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秦缘驱车去了北山的一座别院。
里头松柏翠翠，清冷的月光斜洒，院落倒是干干净净，就是太静了点，显得阴森。
跨进屋子，秦缘在十年后，第一次见到了继夫人。
曾经这个女人，秀丽的容颜温柔如水，优雅的气质浑然天成。
现在的她，老态龙钟，行将朽木，阴沉双眼，面色扭曲，哪儿还有一点第一夫人的姿态。
“哟，您还看佛经呢，给自己个赎罪呢还是超度。”
秦缘身着风衣，潇洒站在门口，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冲里面的人，隐隐一缕笑。
叶婉清一手拿着佛珠，一手压着放在床头的佛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气得禁不住颤抖起来，“贱人，连自己的亲哥哥都睡上了吧，你那侄儿也别放过了，反正他迷着你呢，一门子男盗女娼。”
“我就知道是你的手笔，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给你带了回礼。喏，您丈夫准备的离婚文件。”
玉润淡和般地走近，挥了挥手里的文件袋。
就让她过个嘴瘾又怎么呢，秦缘打七寸才叫狠，恶人自有恶人磨。
“呵呵，厉筹谋想离婚，没门，我不会签字的。”
叶婉清知道，厉筹谋早就烦她，恨她，可他又不得不供着她。
只要他在位一天，她叶婉清就必须是第一夫人。
可他以为退下来了，她就没有牵制他的办法吗？
不，只要他有弱点，叶婉清就不会放过，她到死也得占着这个位置。
“谁说需要你签字了。”
稍稍抬了抬手里的文件袋，秦缘吐露的话语似乎漫不经心，又隐约暗指什么，让人忍不住提起了心。
只见她抽出其中一页，上面签着的是叶婉清的大名。
那字迹，是她独特的，叶字带勾，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没有人模仿的出来。
但这个名字，仿若她签的，一点破绽没有。
“假的，总是假的。”叶婉清苍老的面容带着平静，看似情态淡静，其实眼里藏毒恨。
“反正，你一死，也没有人会查这个签名，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缘不乏兴味地看着她怒气翻涌。
“你……”叶婉清握紧手，佛珠乍然断开。
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朝四面八方滚落。
最后一颗佛珠终于停止了滚动，回荡在室内的噼啪声戛然而止。
“我怎么了，您的一番教导，我怎么敢辜负呢。”
周身弥漫敌意，秦缘笑着吐出利箭，刺得她头皮发紧。
叶婉清那时候为了显示对她的疼爱，一手小楷倾囊相授。
可惜秦缘并不喜欢她柔弱无骨的风格，一直不配合。
叶婉清的心思也淡了，本来就是演戏。
没想到，她不仅学了，还学到了精髓，将叶婉清的字模仿地以假乱真。
何等城府，何等心计，把她耍得团团转。
这场对话，双方目的不一，立场迥然相异，却莫名其妙的行动一致。
都想往死里刺激对方。
叶婉清不遑多让地开始释放毒针。
“秦缘，你这个贱人，你怎么不去死。你还生了孩子，你怎么能生的出孩子呢。你生的是哪家的野种，是你们秦家的，还是外头姓沈的那个，你不怕厉泰元知道了，杀了你和孽种。”
孩子是叶婉清心中的疤，哪怕她用了手段，费了心机，但母子连心。
孩子从她身体里流出，不仅毁了她的野心，还带走了她对孩子的期盼。
为什么她没有收到消息？
如果有，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秦缘这个孩子生不出来，她好恨啊。
“我生得出孩子，所以不是贱人，你那个野种生不出来，证明你是贱人喽。”
秦缘争锋相对，对她完全没有一丝怜悯。
“牙尖嘴利的小贱人，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会得报应的。”
叶婉清眼底熊熊大火，恨不得把眼前之人扒皮抽筋，活活咬死。
到现在，她只能呈口舌之快，却无半分招架之力。
她时常会后悔，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还是不够狠，不够狠啊。
“我至今没弄明白，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是领袖替身的？
不，领袖说他不育的。
那就是你娘家送来的那些侍卫了。
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里，还有不少你叶家的儿郎，你究竟是跟侄儿搞出来的，还是跟兄弟搞出来？”
