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联系了欧阳彦，她的师傅，亲自来给她验证，她怕着了人家的道，担心别的国医看不出来，或者是看出来了不想掺和。
欧阳彦刚走到蜀州，秦缘的一通电话，他立刻赶了回来。
别人都没有这样的面子，只有他的爱徒，喊得动他。
多年未见，欧阳彦依然飘逸潇洒，瑶池仙境氤氲开的仙气儿。
又如雪巅青松，孤傲且高洁。
他对秦缘的关切，倒是叫这个仙人儿多了些许人气儿。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欧阳彦伸手揉揉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别在她耳后。
秦缘咬了咬唇，“师傅，我觉得不太对劲，你帮我看看。”
欧阳彦见秦缘面色复杂，恐怕有异，认真地“察言观色”，把脉探穴。
左手把完，右手接上。
时间渐渐消逝。
欧阳彦看似不动声色，细细观察便可看出，他斜飞入鬓的眉间几不可见的皱起。
眼眸中泛起一片清冷的波光，冰冷噬人。
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研究出来的药，会被人用在自己徒弟身上。
当初研究这个药，是带着怜惜之意的。
厉筹谋说不想让泰元的母亲再受生育之苦，让他研制了这种不损伤人体的避孕药。
只是，它虽然没有其他副作用，却会大大降低人的生育能力。
对待不想再生孩子的人来说，是一味好药，对还想生孩子的人来说，就是害人的药。
看秦缘现在的情况，是被下药了一段时间，哪怕停了药，还需要休养一阵子，重新调理好，才有可能怀上。
“你跟厉泰元行房次数多吗？”
欧阳彦放开她的手，若有所指地问道。
“不算太多，但保持着频率，师傅，药是在泰元身上下的吗？”
欧阳彦问得古怪，秦缘却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她是对泰元有戒心，也只限于在语言行事上的谨慎，在身体上的戒备，她还真没有考虑到。
看看，人就是不能有有一丁点儿的松懈，不能完全武装的铁桶，随时被人打穿。
“对。”
欧阳彦的薄唇抿成了一把锋利的剑。
秦缘静默了许久，点了根烟，烟雾升起，眼里，同手里的烟云一样，云遮雾绕看不分明情绪。
她震惊，却又觉得有那么点了然，她愤怒，却又明白假如是她，说不定也会采取这样的手段。
只是，理智与情感，彻底分割，总是会有点儿不舍的。
欧阳彦没有去看她，将头转向窗外，眼色也是有些云遮不明。
“师傅，如果我打算让厉筹谋提前养老，您觉得可以做到吗？”
她并不会让厉筹谋去死，只是这个人一次次地伤害她，她不做出反击，实在难以忍受。
欧阳彦全身紧绷，好看的眉眼更是立时拧成一簇，看向秦缘。
她眼底里的冷酷与决绝，清清楚楚地传递给他。
若是成功，她与厉泰元之间，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她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欧阳彦的眼眸中沉得见不到一点光亮，颊边蜿蜒的弧度布满苦涩，出口的声音染满那浓重的鼻音。
这是个痛苦的抉择，无论如何，他都曾经将厉筹谋当成过好友的。
聪明如秦缘，自然明白欧阳彦的意思。
厉筹谋以泰元为药，害她，她也可以选择泰元为药，以同样的手段，去害他。
但，对泰元来说，又该是多么残忍。
她眉心微皱，却未出声。
欧阳彦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孩子若是毫无底线，他就不会倾囊相授了。
“师傅，辛苦你赶回来了，既然回来了，与我去西山住几天。”
秦缘轻轻一笑，眼底流转过潋滟波光，又极快地归于平静。
人啊，不需要做很多事，只要会做一两件事就够了。
像欧阳彦这样的人，医术以外的事，还是少操心的好。
欧阳彦眉眼渐渐展开，连眼里也有了笑意，“好，我煮些药膳给你补身子。”
“那我可有口福了。”
秦缘将心事压在心底，不愿意让欧阳彦多烦恼，他这样的人，太善良，害人会有负担的，哪怕当年叶婉清行事无忌，他依然对害得她流产耿耿于怀，将多年行医的报酬都捐给了福利机构，并且免费为那些孩子看病，以此来赎罪。
跟他相比，他们这些不折手断的人，都要下地狱的。
只是，身在这个环境中，若是心太软，注定是要被炮灰的。
到了秋冬，厉筹谋是有老国医开方子熬成膏方进补的习惯。
像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人，药材都是由专人登记好，放在专门的地方，取了什么，取了多少，什么用途都是写明白的，这方面，秦缘没办法动手脚。
但是，她知道，厉筹谋吃的是哪几味药材，她清楚，那些药材，跟什么东西在一块，会起反作用。
药性太猛，会遭人怀疑，那么一个漫长的冬天，足够她用心了。
