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小间里头,姓房主侄儿也在。
暂且称呼他为小和吧。
小和一脸傲娇地坐在桌旁饮茶,几个熟张也围着桌子在那儿啧啧称奇。
秦缘上前看了看,嘿,还真是好东西,一对儿明成化斗彩葡萄纹杯。
明代斗彩瓷传世稀少,即使在当时也是昂贵的奢侈品,前段儿一只明代成化斗彩鸡缸杯被拍出了几个亿的天价。
看小和的模样,似乎这东西,还能说出点道道来,她可要好好听听,这是什么来头。
沈君浅不甚在意的模样,与周围的几个人点头示意,坐了下来,给秦缘亲自斟茶倒水,也不发表什么意见,一切随她。
小和见今儿有地位有钱的主儿都到齐了,总算把吊高的谱儿给卖出来了。
“知道咱这对杯子什么来头不?说出来,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咱们和家,那是跟和珅沾亲带故的。和大人曾经担任过内务府的总管,皇帝用啥,他也用啥,皇帝用不着的,咱和大人也照样可以用,厉害吧。”
“瞎几把扯什么犊子呢,你家和大人又不姓和,他姓钮钴禄。行了,说点正事儿,这杯子什么来头,浪费了老子的时间,把你头拧下来当夜壶,让你光宗耀祖个够。”
有不耐的主儿打断了他的炫耀。
“行行行,这不是正要说了嘛,这杯子的正版,是属于一位叫黑舍里氏的女子,她可牛了,是清朝开国功臣索尼的孙女,康熙皇后赫舍里氏的堂妹。
这对明成化斗彩葡萄纹杯,就是黑舍里氏满月那天康熙与皇后送去的贺礼。
然而,黑舍里氏7七岁突得疹疾,纵使请来了宫中最好的太医,最终还是离世了。
黑舍里氏死后,索额图怕她一人害怕,特将墓室设计成生前卧室的样子,还将家里一众珍贵器物都摆放在了墓室内。如今,这些文物都被国家博物馆永久收藏。
好,重点来了,这是那对儿葡萄纹杯的姐妹,是同一批窑烧出来,那对儿送了黑舍里氏,这对儿就在内务府待着,流传到了咱和大人的手里,就成了咱家的宝贝了。”
小和是眉飞色舞,把这件物件夸了又夸,捧上了天去。
哪个晓得它是同一批的,还是有人底下偷摸烧制的,嘴巴子一张一合,在那儿忽悠人呢,不过,东西倒是真东西。
晓得他最后还得扯回正题,都没去接腔。
他自导自演的,也没意思,就把目的秃噜出来,“咱也是没办法,场子铺得太大,钱收不回来了,就把这件宝贝给请出来了。也就是各位啊,在场的各位,都是和某心里的大人物,才有资格把它带回家去。”
话要说得漂亮,哪怕是为了财,也得美化地让人心甘情愿把钱拿出来。
秦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口才,嘉德不请你去,真是浪费了,”
手指点了点桌面,“甭虚头巴脑了,说个底价,在场的有兴趣,就喊个价。”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她也明白于连青把他们喊过来的意思,自然就不浪费那个时间周旋,速战速决。
小和眼神在这圈人身上扫了一遍,沉了沉气儿,“那我可喊了,三……不,五千万。”
秦缘收回了手指,环抱住自己的肩膀,轻飘飘笑,“一千万。”
小和被噎了一下,“秦女士,您怎么还能倒着喊价啊。”
这可跟他原本的心理价位相差太大,他一下子就不痛快了。
于连青笑眯眯地跟着喊,“800万。”
得,这价格还越喊越低了。
于连青一打眼色,有人跟着喊,“500万。”
大家心里有谱儿,这就是诚心要把东西送给秦缘的,自然会把船抬得稳稳的,不叫于连青的一番心意被打落。
熟张就是有熟张的好处,不会乱拆台。
小和琢磨出味来了,在场的人都在捧着秦女士呢,包括沈君浅这种在顶层的大佬,都是宠溺地在捧着这位,全程都没有开腔,由着她做主,她肯定不是一般人,咬咬牙,就认了。
“好,一千万就一千万吧。”
这个东西,以这价格,是属于占便宜了,在拍卖行里头,肯定是不够的。
钱,秦缘能拿出来,但不能拿出来更多,影响不好。
但事后,她给点惠利,就可以让小和享受不尽,财富也随之而来,可以远远超过他这对杯子的价值,不会让他吃亏的。
转了账,拿了东西,宾主尽怡。
出了门,该散的都散去了,秦缘跟于连青他们一伙也不是一路人,自然就不会跟他们在一块,干脆带着沈君浅去享受一下慢生活,看画展。
“最近有场美院的学生画展览,程琳的两个学生也在,她让我有空可以去看看。”
秦缘与美院的程琳是忘年交,程女士是个“表里不一”的高端黑,有时候秦缘喜欢跟她八卦一下,程女士总是会给她全新的见解。
比如前阵子有个女明星的丈夫出轨了,女明星选择了宽容,人家都会说什么,她是为了家庭的和谐,为了自己的名声,选择忍气吞声,牺牲自我。
