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下不了床,厉筹谋还挺高兴,说明他的儿子强悍,说明皇太孙的质量好。
补品一盅盅地送进去,仿佛她的肚子一天之内就会鼓起来。
身上盖着百子千孙图案的红被子,喜庆而耀眼。
枕头上是一只几预展翅高飞的凤凰,惟妙惟肖。
她一张开眼睛,太阳的几丝余晖透露进来,整个屋子,安静而温暖。
老舍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我的理想家庭》。
“我的理想家庭要有七间小平房:
一间是客厅,古玩字画全非必要,只要几把很舒服宽松的椅子,一二小桌。
一间书房,书籍不少,不管什么头版与古本,而都是我所爱读的;
一张书桌,桌面是中国漆的,放上热茶杯不至烫成个圆白印;
文具不讲究,可是都很好用;
桌上老有一两枝鲜花,插在小瓶里。
两间卧室,我独居一间,没有臭虫,而有一张极大极软的床。
在这个床上,横睡直睡都可以,不论咋睡都一躺下就舒服合适,好象陷在棉花堆里,一点也不碰硬骨头。
还有一间,是预备给客人住的。
此外是一间厨房,一个厕所,没有下房,因为根本不预备用仆人。
家中不要电话,不要播音机,不要留声机,不要麻将牌,不要风扇,不要保险柜。
缺乏的东西本来很多,不过这几项是故意不要的,有人白送给我也不要。
院子必须很大,靠墙有几株小果木树。
除了一块长方的土地,平坦无草,足够打开太极拳的。
其他的地方就都种着花草——没有一种珍贵费事的,只求昌茂多花。
屋中至少有一只花猫,院中至少也有一两盆金鱼;
小树上悬着小笼,二三绿帼帼随意地鸣着。
这就该说到人了。
屋子不多,又不要仆人,人口自然不能很多:一妻和一儿一女就正合适。
先生管擦地板与玻璃,打扫院子,收拾花木,给鱼换水,给帼帼一两块绿黄瓜或几个毛豆;并管上街送信买书等事宜。
太太管做饭,女儿任助手——顶好是十二三岁,不准小也不准大,老是十二三岁。
儿子顶好是三岁,既会讲话,又胖胖的会淘气。
母女做饭之外,就做点针线,看小弟弟。
大件衣服拿到外边去洗,小件的随时自己涮一涮。
这一家子人,因为吃的简单干净,而一天到晚不闲着,所以身体都很不坏。
因为身体好,所以没有肝火,大家都不爱闹脾气。
除了为小猫上房,金鱼甩子等事着急之外,谁也不急叱白脸的。
大家的相貌也都很体面,不令人望而生厌。
衣服可并不讲究,都做的很结实朴素;
永远不穿又臭又硬的皮鞋。
男的很体面,可不露电影明星气;
女的很健美,可不红唇鬈毛,鼻子朝着天。
孩子们都不卷着舌头说话,淘气而不讨厌。
……”
这样的家庭,不光是老舍先生,是所有人的理想。
可惜,多数人都是渴望而无法实现的。
她浅浅的出了一口气,看向从屋外进门的泰元。
秦缘直起身子,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脸颊上带着几丝睡醒后的潮红,仿佛石榴花开一般讨喜。
泰元眼睛亮了一下,温柔地在她的耳旁道,
“起吧,该吃晚餐了。”
“我要先洗澡。”
全身的骨头都仿佛生了锈,一动,就咯吱咯吱响动。
泰元忍着笑,扶了她一把。
秦缘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出来,黑夜已经吞没了太阳最后一丝光辉,屋子里开了灯。
泰元坐在桌子边看书,听见动静,抬头看她,“你再不出来,我都怀疑你在浴室睡着了。”
她慢悠悠走到他身边,脚步逶迤生姿,手指在他手臂上点着,“还不是因为你。”
那一眼娇嗔,雍容妩媚,轻点的手指,带着魔力,他身上的火很快燃烧了起来。
抓着她作乱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满眼的爱恋和宠溺,“不闹了。”
秦缘见好就收,还是晚餐最要紧。
摆正姿态的那一刻,收回手指的那一瞬,收敛了媚骨,眼神洒脱,倜傥不羁,自有一种风流气度。
一路上,她如同老佛爷驾临,被泰元搀扶着。
走到餐桌前,空气中弥漫着肉的味道,似乎是……牛肉。
她喝了一天的汤了,肚子已经在激烈叫嚣着要吃肉。
兴冲冲地挖起一口白饭,塞进嘴里,把烫烫的,在小砂锅里翻滚着的,又嫩又香的牛肉,一块塞进嘴里,好吃得不得了。
她低头吃饭,泰元就一直给她夹肉。
这一锅牛肉,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
小两口的甜蜜让人不敢直视,厉筹谋若不是看在她肚子的份上,能气得吹胡子瞪眼。
秦缘的吃相还是不错的,即便速度很快,动作还是从容优雅的。
厉筹谋很快就放下了筷子,反正也没得吃,不吃了。
他的傲娇无人搭理。
秦缘吃到嘴里都能呼出一口带着牛香的热气,一碗白饭也见了底,她才放下筷子。
撤走了菜,上了茶,父子二人开始聊天。
“联合军演,我去检阅,你就不用跟着了。”
厉筹谋轻抿着茶水,对泰元说道。
在任最后一次参加军演,意义非凡,他视为一次完美的结束。
带着泰元没必要,之前已经放出信号了,这回再去,就太扎眼了。
“好,我负责开会布置这件事。”
泰元没有反驳,宁愿在安保工作上,力求细致。
其实他明白,父亲心里是难受的。
“那我陪您去行吗?”
