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若无其事地吹了吹茶，抿了一口，“好啊，我倒要看看，身边究竟有多少魑魅魍魉。”
一双幽邃如深夜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温和，亦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仿若雾气缭绕的群山，仿佛有许多东西，却又仿佛什么也看不出。
他向来是谋而后定，要么一击必胜，要么就不轻易点破。
“你大概想象不出，抚琴是谁的人？”
“从表面上看，她是秦缘的人，你知道白薇搞的那些花样，她是第二年的琴舍冠军，她每周有一天会去NO。1里表演，说是表演，实际上是去接受训练。”
“既然是表面上，那么暗地里呢？”
“抚琴在得到琴舍冠军前，已经是沈君浅手底下的人了。”
“也就是说，抚琴是沈君浅派人送到秦缘眼皮子底下去的？”
“也不准确，岑青向来喜欢自作主张，说实话，他是死得早，若不然，早晚得跟沈君浅起冲突。”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秦缘要对付的人是曲先生，沈君浅手底下的那些人，要对付的是我，那么曲先生恐怕是顺水推舟，有意思，有意思……”
泰元慢慢露出笑容，声音几近虚无，清俊美好地不似人间。
“我不明白，秦缘招惹曲先生做什么？”
在这一点上，陆河摸不着头脑。
“咱们应该感谢秦缘，若不是她，我们还不会把眼光放在曲先生身上。他在京畿区有几处房子，你想办法去摸摸底。”
“明白。”
陆河知道该怎么处理。
要了解一个人，首先要去收集关于他在生活上的习惯。
他让人进入曲先生的屋子里去拍照，越仔细越好，每个角落都不放过，观察他的各种生活轨迹。
侧写师会根据这些线索，告诉他们曲先生做了什么，或者可能做了什么，描绘出他真实的特征。
当然，这些也属于猜测，准确程度取决于已知条件的正确性。
提供的线索越详细，得出的结论就越准确越可靠，甭管是脾气秉性还是心理状态，方方面面都能涉及。
如果对方本身是这方面的高手，他就完全可以误导调查者的视线。
就像之前陆河调查蒋新遥，看他的家，似乎很凌乱，却没有一件东西是随意摆放的，他这人有洁癖，长期在外头吃完饭菜回到家里，他却故意把脏碗放在水池里，这些痕迹都是他故意设计好，来误导别人的。
“头儿，曲先生家门口那辆可疑的出租车又出现了，这次换了车牌，已经在门口转悠了两次，上次那辆黑色的本田雅阁却没有来了。哦，头儿，曲先生坐上出租车了。”
“马上跟过去。”
“是。”
监视曲先生的车跟着出租车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半个小时，期间既没有人下车，也没有人上车，监视的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怕打草惊蛇。
接着，车子又回到了曲先生的住处，对方下了车，回了家。
陆河自觉行动隐秘，却早就被曲先生识破，他完全可以让陆河看到他想让对方看到的内容。
就这么过了一个礼拜，曲先生一反常态，不到九点就熄了灯，外头的人虽然感觉奇怪，但也没有引起重视。
第三天，曲先生也没有出来遛弯，他们就觉得不对劲了。
等他们进入屋子，早就没了曲先生的踪迹，很简单的手段，把保险丝换成三股细铜，然后点着电炉，开灯，铜丝耐热，能烧好几个小时才断电，实际上，曲先生下午进门后，就很快就消失了。
等这些人垂头丧气地走了，他又悄没声息地进了屋子。
陆河也明白自己被涮了，曲先生在遛人玩呢。
他心中焦急，泰元却无所谓，“要是这般容易叫你摸着线索，就不是父亲手里的王牌了，你知道父亲手里那么多能人，他最忌惮的人就是这位曲先生了。没关系，没有进展，就推动他进展，只有动起来，才知道他下一步的计划。”
曲先生跟他的父亲厉筹谋一样，谁都不信，只信自己，没有家庭关系的牵绊，就算身边有哪个亲密的人，也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特殊，为了身份掩护，要利用他，或者是威胁他，几乎不可能。
“曲先生确实很厉害，但人也不可能真的成神，我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陆河吃了亏，肯定是更加努力地挖起曲先生的根儿。
这件事其实保密度也没有那么高，他只是把细节拆开后，顺着几条线路往下查，就让他拼凑出了曲先生的来历。
“说说看。”
“他叫石曲忧，是石云烨的弟弟。”
陆河跟着泰元这么多年，上上下下的人员，不说全部，也基本上都梳理过了，接手厉筹谋的部分势力后，他也尽可能地完善着这些人的资料，但有三位是他从来没接触，也没有去调查的人，曲先生就是其一，现在，是泰元授权让他去做，他就大胆地去做了。
“他表现地如此冷静，似乎一点都不怕你去查，换句话说，他是故意让你查到他的，你说，他想做什么？”
泰元微垂着眼，静怡舒定地点了点桌面。