阴鸷的笑容里冷得没有一点温度，让叶婉清喉咙发紧。
那时候，叶婉清一门心思想怀上孩子。
他爹又存着既然要便宜外人，还不如用自己人，她堂兄弟和晚辈都在侍卫之列。
计划完美无缺，她得偿所愿。
可放松太早，被这个小贱人钻了空子。
心尖在一滴滴地淌血，更有浓稠的毒液从溃烂的伤口中流出，侵蚀得她骨头缝隙都发疼。
她后悔，没有早点结果了他们。
在第一次下药的时候，就不要下什么药，直接毒死就好了。
“你很小心，所有的食物都检查清楚再吃，每次只吃一样东西。
所有衣料被褥都是娘家人带回去清洗干净再送过来。
屋子每天都检查，房间一定通风。
你本人更是小心翼翼，能不出屋子就不出。
可你有个习惯，每天晚饭后，会在小明湖周边散步。
我找了高人经过特殊手法炮制的肥料，每天都在你经过的那片草地上洒。
红花，桃仁，麝香，川牛膝，样样都是堕胎猛药。
风一吹，药性就飘散开来，每天就是有十分钟，也够了。
哪怕你当时不流产，生下来也是个死胎。”
秦缘戏谑的眼神停驻在叶婉清的肚子上，眸底深处眼波流转，却挡不住唇角那浅笑的风情。
一股寒气从叶婉清心底发出。
更有一种细微却不容人忽视的刺痛感由小腹蔓延到整个身体。
仿佛真的有一把无形的利刃在切割她的皮肉。
“你怎么会这么恶毒？”
就是想不到啊，小小年纪的她，哪里来的手段。
“其实你应该清楚啊，制药高手，是您丈夫的好友啊。不过，他们本来打算在你生产的时候用的，一尸两命。”
手指轻摩着膝盖头，那种玩味儿真是玩得足，微垂头，又翘起腿支着手，看向窗外。
窗外站着的人，像一道鬼魅，厉筹谋心真大诶，把叶婉清送过来软禁，送过来陪伴。
叶婉清一定想，这个男人跟她有了情谊，就好掌控了。
可以让他传递消息，帮她做事。
可惜，这人就是孙悟空逃不出的五指山。
他想让她知道什么消息，她就能知道。
不想让她知道，她就是聋子，是瞎子。
真好玩。
厉筹谋就是如来，掐着她玩得不亦乐乎。
任她翻来覆去地出丑，权当乐子看。
叶婉清怎么会想不到，内廷里的主子，除了她，谁都不喜欢她生下孩子。
厉筹谋在她流产当天，就迫不及待地把她送进了这个软禁了她十年的别院，对外宣传她身体有恙。
她娘家还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跟她的联系。
这些怎么是一个小孩子能做的呢。
厉筹谋从第一天娶了她，就没有一天不想除掉她的。
“呵，他就不怕我把他的丑事抖出去。
厉筹谋是怎么苟且偷生的，不过是踩着他亲叔叔的尸骨装模作样，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老婆怎么死的？
外头都当他情深不寿。
屁，他老婆就是给他叔叔下毒，被警卫打死的。
厉崇集怎么也不会想到，养了一头白眼狼吧。
白眼狼死了个可有可无的老婆，却得了厉家的支持，真划算啊。”
这件事，叶婉清有部分是说对的，的确是厉筹谋的老婆毒死了他的叔叔。
不过，前提错了。
那老东西看上了侄媳妇，想霸占她，她才下的手。
泰元的母亲，可是非常“传统”的，宁死不屈。
族里的人都清楚，所以对厉筹谋都有种愧疚感，对他多年来某些出格的行为也不做干预。
“我知道，你已经跟叶林取得联系了，以为又可以呼风唤雨了。
可你觉得，十几年都可以让你失去跟外界的联系，又怎么会在短短时间里，让你又崛起呢。
你以为身边那个人是真的喜欢你，帮助你？
他不过是贯彻领袖的旨意。
明天一早，举报材料就会送上去。
光是买凶杀人这一条，就够叶林把牢底坐穿了。
你们叶家享受了这么多年不该享受的待遇，也该吐出来了。”
秦缘不愿多扯那位的事，把话题又引到了叶家的人身上。
厉筹谋不过是利用叶婉清的不甘心，把杀人的刀，递到她手里。
让叶婉清去杀秦缘，成功了，他高兴，不成功，对他也无害。
可结果，就要叶家人来承担了。
夫人一股郁气涌上胸口，喷出了一口血，鼻息里也流出了血。
她却不管不顾，只死死盯着秦缘，任红色血液漫染鼻唇。
正所谓一啄一饮，一还一报，皆有定数。
如果不是叶婉清起了害人之心，厉筹谋也不会痛下杀手。
如果不是她一味地算计不属于她的，虽然得不到厉筹谋的爱，但体面不会少。
落到如今这等凄凉境地，也是她自己作的。
叶家的余光消散得十分迅速，叶林被判了无期后，叶家就真的成了一盘散沙。
叶婉清在病榻，不过两日，就咽了气，死不瞑目。
辉煌一时的叶家，最后只在历史的洪流中，留下了一丁点儿的水花。
叶婉清的最后一句话，倒是留在了秦缘的心里。
“你就不怕厉泰元是另一个厉筹谋，你是另一个叶婉清。”
秦缘勾了勾嘴角，未来，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