那么，由谁来当这个药引？
当然，这个世界，并不止秦缘一个聪明人，厉筹谋这样的老狐狸，更是精上加精。
欧阳彦的回归，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给秦缘下药，他一直做得极为隐秘，他不怕别的医生查出来，他们也没有手段可以解除药效，除了欧阳彦。
这是他研制出来的东西，他最了解，而他是秦缘的师傅。
欧阳彦一看就知道他动了手，那么，他会不会帮着秦缘对付自己？
秦缘还没来得及动手，他这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走在了前头。
头一个，泰元就被派出去出差了。
没过两天，欧阳彦也继续上路。
厉筹谋太知道，怎么拿捏欧阳彦，越是高尚的人，就越容易被击破心理防线。
真正的釜底抽薪，叫秦缘的张良计也无法实施。
厉筹谋没有小看秦缘，但也被她的声东击西给骗过去了。
她的手段，才要展开。
厉筹谋以为泰元走了，她就没有了媒介，以为欧阳彦走了，她就没了后援，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她就偏偏要在他松懈的时候，送给他一份大礼。
欧阳彦临走前，还是给秦缘留下了秘药，谁叫她是“弱势群体”。
厉筹谋的咄咄逼人，到底叫欧阳彦的心硬了几分。
秦缘独自前往厉家的小院，来看她的儿。
“阿姨，在给韬子做什么好吃的？”
秦缘洗净手，摸了一把儿子滑溜溜的脸蛋儿。
厉盛韬一双眼如那天边的星辰，灵性十足，看着妈妈，满脸的欢喜。
“妈妈，妈妈……”喊个不停。
“鸡丝粥，韬子主动要求的。”
阿姨给韬子戴好了围兜，端了小碗温热的粥过来。
想要喂小少爷，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嗷嗷待哺的小子眼神直溜溜地看着妈妈，意思就是想让当妈的喂。
秦缘一瞥眼，问阿姨，“是不是该给他自己动手吃饭了？”
阿姨一愣，想着时间确实到了，只是老爷子和泰元都没有交代，她也乐意喂，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你说得对。”
她忙把拿起的勺子递给韬子，走到一旁。
儿子哪儿肯，要发脾气，摔勺子。
当妈的一瞪眼，儿子嘴巴就扁了。
眼看金豆豆就要滚下来，当妈的一指头点在他额头上，无可奈何地叹气，“戏精。”
能怎么办，在儿子面前，就是个纸老虎，再厉害，一戳就破。
拿着小碗和勺子，喂起饭来，姿态潇洒又专注。
阿姨又端来了一碗粥和一盘虾，“桂花虾蒸好了，秦缘你尝尝。”
“好。”
秦缘捻起一只虾，剥了壳，沾上桂花酱汁，放到小碗里。
剥完了全部的虾，擦净了手指，才开始用餐。
一边舀着鸡丝粥，一边吃虾，鼻端既传来了鸡丝粥的咸香，又含着桂花的甜香，叫人食欲大增。
秦缘心情不错，多吃了两口。
韬子吃饱了，摇摇头，拒绝投喂，只是不错眼地看着妈妈。
在他眼里，妈妈是最漂亮的风景。
厉筹谋在书房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对秦缘避而不见。
等秦缘走了，他马上就让医生对厉盛韬做了全身检查，倒不是怕秦缘丧心病狂，连儿子都害，而是担心她在韬子身上下了药，让他中招。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一点问题都没有。
厉筹谋有点闹不明白，她到底想怎么报复了。
看着韬子不明所以的眼神，厉筹谋微微叹了口气，“韬子，你要记住，你身上肩负着厉家的家族使命，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定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声音如沉流，低缓而有力。
韬子咯咯咯地笑着，厉筹谋盖住了他天真无邪的眼睛，清澈的眸光中，映照着他们这些龌蹉的人。
心上的枷锁，拉着他往地狱的深渊，越走越深，他早已回不了头了。
秦缘坐在车上，惬意地抽着烟，眉心全是舒意的绽放，右手食指与大拇指间，轻轻摩挲着。
一将功成万骨枯，层层白骨堆砌成了金字塔，构筑成这个极富魅力的权力顶峰，站在上面的人，俯视众生。
“秦缘，韬子好吗？”
秦寄年从后视镜中，看到了秦缘的愉悦，他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
“挺好的，他只会越来越好。”
秦缘笑意盎然，没有了偏执狂和神经病的压迫，她的孩子，会过得轻松自在。
他们所有人都不会活得那么艰辛。
将燃尽的烟蒂扔出了车窗外，一点火星瞬间湮灭。
“有时候苍天的巨眼照得太灼热，他金光闪耀的圣颜也会被遮暗；每一样美呀，总会失去美而凋落，被时机或者自然的代谢所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