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把所有人都送走了,独自站在灵堂里,看了沈君浅的黑白照片,很久,很久,久到她真的确认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才死心。
她走出来,看着雪后初霁的天空,慢慢走在路上,平静极了。
身后,不远处有两辆车,一直在跟着,不远不近,一个是秦寄年,一个是唐清玄,他们看着她,心里有了不同的反应。
秦寄年是松了口气,他怕她,哭。
唐清玄却哭了,因为她没有哭,他代替她,把悲伤表现了出来。
秦缘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一片墓地,零星地散落着一些墓碑,隔几米就是一棵翠绿茂盛的树,翠绿的草地看上去很宁静。
没有恐怖电影里阴森的感觉,有的只是午后暖阳和沁人心脾的青草气息,还有静寂安宁的心情。
唐清玄推开车门,“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送你回家?”
“谢谢。”秦缘从善如流地上了车,没有看到在角落里的车窗里,坐着的一个人。
唐清玄却看到了,跟对方点头示意,才上了驾驶位,嘴角露出了一丝讽笑。
不知道是对那人的痴心妄想,还是因为他的犹豫不决。
秦寄年也看到那人了,却仇恨地看着他,曾经,他希望这个男人带给秦缘幸福,可他没有,现在,他甚至还毁了秦缘的幸福。
泰元眼中沉郁如冰,看着远去的车影,低沉说:“给唐清玄找点事做,省得他太闲。”
“好。”
陆河还是一贯懒散不羁,却深不可测。
泰元心上的枷锁太多,他总是在极端的两端坠滑,前一秒,他对秦缘爱欲使其快乐,下一秒,他又必须掐醒自己,不能在她身上沉沦,他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又要恨与欲使其痛。
在这么两端不停地来去,迫使他整个人都变得神经起来,也不得不做些事,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也许把秦缘身边的男人一个一个消灭,成了他消除痛苦的一剂良药。
陆河觉得这样挺好的,这不,沈君浅死了,泰元的睡眠都好了很多。
这些年,陆河的心理也变化了许多,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还有良知的陆河,可以说,在跟蒋新遥较劲的过程中,他也被磨炼成了一个神经病。
唐清玄把秦缘带回了“公元壹号”的公寓,让她去床上休息,给她盖好被单,又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你先休息,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强势宣告态度,也许也是更明确要霸占她的心,不对自己避讳什么了……
秦缘被他灼热的眼神烫的觉得心口疼,她不得不垂下眼躲避他的锋芒:“好。”
唐清玄满意地出去了。
以前沈君浅做的菜最合秦缘的胃口,现在没有了沈君浅,唐清玄总是想在食物上弥补秦缘的遗憾,他做的鱼肉饺子,也是众多菜品中,最得秦缘喜欢的。
从买原料,到揉面做皮子,他都一一亲手准备。
秦缘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她不声不响地走出了温馨的空间,回归自己的冷寂中。
她进入浴室洗了个澡,从浴室走出来,浴袍长及脚踝,雪白的大毛巾,不断地揉着自己的发,擦得差不多了,就随意把毛巾搭在头上,来到窗口前。
窗户半开风就滔滔不绝一股脑儿地冲了进来,恨不得把这一室的温暖搅得一无所有,把人也吹得透心凉。
三十六楼,往下望去,灯火如萤,车水马龙也只像蚂蚁移动,她抱着胸,陷入深深的回忆。
“怎么不吹头发?”
