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带着惆怅的心情回到家中，她知道的，秦立寒也知道，他的命，不长了，可他们都期待着有一丝奇迹的可能性。
不管夜晚有多么难熬，清晨都还是会照常来临。
贝贝接手了寄年原来的活计，管上了秦缘的吃喝拉撒睡。
“司令，吃点早饭吧。”
听到她“陌生的称呼”，秦缘忽然有些恍惚。
以前贝贝总是会叫她“表舅妈”的，表舅都不在了，表舅妈也没有意义了吧。
院子外头，挤挤挨挨的树干上，仿佛是落满了积雪，那熟悉的面颊却不会出现了，斑驳的阳光变得一点儿都不温暖了。
贝贝见她又陷入了思绪，马上就找了个借口，“姨婆说小石榴一顿能吃200毫升奶了，她现在可壮实了。”
听到“小石榴”三个字，秦缘的目光渐渐软了下来，浅叹了一声：“吃点粥吧，吃过了，我要去看看小石榴。”
贝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是愿意好好吃东西了。
小石榴果然比出生的时候壮实多了，双下巴都出来了，她是早产儿，照顾起来肯定是比一般孩子要费神、精细，能把小石榴照顾得这么好，沈老夫人居功至伟。
秦缘真心实意地感谢她的婆婆，如果当初她带着小石榴走，也许这个孩子，早就没有了，幸好幸好，她没有做出这个选择。
她一向都不是合格的母亲，她身边的人都比她靠谱，但不代表她不爱她的孩子们，尤其是这个她期盼已久，与最爱之人的结晶。
小石榴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棉衣裤，乌黑的头发上，还夹了一个粉色的架子，又可爱又喜庆，秦缘怎么都亲昵不够。
“咿咿呀呀……”
小石榴仿佛也知道，这是生她的人，还记着她的味道，对秦缘笑了起来。
看着小石榴眉目分明，黑而明亮的眼，秦缘的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的眼睛长得好像老沈，真好。”
她哭着笑，摸着孩子柔软的发顶。
近来看不到秦缘多余的情绪，沉默和冷淡似乎更多些，这一刻，却完全地袒露了自己的情绪，是喜，是悲，是痛，是安慰。
贝贝红着眼，望着外头，明媚的阳光下透出了盎然生机，春天即将要来临了吧。
秦缘仿佛从小石榴身上获得了力量，等她出了沈家，又变成了冷静沉稳的秦司令。
她正跟姜林峰说话，电话就来了，那头是唐正，“咯国的间谍活动，又开始了。”
“具体什么情况？”
“沈领袖的死，我们追寻线索，查到了一个叫何明申的人，他曾经是驻咯国大使馆的武官，这个人在十年前就已经牺牲了。我特意去翻找他的旧档案，串联出了一条线索，这个人，跟我们之前调查过的人，都有关系，我判断，他是最高级别的那个间谍。”
“我要看你的分析资料，给我传过来。”
唐正这小子，天生就是干情报的料，只有挖出死人，才能震慑活人。
她伸手一阵摸索，看样子是想找根烟抽，但没有找到。
姜林峰有眼色地递了一根过来，为她点燃。
秦缘一手夹烟，一手拿着手机，眼神深邃，
“我总觉得，以前那些事，只是有人释放出来的烟雾弹，那些行动，好像假的，似乎是想牵制我的注意力，不，也不能说是假的，应该说是前奏和序曲。”
“什么意思？”
唐正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却没有抓住。
秦缘回忆起在前往西营的路上，和孙思敬住过的那个小破店，这么烂的地方，居然还有那些在京畿大饭店才有的手艺做出来的小菜，她不相信老板娘会做，这些口味，她尝得出来。
有供应，必定是有人需求。
沙路村和下马村，应该是两个中转站，老板娘以“回娘家”为名，来往于两个村落之间，做的是暗地里的生意。
“在西营与京畿之间，有一条我们不知道的供给线，我回来以后，让姜林峰查了走私和黑市，没有发现，他们走的应该是合法渠道。我把路线图给你，你去查一查，把所有从京畿发往西营的货物，包括官方和民营的，包括大宗和零碎的，都给我查明白了，我要知道，这条路线是谁的。”
唐正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头皮发炸，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这背后的深层涵义。
秦缘眼帘低垂，从姜林峰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眼睑下一片睫毛投下的阴影，显得心事重重。
她别的不怕，就怕不期而至的战争，现在这个时期，若是傅浥尘完全不管不顾，她没有信心抵挡得住。
