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气象,秦缘也坐在了军部会议桌的前头位置上,主持起了会议。
会议开了一半,秦缘被叫了出去。
“秦缘。”
秦缘出来,看到冯德胜紧皱的眉头,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缘,你大哥要见你。”
冯德胜话音刚落,秦缘奔跑起来。
跑出门口时,卫阖已经开车等她了,她急忙拉开车门,慌乱间,头狠狠地在车门上磕了一下。
捂着额头坐下,她用力一带车门,沉闷的一声响,“去北山疗养院。”
卫阖一打方向盘,稳稳地把车开了出去。
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秦缘的表情,她抿紧了嘴唇,脸色忽青忽白,心里凝重起来。
车里开着暖气,很暖和,秦缘却觉得浑身冷得令人崩溃,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寂静中,她忽然把脸埋进胳膊里,无声地哭了。
秦家已经只剩下他们兄妹俩了,如果秦立寒走了,家就不成家了。
车子的快速飞驰中,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总是牵着哥哥的一根手指走路,怕摔倒,怕被落下,就这么紧紧地牵着,心里还想着:哥哥真厉害,一根手指的能量这么大。
可是这样有能量的哥哥,要走了。
她先是小声抽噎,然后是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像个孩子一样,心里慌乱害怕。
卫阖被她吓得不知所措,踩着油门把车开得飞快,直到进了医院。
秦缘迅速抽出一张湿巾,一边抹着脸,一边匆匆地下车。
她一路奔跑,一口气奔到了顶层唯一的房间门口,推开了门。
林小俊脸色灰败,“您来了。”
秦缘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用力扶住门槛,机械般地走了进去。
看见了一身蓝白病人服,躺在床上的秦立寒。
病痛折磨得他形销骨立,从袖子里伸出的手腕瘦得惊人,但他的眼神依然清亮,身上山岳般可靠的气质一如既往。
“缘缘。”
他露出了微笑。
“哥!”
秦缘软着脚步,走到他的床前,跪了下来,眼泪就在眼眶里,强忍着不掉下来。
“缘缘,我舍不得你啊,舍不得……”
人不信命不成啊,所有的事物,都会有走到终点的那一刻。
秦立寒争过了,努力地想活着,可他发现命数到了,谁也留不住。
“哥,哥……”
秦缘很无力,她也想帮大哥争命,可她知道,不可能的。
“缘缘,哥这辈子,有了你,就没白过。”
他伸出手,拉住秦缘的手,动作很慢,却很稳。
若这是老天对他们兄妹相连的惩罚,那他甘愿承受一切,只盼望秦缘往后的日子,一直是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
秦缘只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无意识地喊着他,“哥,哥……”
但是秦立寒只是用那种温暖的眼神看着她,直到眼睛失去了光彩。
隔着一层迷雾,耳际传来悲痛的哭声,“领袖去了……”
在一片混乱中,她身子一歪,猝然倒地。
醒来的时候,眼角是干的,贝贝正在替她擦脸,“司令,你流汗了。”
是啊,她没有流泪,只是流汗了。
贝贝把她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了枕头,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拉过来,将托付家里阿姨熬的燕窝粥从保温桶里倒进旁边一只小碗里,吹吹热气,亲自喂她。
秦缘勉强吃了两口,就拒绝了,“我哥呢。”
贝贝里难过,但脸上不敢流露一丝半点,她服侍秦缘擦嘴漱口,把剩下的粥倒回保温桶,“领袖身前在器官捐献申请表上签了字。”
也就是说,现在,他身上所有能用的器官,都已经被摘除了,所以冯德胜他们交代贝贝,不让秦缘去看剩下的遗体,他们会处理好的。
秦缘深吸了一口气,“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我哥跟我说再见。”
贝贝抿紧嘴,悲哀地移开了眼,不忍去看她。
秦缘闭上了眼睛,“贝贝,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贝贝站起来,替她拉拉被角,关了灯,留着床头一盏小灯。
在橙色光影下,她凝视了一会秦缘带着希冀的脸,她知道,秦缘是想再梦到秦立寒,他们如今,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自从秦立寒过世,秦缘就一直在发热,没有理由的,医生只说是免疫力在遭受攻击,让她好好休息,补充营养,不要劳心劳力。
她拖着病体,还是参加了秦立寒的告别仪式。
灵堂很大,用鲜花堆满整个大厅,周围全是人,乌泱泱的,送来的丧金与花圈不计其数,冯德胜带着办公室的人,忙得有条不紊,没出岔子。
他们来了,走了,说了什么,秦缘一概不知,晕晕乎乎地走完了流程,到了灵车出殡的前一天晚上,她还坚持守灵,恍惚间,又回到了秦宅。
家里一家四口,一个都不少,妈妈在唱歌,爸爸在鼓掌,哥哥在应和,妹妹在跳舞,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家,温馨的家。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哥哥有了妻子儿女,妹妹也带着心爱的人回到了家中,一张小圆桌,坐得满满当当,爸爸还说:“呦,要是缘缘也生了孩子,这张桌子就该扩大了,明年,咱们家又要添丁了。”
忽然之间,秦缘觉得像有看不见的暖流流淌过他的内在,心脏位置那个被硬生生凿开的伤口不可思议地被这股暖流所抚慰,所填充,并满溢出来,从眼眶里,化成泪水。
她从来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站在一个虚构的梦境里,心里无比清楚这是假的,可情感上排山倒海,抗拒不住地为这一幕假象泪流不已。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冷静而强硬的,狠起来连自己都可以随时牺牲,只要那个回报值得。
她早已百毒不侵,没什么交付不了,没什么会扛不住,可一直到这一刻,看着那张小圆桌边热热闹闹围着的人,她突然就软弱了。
心里冒出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情,这种温情令她很不安,理智上命令自己要远离,可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哪怕理性的判断再准确,可他需要这种温情。
他们是假的,秦缘对自己说,父亲已经过世,是她亲自操持的葬礼,心爱的人也已经过世,是她亲自挑选的墓碑位置,大哥也已经过世,骨灰还在她手里飘洒过。
可是,假的又怎样?