“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希望我知道他是谁，进而采用更多的人力物力来把他查得底儿朝天，第二，他不希望我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希望我在这种错误的提示下，继续走到黑。”
查，或者不查，都会有风险。
“这个位置，是真的难的，原来，是我们让别人陷入这般两难的局面，现在是别人把我们逼入这样的局面。”
凡是容易出纰漏的，凡是成功以后背黑锅的，会源源不断落到他头上来，而且会越来越多。
从前，他是部分人的靶子，现在他是所有人的靶子。
“要不要快刀斩乱麻？他还没有走到台面上，咱们私底下……车子做个改造，把排气管的废气往车子里头排，身体不好的，五分钟，身体好的，最多一个小时。”
“父亲曾经跟我形容过曲先生，形容一个人，只要一个词儿就可以了，曲先生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一关一关地过掉后，面前还是压着大山，确实很不舒服，不过，父亲也给他留了后路，曲先生是很厉害，很了不起，但他也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就是太自负，他认为天下没有算计不成功的人，他享受胜利后在幕后独自的快乐。
那么，把他放在明处就好了。
还隐藏在背后的曲先生，正在教导一个小女孩“复仇”。
“来，拿着枪，这个人一直都在欺负你，只要拿着枪，一枪打爆他的头，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他从侍者手中拿过枪，握着枪口将枪柄递给她，“乖孩子，来，拿着。”
角落里的男人嘴里塞着东西，无法发出声音，身上的衣服带着血迹，头上破了个大洞，血将头发凝结在一块，眼睛红肿不堪，脸上还有被刀划伤的痕迹。
女孩看着这把枪，不由得抿紧了嘴，摇了摇头，“不，我不敢。”
在遇到袭击的时候，她会拼命反抗，当她已经安全后，她做不到乱杀人，自小接受的正统教育使她无法抹去镌刻在骨子里的对人命的重视。。
曲先生微微眯眼，把枪塞回侍者的手中，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去，把枪交给那个人，既然小羔羊不愿意奋起反抗，那么我们也看场狼吃羊的戏好了，我要的结果是你们俩之中，只能留下一个，过程如何并不重要，达到目的就行了。”
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他，被人捂着嘴拖了出去，哪怕她不断摇头，哀求的意味很明显，曲先生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个男人背叛了他，就算没有今儿这出，他也会弄出点什么来杀他，他从来不会放过背叛他的人，可惜这种纯白的小羊羔，到底还是缺乏了孤意和决绝，还是秦缘那种染黑的心，更适合他的游戏。
“秦缘那边怎么样？”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面无表情地问道。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那太好了。”
曲先生笑了，眉梢眼尾都带上了笑意，他容貌本身就生得极好，平日里看着清俊矜华，这时却无端地显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惑人来。
同样惑人的还有秦缘，手里的红酒在摇曳，双颊滋红，眼含春露，嘴儿轻合。
她的魅惑感来自于神秘的距离感，她笑是霸气，不笑是强悍，手心是权力，手背是洒脱，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魅气，妖惑得人心颤颤。
隔壁座的小哥儿，内心如鼓，恨不得爬过去跪拜。
可惜女王陛下身边有哼哈二将，一个是一身黑衣，鼎立天地间的硬汉，一个是样貌精致，风流倜傥的公子，将她围得严实，叫外头的人只能看得见，却吃不着。
越是吃不着，就越想看，越看就越抓耳挠腮，一种噬骨的空虚麻醉着往身体上蔓延，身体里一团火，炽烈蓬勃燃烧。
要说小哥儿也是家里霸王似的人物，喜欢个啥玩意，买过来，抢过来都成，愣是不敢在秦缘面前造次。
秦缘从头到尾都没有往他那儿瞧上一眼，他却已经沉沦了。
看着下了飞机远去的女人，他觉得自己失恋了。
来接机的是迟商，整个人消瘦清绝，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他的脸上也不再挂着狡黠如同狐狸的笑容，而是变得沉闷，仿佛挣脱不开桎梏一般，叫人看着心疼。
“商子，走，回家去。”
“好。”
孤家寡人一个，也只有秦缘，会跟他说“回家”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