现在的战争不同于过去，因为科技的发展，能调动来投入战争的人力大大增加，战争能造成的破坏与过去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中东地区的战争，死伤逾千万，不知将多少繁华的城镇变为废墟，可和平似乎还遥遥无期。
硝烟战火带来的是残酷和碾压。
“政部近来，与军部摩擦升级，恐怕……”
姜林峰叹息一声，内忧不除，外患不断，到头来，还得民众为他们的野心卖命。
秦缘保持坐姿，下巴微收，手指无意识地轻扣，喃喃自语，“如今我是个寡妇，倒也放得开了。”
在这方面，是她的机会。
她不能从正面阻止泰元的一步步进展，可她要让他的路，走得不那么通畅。
“什么？”
姜林峰没听清，询问了一句。
“没什么。”
她有一个计划，可以让乔政道无限地接近，却永远都无法达到他的目的。
“我有时候觉得，你总是把我排除在心门外，是我太没用了吗？”
“也不是，因为你有时候能把复杂的事情想得特别简单，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峰子，不要给自己压力，早点回去休息吧。”
姜林峰离开后，秦缘前往自己的办公室，翻阅了关于何明申这个人的资料，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说这个人和他们调查的人都有关系。
何明申也是京畿公子哥训练营的一员，编号000011，与沈君浅、向武、何生前都是营友，他是何生前的堂哥，何言波一家，可以作为重点调查对象了。
这个人，还是云和区调查干部班的武术教官，与林博还有不少情报员都是认识的，包括现在国安的不少年轻官员，都曾经是他手里的学员。
同时，他还曾经在西营服役过，傅家军的一员。
这么有意思的人物，差点就错过了，作为新的突破口，他的身上，有许多值得秦缘去挖的东西，也会让她越来越接近真相。
倒是没想到，首先给她惊喜的，是风江年。
提及何明申，风江年心头一阵颤动，这件事虽然不是他的弱点，但也是他记忆深处不愿触碰的一幕。
“当年说何明申牺牲，其实是不准确的。
他是被关了起来，没有经过审判，就直接关起来了，用的是危害安全的罪名。
这是军部内部的事，没有外传，接手这件事的，就是老沈。
上层怀疑何明申将当时的一项武器研究技术带去了咯国，一直希望从他口中得出泄露的源头，以及与他接头的人，他抗住了，没有说出有用的消息。
后来，他被秘密处决了，也是老沈亲自动的手。”
“也就是说何明申确实是死了，老沈亲眼看着的？”
“对，当时还有两位官员一同确认的。”
“那可有意思了，谁拿何明申的身份在编故事，已经消失的人，又出现在人眼前，故意让我们去查？”
“那您要查吗？”
“查啊，人家故布疑阵，让我入坑，我自然是要进去走一圈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现在，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我给您找了一位新的警卫员，您要见见吗？”
沈君浅离去后，秦缘就真的把寄年调离了，但也不会抛弃他，而是把他放在小石榴身边，希望他能调整好心态，重新拿出该有的水准，继续跟着她走下去。
“见一见无妨。”
秦缘抬头，看见立得标枪一样挺直的卫阖，有些怔愣。
卫阖大步迈入书房，敬了个礼，“警卫员卫阖，前来向您报道，请指示。”
秦缘调整了一下姿势，到自己觉得舒服的位置了，长舒一口气，端起搁在一旁的茶喝了一口，抬手招呼他，“坐。”
卫阖利索地拉开椅子坐下了，双膝微分，腰背挺直，标准的军人坐姿。
“怎么想到来给我做警卫员？”
秦缘的背稍稍离开椅背，视线移到卫阖硬挺的脸庞，不易为人察觉地微微眯起了眼。
“您是我的标杆，从那天开始，我的目标就是跟随您。”
“你不恨我？”
卫阖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有时候他也会追问自己，是不是恨这个毁了他家的女人，但结果都是否定的。
他的家也好，他自己也好，都是有问题的，早晚都会爆发的，可她还是给他留了一条生路，他是感恩的。
“好，你去警卫营报道吧。”
秦缘现在不再单独使用一位警卫，而是在警卫营每次随机挑选三位。
卫阖离开后，风江年看了眼秦缘的脸色，斟酌道，“这个人有旧怨？”
“不值得一提。”
秦缘拉开抽屉，摸出一盒香烟，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风江年立刻上前给她点上。
烟草带来轻微的麻痹感，她一口气吸了半支，才把烟拿下来，夹在指间，惬意地眯眼道：“如今的局面，无所谓是衷是奸，是敌是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