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在回家还是回自己的私宅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回私宅。
他可不想顶着这一脸伤,回去让人奚落,让人嘲笑。
陈家早就已经不成家了,而是宅斗中心。
陈鸿飞以为可以摆平自家的两个女人,殊不知两个女人在暗地里,早就瞒着他做了许多事。
老公不仅是自己的老公,还是别人的老公,只有儿子是自己的,这么一想,是不是就觉得儿子更靠得住。
为了儿子得到更多,为了下半辈子更有依靠,争抢是必然的。
陈诚和陈彬之间的隔阂,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缓解过。
若不是不想被陈鸿飞收拾,两人早就撕破脸斗起来了。
老东西在外头到处挖坑害人,破坏人家的家庭,就想自己家里头平平安安,粉饰太平。
实在可笑。
出来混,迟迟早早都是要还的。
钱森泡了杯参茶端进了陈诚的书房,对方坐在桌前,坐姿挺拔,轮廓鲜明,在柔和的灯光下,看着温润从容。
他走近,看到桌面上的字,端正秀丽的小楷,风骨不俗,恍然,“这是……那位写的?”
“嗯,这是她少年时的练习作品。”
陈诚缓缓地笑了,有些怀念,也有些怅然若失。
最初的相遇,是在图书馆门口,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蓦然回首,她就站在喷泉前,挥舞着手臂,喊着,“来追我啊,追到中午请吃烤肉。”
远处气喘吁吁的女孩弯下腰,怎么都追不住她。
山花烂漫的年纪,她也是个闹腾的人。
边上一块去自习的人指出,“那是秦缘。”
当时那人的口气,是高攀不上的惆怅和羡慕嫉妒的失落。
陈诚少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男孩,心想,怎么就追不上呢,只要她是个女的,就会有打动她的东西。
但他慢慢了解发现,她真的不缺什么,有钱有权有地位,还有无数的男孩仰望着,捧着,学业名列前茅,生活丰富多彩,耀眼地让他自卑。
有一次秦缘在校门口被外校的人拦住了,他也想上去表现一把英雄救美,却见那个两手插兜的女孩,抬手握住伸出来的手腕,咔嚓一声,对方的骨骼就错位了。
另一个拿着刀子上来的被她扣着脑袋,砰地一声撞在墙壁上,狠狠压着,不给反抗的机会,最后是老大跪下来求饶,才得以逃脱。
那些给她送情书的男孩子,为她折服,最后都心甘情愿当小弟;
那些想欺负她的,都被她狠狠顶过腹下三寸的位置;
那些貌美如花的小姑娘,被她撩地天天恨不得嫁给她。
她可是他们这些男孩子少年时的情敌,若不是她不喜欢女人,他们全都得单身。
说起来,陈诚还托人给她送过好吃的。
她爱吃鱼,他让蜀州的厨子给她做了一桶椒麻鱼片。
又香又麻的味道,令人垂涎三尺。
为了给她吃,他只吃了一口,那滋味他到现在还记得。
火候掌握地精准,鱼肉肉质鲜嫩,入口的花椒似乎要把舌头麻掉了,又不是麻痹整个味觉,麻味过后,鱼肉的风味就像烟花绽放一般,蔓延整个口腔。
他偷偷看着女同学送到她手里,她的眼神全部凝注在保温桶上,乐呵呵地拿起筷子,享用美味。
她不吝啬地赞叹,“好吃到想哭。”
欢喜的样子,让他不吃都开心。
那之后,他就喜欢看她吃饭的样子。
她还吃过陈家厨房出品的松茸素鳕鱼卷、樟茶鸭还有刘公雅鱼。
越是观察,就越能感受到,劈开外面坚强的盾牌,她也只是个需要疼爱的孩子。
越看越是上了瘾。
陈诚望着字几乎有些恍然如隔世的百感交集,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钱森看着他,替他心酸,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来。
他该说什么呢?
他们的过去,他不曾参与,未来,不知道在何方。
陈诚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从理智上说,他与秦缘在一起,百害无一利,可情感一直驱使他像温暖的源泉靠近。
他不想自己真的就生活在冰窟了,活得不像个人。
最起码,他要在人世间,留下一道绚烂的色彩。
秦缘回到自己的车上,关上车门,笑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像一缕烟,秦寄年从后视镜去看她,被她又轻蔑又嚣张的笑容恍得楞了一下神。
“秦缘,回家吗?”
秦缘看了眼窗外,颇有兴致道:“下雪了,这么好的景致,我们去梅山赏雪吧。”
寄年顺着她的眼神看向外头,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起初是细小的雪粒,渐渐的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很快,远处的山就白了一层。
寄年陪着秦缘一块拾级而上,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眉毛上,睫毛上,落在他们军绿色的大衣上。
虽然处于冰天雪地中,两人却都被厚实的大衣裹得极为暖和。
“寄年,还记得在东营的那年冬天吗,也是下着大雪的那天?”
