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葬礼结束了，所有人都离开了，秦缘才从静悄悄的树木后，慢悠悠地走到了厉筹谋的墓前。
黑色的英伦范儿大衣，立领，将她的下半张脸蛋儿隐藏在其中，黑超又覆盖住了上半张脸，连手都插在口袋中，一点儿都没有露在外头，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
黑色的鞋跟踩在青石板上，闪烁着内敛静谧的光泽。
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单薄的身影，在寒气中飘摇着。
曾经多么辉煌的人物，到最后不过是一捧灰，一块青石墓碑。
上面既不能写完他一生的荣光，也不能叙尽一生的罪孽。
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成过往，爱恨情仇，都随风飘散。
秦缘站在墓前，想了很多，很多。
从第一天的见面，她就预想过这样的画面。
她曾想，就算是熬，她也要熬死厉筹谋。
幸好……
在心底一字一句默念“你若不死，便是我亡，也别怪我先下手为强。”
如果不采取非常措施，她根本就斗不过厉筹谋。
以前还有秦简在枕戈待旦，让厉筹谋有几分缩手缩脚，秦简去世后，这层忌惮就没有了，厉筹谋整治秦家的手段也从暗地里放在了明面上。
首当其冲的就是秦亦然这个秦家第三代的继承人。
在秦立寒根基稳固，秦缘羽翼丰满之时，只有这个毛头小子，毫无招架之力。
小子被破格招到军c，按理前途无量，可惜被人拦腰隔断，寻了事由，挨了处分，等待发配。
也怪秦亦然的少爷脾气，唯一护着他的人走了，还这么横行无忌的，莫怪过去得罪的人，都要来踩他一脚了。
秦缘和秦立寒都没有插手这件事，他们甚至觉得，在这种时候，秦亦然被发配地远远的，对秦家来说，更安稳。
厉筹谋这一走，阳光都显得明媚多了。
院子里的雪被林小俊清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树上挂着的冰凌，都被敲打下来，空气是冬日独有的清爽。
秦缘一早起来，还跟秦立寒一块吃了顿安逸的早餐。
兄妹俩也长期没有这么平静地坐在一块。
只是秦立寒公务繁忙，片刻宁静后，就得继续深入旋涡中。
秦缘倒是有空闲时间，正好陪伴一笑。
一笑约了秦缘去逛街，作为她婚礼前的最后时刻，她打算再带着好基友逍遥一天。
在梦幻酒店的奢侈品街，一笑精心挑选着自己的蜜月珠宝，秦缘则坐在一旁喝茶。
韩兹孽就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黑色的衬衫，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苍白精致的锁骨，引得边上几位女士的频频侧目。
他的瞳孔颜色很浅，有种疏离感，不笑的时候，气质中有一种慵懒厌世感，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当他看到坐在柜台前的女孩转过头时，笑容满溢，眼睛和唇角的弧度都很漂亮，又像是寒冰乍破，温暖如春。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让人分不清，哪种才是真的他。
当女孩子转过头去，他立刻又变得冷淡和无所谓。
阴郁或者阳光，致郁或者治愈，残忍或者温柔，在他身上，都可以一秒无缝对接。
女孩像是终于挑好了心仪的首饰，她对韩兹孽招了招手，后者站起身来，走向她。
“选好了吗？很漂亮，就这个，麻烦包起来。”
他只瞥了一眼，并未多在意，直接就拿出了卡要结账。
营业员只觉得他的声音清越悠然，尾音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能轻轻拨动人心里最深处的一根弦，晕晕乎乎地接过了卡，去将珠宝装好，刷卡。
两人提着买好的物品，朝门口走去，经过秦缘的位置，韩兹孽的眸子里有些风霜，唇边依然得体地笑着，“秦部长。”
女孩一派天真欣喜的模样，更加亲切地打招呼，“秦姐姐，您这是陪一笑姐来买东西啊，一笑姐，恭喜你结婚哦，不过你的婚礼，我不能参加了，我要和我的未婚夫去南洋度假。”
“好，也恭喜你。”
秦缘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两人点头致意。
一笑在不远处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让她忙自己的事。
等着“幸福”的一对儿走远了，她才靠过来对秦缘不明道，“这个姓韩的到底什么来路，就凭他的身份，能尚了李安妮？李傕这种人，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下嫁？”
前头乔政道说过，李傕是个软骨头，早就做了陈鸿飞的走狗。
秦缘也就放弃招揽李傕的想法。
他的独女李安妮，跟鸢黛懿有点亲戚关系，秦缘也是认识的，彼此点头之交。