梦一场又怎样?
在这一刻,秦缘确凿无疑地知道,她需要他们都在,都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没有丧失过的人不会明白这个,一家人都在,这么短短一句话,五个字,包含多么无法替代,无法割舍的感情。
秦缘睁开眼睛,想笑,可嘴一咧开,眼泪就掉下来,这个梦真是太美了。
“司令,该起床了。”
贝贝敲了敲门,她擦干了眼泪,起身穿好衣服。
今日是秦立寒的葬礼。
葬礼进行地很顺利,秦缘冷静地看着装有秦立寒骨灰的盒子放进了墓坑,再被人慢慢掩埋起来,然后封墓,在上面耸立漂亮豪华的花岗岩墓碑。
整个过程她面无表情,内心一片空白,直到听见贝贝在边上低声说:“司令,过去献花吧。”
她有些迟钝地接过迟商递来的鲜花,盯了超过十秒钟,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要率先走过去将献花摆在秦立寒的墓碑前。
她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秦立寒已经死了不是吗?
人死了,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在了,那么还往他的坟头堆花有用吗?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有回应了。
永远都不会有了。
秦缘将嘴唇抿成一条线,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走过去将献花放置在穆珏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她亲自选的,秦立寒跟她当年一起去钓鱼的合照,她截了属于他的半张照片,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目光仿佛能穿透相纸的质地,直接敲击她的心。
这是她熟知的秦立寒,曾经以为失去了,后来又回来,结果却还是要经历失去的秦立寒。
她用手指轻轻擦拭那张并不存在灰尘的照片,她想对他说句话,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司令,请节哀。”
黑色做工精良的黑色套裙,被她的动作弄皱了,冯德胜上前搀扶起了秦缘,感觉到她整个人都瘫软着,用力地支撑她。
秦缘用比平时慢几倍的速度退到一旁,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上前去重复他刚才的动作。
媒体还在拍摄中,任谁脸上都是一副伤心的模样,仿佛比她还有切肤之痛,可是他们中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呢?
她眼神变冷,调开视线,一言不发。
秦单在儿子的陪同下走到秦缘身边,一脸哀恸地哑声说:“侄女,你如今孤身一人,不如回老家来吧,怎么着也是一家子。”
迟商和姜林峰秦缘没有反应,忙上来应酬,“秦老先生,那边有为来宾提供的休息场所,您可以过去休息一下。”
秦缘突然笑了一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阴森森地说:“你特么算哪门子的一家子!既然你们这么想要找存在感,就都留下来陪着我哥吧。”
她已经有两天没有合眼了,精神状况很差,脾气也很差,这个老不死的还要到她面前来显摆自己的“长寿”。
他们因为姓“秦”,沾着她爸爸和哥哥的光,活得潇洒自在,可她的父兄为了这个家族,几历生死,殚精竭虑,活得那么辛苦,还因此都劳累病了,过早地离开人世。
她有时候在想,特么为什么她家里的人就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这老东西家里就一个一个地生出来,是不是这家子人碍了她们家,若是谁告诉她,杀光秦单一家子,她的家人就会活得好好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杀光他们。
她就是自私自利,她就是要找替死鬼,她就是要迁怒,不去找他们就算了,他们还主动送上门来当出气筒。
她转头看了薛佩一眼,对方眉心皱了皱,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
秦缘是不想这老头再活着了。
冯德胜在边上叹息说:“您不如等一等……”
不要这么急着动手,怕人家不知道是她动的手吗?
秦缘阴沉地回答:“我得给我哥多找几个陪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