在这个年代的孩子,太直接了,连眼里的欲望都不知道收敛一下。
“姑姑……”少年搭着扶手徐徐拾阶而上,一步一步接近俯视着他的女人,直到两人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秦缘挑眉,看着靠在扶手上,眼底满是热切的孩子,猛地对准他的小脚踝一踹。
秦亦然中了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身体不由一软,几乎跌至地上。
踉踉跄跄几步后,用手撑了下墙壁,勉强站住。
少年的眸子里带着别样的光彩,这让他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一只受到欺负的大型萌犬,“姑姑,我哪里做错了?”
“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你的错。”
秦缘冷哼一声,从他身边走过,锋利的军绿色划开空气,步伐格外利落。
对有些人,她从来不给机会。
秦亦然不懂,为什么秦缘对他那么厌恶,是的,他从未从她眼里看到一丝属于亲人的温情,只有令人苦涩的不耐和嫌弃。
望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秦亦然的心中忍不住一痛。
让一个玩世不恭的孩子心痛,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缘,你到哪儿去了,我打你的电话都不接。”
侯副校长一把抓住了秦缘的手,把她拉走,“有一场真人比赛,你去折腾一下小兔崽子们。”
有个经常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弟子,是侯老师的骄傲,这份骄傲,他可以念叨一辈子。
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在学校的盛会上,他又可以风光一把,带着满足退休。
这个活计她没有拒绝。
一则她觉得无所谓,玩一把也行;
二则,不让恩师满意,她这趟就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