秦缘也闹不清楚韩兹孽到底是什么路数，她到现在也没明白，这颗棋子是谁摆在棋盘上的。
本以为不过是个小人物，却一次次地打破她的想象，攀爬到了如今快要成为李傕的乘龙快婿，彻底将自己洗白了。
“不知道，别管他了，想好午饭吃什么了吗？”
“我不想在梦幻里头吃，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咱们去吃羊肉锅呗，或者去小陶居吃羊腩煲。”
小陶居去的多了，也没意思。
秦缘想起前儿姜林峰他们提及的一家小酒楼，就在附近，干脆就带着一笑去尝尝鲜。
酒楼的院门一看，就是苏州园林的风格，秀美素雅，里头白石棱嶒，奇形怪状，中间一条甬道，若是春夏，则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到了秋冬，只剩下萧疏的淡竹，兰草瑟瑟。
里头布置雅致，隔间均以竹制，放下了厚棉隔，屋内挺暖和。
一笑还嫌里头闷，打开了窗户透透气，并且朝外头看了一眼。
外头是个废弃的小戏台子，红柱子斑驳，瓦片上覆盖着残雪，隐隐瞧着有个人的身影，靠在红柱子后头，她再想细看，那个身影却消失了。
雅间打开，很快就有人端了热腾腾的羊肉汤锅，切得薄薄的两盘羊肉，羊肚上来，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其中就有她常吃的茯苓糕。
一笑眼神微闪，只让窗户留了条缝，走到桌子旁坐下，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半透明的糕点，尝了一口。
“嗯，还不错，加了枣子，甜而不腻，清爽开胃。”
秦缘捻起一块咸酥肉，上头撒了椒盐，酥脆可口。
沾着豆粉的山药糕，热乎乎的，红豆饼里头的流沙，细腻柔软。
酒足饭饱后，一笑用帕子擦了擦脸，踟蹰道：“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我似乎看到秦亦然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他这个时候，应该是在青州的基地了。”
“不用管他，小孩子的自以为是，等他栽了跟头，自然会成长。”
秦缘在权限范围内，给了他一条相对安全的路，他不愿意走，那么就看他自己选择的路，能走多远吧。
若是这孩子还不能成长起来，那她宁愿他毁了，也不愿意他将整个秦家都扯到烂泥里头。
“说起来，最近也看不到四霸的活动了，上次你那一手可把整个纨绔圈都震撼了，这些纨绔头子都栽你手里了，这些小鱼小虾都躲在池子里玩泥巴，不出来闯祸了，家长们拍手叫好。恭喜您，威望再次提升。”
“你要是再废话，羊肉汤就泄了。”
秦缘将盖碗里头的葱蒜末和香菜碎放进自己的碗里，舀了一勺奶白色的汤，一口下去，全身都暖和了。
羊腿骨敲开了，放在锅里煮，以小火熬煮了一个晚上。
里头加了橘皮、花椒、山楂和萝卜，既除了膻味，又增加了别的风味。
少许几块羊肉，已经炖烂了，放入口中用舌头一抿，浓郁鲜美。
吃完了羊肉，还可以原汤涮原肉，现切的羊肉，新鲜的很。
一笑这才将嘴巴的功能回归本源，喝起汤来，翠绿与白色的配搭，甚是好看。
秦亦然坐在车中，指间的烟燃烧着，眉眼间有种深藏不露的凛冽。
房照序在他身后，看着自己的小伙伴，等着他表态。
好兄弟是一辈子的，秦亦然被贬，房照序理所应当地要去陪他。
反而是秦亦然不愿意。
“序子，我仔细考虑过了，我不去青州，你也不用去。”
“亦然，你别犟，既然你姑姑都安排好了，我大哥也帮我把名额要来了，何必要辜负他们的心意，你待在这里，像靶子一样，一打一个准。”
瞧瞧，房照序虽然看上去为人散漫，心里头啥都知道，有些事他也未必不是真的不在意，只是不显露罢了。
秦亦然看着屋顶上的瓦片，疏淡的阳光照在残雪上，没有丝毫热度，风一吹，让人冷得战栗。
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探头弹出了窗外，他苦笑着，“我知道，他们都不想我在京城碍事，可我总是秦家的一份子，我也想在危难重重的时候，与我的家人在一起，哪怕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
在秦简去世后，秦亦然才算真的成长了，可惜，最想看到他成长的人，已经不在了。
过去围绕在他身边的狐朋狗友，都在观望着，只有房照序还一如既往地陪着他，支撑着他，甚至愿意陪着他一块发配。
这份情他感激，但他不想躲避，也不想再颓废下去了。
谁说他秦亦然是废物，他偏偏要告诉他们，他是一块金子，能发光的金子。
“亦然……”
房照序感动地想落泪，没想到中二期的小伙伴还能说出这番话来，真令人刮目相看。
他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感。
“少特码废话，你伙计不是软蛋怂包，我已经自己找到出路了，你们就放宽心。”
秦亦然也是有自己的板眼的，他下定了决心，胸有成竹地启动了车子，开始他的逆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