唐清玄抽空进来看了一眼,见到她在发呆,咬了咬唇,打断了她的沉陷。
“不想吹。”
秦缘整个人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来。
“我给你吹,来。”
唐清玄脱下围裙,放在一旁,去浴室洗了手,拿了吃风机和梳子出来,就在窗台的位置,给秦缘吹起了头发。
秦缘也没有拒绝,耳边是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就这么一直看着窗外。
头发在老唐的手指间穿梭,飘逸地飞散在空中,水汽渐渐消逝,头发变得柔顺服帖,头皮也再发凉。
“衣服都在衣柜里,你自己选。”
唐清玄细心地把头发梳整齐,把吹风机和梳子放回原位,穿上围裙,又开始大厨的工作。
秦缘打开衣柜,里头都是偏国画风格的衣衫,材质柔软,山水洒脱挥斥方遒。
她挑了一件烟拢云水纹样的,这种纹样穿在身上,显得人飘逸淡雅,远看是如云如烟,近看却精致繁复,绣出来又费时,又费罗绢,价格不菲。
唐清玄还在厨房里准备,满心都是对秦缘的爱意。
饺子包得元宝似的,小小一个,玲珑可爱,不咸不淡,味道正好,在寒冷的冬天,吃上这么一碗热乎乎的鱼肉饺子,可以抚慰人心。
秦缘一手支头,在书房里翻一本书,低头的样子娴雅又文静。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北风扑打在窗户外的声音清晰可闻。
“来,趁热吃。”
唐清玄招呼了一声,摆好碗筷,给她倒了碟醋。
秦缘从书房出来,走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满嘴的香气。
“很好吃。”
看着她吃得香甜,唐清玄喉结微微耸动,心里被一抓,滚烫滚烫。
以前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总觉得这个女人是是危险,如清泉酿成的一口温酒,入口柔软,后劲却大得令人恐惧。
现在,他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不能一直都让机会溜走。
秦缘一直埋头苦吃,很久都没有饥饿感的胃终于有了动力,她一口又一口吃着,内心百感交集。
和老沈最后吃的那顿饺子,还因为没有醋,不过瘾,她说想吃玫瑰香醋,老沈非得说山西老陈醋更配,两人约好下次一块包饺子,然后比较一下,她还没买醋呢。
热气熏红了她的眼,她却把眼泪顺着食物,流进了胃里。
“北方人逢年过节都要吃饺子,一年四季都要吃饺子,过冬至有“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过夏天有“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上车吃,出门吃,过年吃,入冬吃,破五还要吃。
南方人就不懂饺子对北方人的意义,生活中如果没了饺子简直像半条命被拿走一样,恨不得在每个重大仪式或者重要节气里都要有饺子的身影出现。
从古至今,饺子都是人类钟爱的食物。
在有官方名字“饺子”之前,九州大陆上很可能就已经存在饺子这种食物了。
现在能找到最早的“类饺子”食物是在春秋时代的薛国君墓室中发现的,饺子被放在一个铜簠里,虽然在打开之后急速氧化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根据形状还是能确定当时就有这种做法。
到了现代,出现了各种经典的馅料,比如北营人都喜欢吃韭菜猪肉陷的,酸菜猪肉陷的,西营人爱吃的大葱牛羊肉馅料的,东营人爱吃海鲜馅料的。
如今,更是推陈出新,有了什么麻婆豆腐馅的,西瓜皮馅的,还有辣条馅的,国外还有草莓蓝莓馅的,五花八门……”
唐清玄假装没有看到秦缘眼里的泪花,提起了饺子的故事。
他漫漫而叙,让人听得进去,听得出极其有涵养有气魄的韵味。
知识宏博的他,储备完美,各种轶事故事都信手拈来,坚决不让气氛变得尴尬。
“老唐,谢谢你。”
秦缘放下筷子,郑重道了声谢。
唐清玄唇边溢出淡淡的笑,霎时仿佛竹林送风爽,梅间迤逦行,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再也没有比他更文雅如玉的了。
气氛非常好,他觉得可以把内心吐露一下了,一诉衷肠,可是……
“但是,我们还是不要改变如今的关系为好。”
秦缘深思熟虑,还是觉得跟老唐关系进一步太过草率,不是说老唐人不好,她也不是对他完全没有感情的,只是,他们确实不合适。
唐清玄的笑僵在了嘴角,他闭上眼睛,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给她倒了一杯茶,双手送上,低醇的声音进了她的耳朵里,“秦缘,我们唐家能有幸得你一个孩子吗?”
她坐姿端正,一手拖着茶碗,一手揭开茶盖,从袅袅的热气中睇过来的那一眼平淡中蕴含这足以惊艳世人的神采。
“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拒绝。
她不可能给一个随时会背叛的家族过多的筹码。
她的拒绝,让唐清玄略有些失望,但很快恢复,“好,我知道了。”
“我吃饱了,我先走一步,谢谢你的招待。”
秦缘穿上外套,走出了公寓。
唐清玄愣在原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看着门发呆,苦笑地摇摇头,将剩下的饺子都倒进了垃圾桶。
秦缘坐在车上,不知道该去往何处,最后,她还是选择去见秦立寒。
在父母都离开后,在丈夫离开后,只有秦立寒,是她秦氏一脉最亲的血亲,他和侄儿、儿子、女儿都不同,他们是从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继承了父母的优缺点,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是秦简死后,她才体会出来的。
在她迷失了方向,失去了力气的时候,她需要得到哥哥的鼓励和安抚。
她所有的脆弱,都只想在哥哥的面前展现。
“缘缘,你这是要哥哥的命啊。”
秦立寒抱着秦缘的脸,她的眼泪烫得他心口发疼,很疼很疼。
“哥哥,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活得好好的,陪着我。”
秦缘哭得肝肠寸断,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失去了太多,她已经承受不起了。
“缘缘啊……”
秦立寒无奈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