秦缘接住了片片雪花,任凭它们融化在手心,化为水滴,落在地上。
“记得,寄年永远都忘不了。”
因为他的疏忽,差点害得秦缘被人伤害,他永远记得,漫天飞雪里,她独自蹒跚走着。
那么长的路,那么冷的风。
那天的雪是红色的,是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他无法承受的。
“我也忘不了,中了枪后,血留了一地,将雪地都染红了,身上太冷了,我在想,还没有血流而尽,我就会被冻死了。幸好你赶到了,你把我抱进大衣里头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不是大衣温暖了她,而是寄年的身体温暖了她。
在东营区,她的住所被人袭击,她与寄年等人走散,身边只有一个助理,一个秘书,她没想到,秘书已经背叛了她,不仅杀了她的助理,还伤了她,若不是她身手机敏,恐怕早就身首异处,成了一捧灰了。
秘书从身后开了枪,她转头回去,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冰冷又幽深,秘书的脸隐藏在黑暗中,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一声叹息,“对不起……”
秦缘在她想再次开枪的前一秒,蹿进了早就观察好的死角,又纵身一跃,消失于围墙外。
她拖着流血不止的身躯,在雪地里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四肢麻木,脚下却机械地迈动着。
她该庆幸,当时不是在北区,而是在东区,若不然,她早成了冰棍。
后来,她亲手毙了秘书,她的血流淌了一地,染得她的眼里,赤红一片。
想到这儿,她的喉咙有些发干,习惯性地摸一摸口袋,而寄年已经把烟递到她面前,她抽出一根点燃。
她一手夹着烟,时不时呼出烟雾。
烟雾缠绕着进了寄年的鼻息,他的脊梁笔直。
幸好,那枚子弹虽然进入了她的身体,但没伤到重要器官,抢救后脱离了生命危险。
后来,她采取了疤痕祛除技术,足足做了十一次才将那块地方恢复如初。
“寄年,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有趣儿,昨天还是夫妻,明日就会成为仇敌,昨日还在争锋相对,今日又可以亲密无间。”
秦缘很平静,就是觉得今天累着了,没什么精神。
手中的烟燃到尽头,她双指一掐,将烟头熄灭了。
寄年眼底划过一丝痛苦,上前握住她的手,查看她的手指,“秦缘,别伤害自己。”
“层层茧子覆盖,早就烧不透了。”
秦缘笑着收回手,继续前行,貌似悠闲,又貌似沉重。
寄年脸庞上瞬间仿若有了灼烧感,骤燃,却也瞬间冰凉下来。
“‘朔风吹倒人,古木硬如铁;一花天下春,江山万里雪。’愈是寒冷,愈是风欺雪压,花开得愈精神,愈秀气。是不是就像我们,越是在漩涡中挣扎,就越要坚挺着,看谁压得过谁。”
秦缘抬头望着一夜盛开的梅花,摘下了其中一朵,捏在手中,幽暗香气扑鼻而来,她弯着嘴角,笑得温润。
寄年却并没有松一口气,事实上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秦缘要做一件危险的事,他阻止不了。
风雪迷人眼,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骨节分明的手中撑着一把黑色雨伞,从秦缘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下巴漂亮干净的线条和淡色的薄唇。
但他的身段很好认,宽肩窄腰长腿,黄金比例。
伞面抬起,他浅浅一笑,对她伸出手,“缘缘,回家。”
秦缘回了一个笑容,欣然钻进了他的怀抱。
沈君浅揽着她已经被淋湿的肩膀,将身体的温度传递过去,瞬间驱散了寒意。
雪花落在伞面,又顺着伞骨滑落下来。
沈君浅握着她的手,轻蹙眉,“小孩子似的,这么大的雪还在外头玩,小心感冒。”
“是啊,好冷,我们去吃涮羊肉好不好,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一块吃涮肉是什么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在院子里头,一手拿着筷子,夹滚烫的肉片沾着麻酱吃,一手端着大碗二锅头,时不时喝一口,头顶上雪花曼舞,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秦缘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反而笑得越来越开怀。
“行,想吃羊肉还不简单,我让东来记的小利巴把家伙什都带上,就到咱的小院里,给你手切羊肉,保证你吃过瘾。”
沈君浅心中咯噔一下,握着她的手,也越发用力。
她的状态不对劲。
他这一天都觉得心里闷闷,就怕她出点什么事,见到她,他这心里才稍稍踏实些,可她的状态,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沈君浅回头看了眼寄年的位置,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整个人都显得悲戚。
恐怕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