秦缘眼光很自然,微笑的情态,完全静稳如山。
厉筹谋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半响出不来,利眼看她。
片刻后,才犹疑地答应。
“你……算了,去也可以,让我孙子提前看看他的天下。”
嘿,这位执掌权峰的老人,心够大的,还想子子孙孙都登顶呢。
泰元心中大定,父亲到底是妥协了。
秦缘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一周后,今年最大规模的联合军演在日和基地举行。
秦缘唯一一次陪着这位老帝王巡视他的江山。
青石台阶,拾阶而上,恍惚间,
仿佛是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积淀了千万年的气息迎面而来,这些都是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铁马金戈。
眺望远处,尽是败草秃石,在冬日里,显出比往日更加荒凉的气质。
厉筹谋的忠臣,他的警卫团,他的家人(不是秦缘,是指她肚子里还没出现的那个),陪着他站在城墙上;
他的将士,他的追随者,未来的上位者,站在城墙下。
一排排的士兵,结实有力的躯体蛰伏在军服里,也能够让人感受到强悍的力量。
胸前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衣服和裤子都被烫得十分整齐,几乎没有褶皱,眼神里透着一股坚毅。
厉筹谋正在动员讲话,阳光打在他侧脸的轮廓上,显露出时光的恩待,笔直地站在最前方,眉宇间充满了让人敬畏的神色。
秦缘站在他身后,忆起了两个篇章。
其一,康熙驾崩前,把四阿哥、张廷玉、马齐等人全部罢免职位。
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康熙的糊涂之举,连老四都认为这是皇阿玛在替老八铺路。
事实证明,老康是深谋远虑。
当时的局势不明,这些重臣,身在其位,被拉拢被陷害的可能性极大,老康可是保护他们。
再一个,也是为了新皇登基收买人心,老四一上位,一纸诏书,能臣全部复位,这些人可不得跟着新皇好好干。
想着这个,秦缘就明白,厉筹谋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办公室的人全部都梳理一遍了。
其二,雍正得到传位诏书后,宫里的情况还未稳定,立马就龙回潜邸。
为何?
为了回去杀邬思道。
这是帝王的通病。
朱元璋一上位,就开始杀跟着他征战南北的功臣,刘邦一看韩信势大了,连忙设计弄死了他。
君忌臣,臣则死。
臣死与不死,还得看自身的造化。
比如说邬先生。
他是个能人,一看雍正的眼神,就知道杀祸临头了。
一方面说什么自己像敖干的药渣,不堪再用,另一方面说什么天子行的都是正大光明之道。
也不知道是两人交往情深,雍正一时被触动,还是被邬思道堵着话干不出来杀人的事,就被邬先生保住了命。
若有一天,泰元上了位,不知道多少“良狗”要被烹煮,多少“良弓”要隐藏起来。
秦缘情不自禁地去看了眼站在斜前方的秦立寒一眼,又去找了站在城墙下的沈君浅的身影。
沈君浅抬着头,眼神不避讳,一直看着她这边。
两人一对眼,各自有思量。
沈君浅觉得秦缘真适合站在那个位置,她就该是尊贵无限的。
可站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是他。
他要拥抱着她,带她一块阅尽山河。
秦缘微微一笑,不敢再妄加揣摩所谓的“帝王之心”。
一则,未来的事说不准;
二则,她也不乐意掺和准帝王们的博弈,反正她又做不了女帝。
她跟她哥走的是权臣路线。
“……我宣布,演习开始。”
随着一声令下,全员启动。
整齐的步伐,威风的军容,严明的纪律,坚强的意志。
厉筹谋喟叹,江山代有人才出。
转身离开,步履沉稳气息平和。
“交给你们了。”
语气很坚定,字字铿锵。
秦缘静静地看着他缓缓而来,豪情溢上心头,仿佛接过了交接棒,掷地有声地答到,“好。”
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却多了一份运筹帷幄的霸气。
秦缘走向了刚才厉筹谋站立的位置,俯视下方。
不一样的角度,看到的东西,原来也不同。
她只落后几步,只能取景偏隅,厉筹谋这个位置,却能取全景。
阳光从云层边缘射出,照亮空气中的雾气,形成了一条条柱状的光,照耀着城墙,仿佛西方人传说中的“上帝之梯”,美丽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