程女士就发表看法了,“两人都是公众人物,在夫妻关系上是有极大的束缚作用的,没有爆出来的丑闻,永远都比已经臭在人前的屎更恶心。”
所以,不存在什么牺牲不牺牲的,都是利益驱使的,只有合算不合算而已。
对画展,沈君浅兴趣不大,她想去,陪着她倒也无所谓去哪儿。
到了会场,来看的人极其多,这些人都是代表学校的最高水平,是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
有真懂画的,在那儿评头论足,有不懂的,但也看得津津有味,也不乏来挑选人才,或是只为投资的。
艺术是一件极其主观意识又无法捉摸的事儿,但它也不可能束之高阁,不沾染人间烟火。
现如今的艺术,大多跟钱等值,商业化操作。
程琳是美院的资深教授,个人风格为低调的奢华。
端看她的裙子,黑色,却又不是单一的黑色,在上面遍布了深浅不一的花纹,显得她成熟却不老气,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带着些许神秘。
跟程琳教授打了声招呼,沈君浅被教授那挑剔的眼光打量了一番,破天荒得到这位严肃的长辈,一点儿夸赞的笑容。
后来教授女士偷偷地跟秦缘八卦,“在你身边的男人里,沈先生的骨骼是最比例最完美的,接近于黄金比例。”
学画的人就是这么透视眼。
秦缘拉着沈君浅到处观看,最后在一幅画前驻足。
平心而论,程琳的两个学生都非常优秀,在这些展览的画中,秦缘最喜欢的两幅画就分属与此二人。
两人的风格截然不同,一位如同白雪皑皑中的红梅,孤傲而清高,宁折不弯,他画的《暴风雨中的海燕》,飞翔中的海燕,在与暴风雨抗争,就像拼搏在这个世界上的许许多多人,他们勇敢着,坚持着,却又带着铮铮傲骨,不与现实低头;
一位如同春日里的雏菊,干净纯澈,委婉动人,他画的《东山顶上的朝阳》,仿佛在你耳旁喁喁细语,讲述着一个动人的故事,人生如同攀爬高山,希望总在风雨后,要珍惜拥有。
在这两幅画中,她又深爱这幅《东山顶上的朝阳》,其中包含的感情太浓厚,胜过千言万语,看得出,画画的人,是个细腻温柔的人。
“有这么多人画朝阳,他的朝阳是最柔和的,不强烈,不刺眼,让人感觉全身都暖洋洋,不由自主地就想沐浴其中。”
程琳这么评价自己的爱将。
秦缘轻笑不语,沉眼观画。
正如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幅画,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体会。
在那东山顶上,不仅有白白的月光,还有那被人期盼的朝阳,不仅会有姑娘的脸庞浮现,还有曾经的战争遗迹。
东山顶至今还保留有D军的大型半地下掩蔽部,四周的机枪碉堡也有部分保存下来。
战争后的东山顶,平和安宁,沐浴在阳光中,却又不知道,何时,它又会成为战场,重新燃起战火。
如今,它掌控在傅家的手里,不知道兵力部署,也不知道火力配置,一旦重新建立起重炮防御系统,两侧配合强光探照灯阵地,可以对底下的防御堡垒提供火力支援,易守难攻。
沈君浅站在秦缘身后的位置,看着她,仿佛看见她融合在画中一般,站在高高的山顶上,一束光线打在她身上,没有温度的阳光,冷冷的,诡异地带着一丝血色。
心中猛地一跳,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身体,将自己也融入了血阳中,以一己之力护着她,将危险都阻挡在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平息心里的不安。
秦缘握紧了他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缘儿,看着我。”
见她眼神还定在画上,身上散发着凝重感,沈君浅手指用力地将她扳过来,盯着她的眼睛。
“嗯,我看着你。”
秦缘见他担忧的神情,莞尔一笑,有些事,能未雨绸缪的,有些事,杞人忧天也无用。
沈君浅松了口气,单手揽着他走向别处,
秦缘在展览结束后,买下了这幅画,却没有带回自己的住处,将它送回了秦家。
秦简一看这幅画,心里感慨良多,战争的岁月哪怕渐渐模糊了细节,一旦触动了某些点,连成了线,画面感就会扑面而来,忘不掉的。
在这个地方,是艰苦卓绝的血与泪,又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教训,让后人警惕,战争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