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缓缓睁开眼睛,腿上很暖和,上了年纪后,她的腰腿总是会有些僵冷,她的枕边人总是会在她临睡前给她按摩,疏通血液,在她睡着后,给她盖上的腿加一床薄毯。
掀开被子,披上睡袍,洗漱完了,走出了屋子,家里的佣人过来跟她打招呼,“夫人,早安,早餐有白粥、油条和素馅包子,先生出门前,让我不要打扰您,早餐一直跟您温着呢……”
这是曾经在秦家照顾过一家子的那位黄阿姨的侄女,秦缘还是称呼她为黄阿姨,人勤快又俐落,就是爱絮叨,不过不叫人难受。
黄阿姨在窗边支了张小桌子, 铺了田园风格子桌布的桌面上还摆了只花瓶,里头一束红玫瑰开得娇艳。
这花也不普通,是家里男主人早上跑步完了去暖房里采来的,年轻的时候一点儿浪漫细胞都没有的男人,到了这把年纪了,反而如同热恋中的男孩子,总是有层出不穷的爱意表达。
“早上菜都已经送过来了,我先分拣整理了,一会儿几位厨子就会过来料理,菜单先生已经拟定好了,都是孩子们爱吃的。”
秦缘吃着早餐,黄阿姨就在边上说着晚上除夕宴的准备。
“越发啰嗦了。”秦缘笑睨她一眼,倒没多说什么。
她年纪渐长,脾气倒平和宽容了许多,全不似年轻时的不耐烦。
对老人来说,食欲减退,是常态,或许也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预兆。
秦缘现在吃得很少,黄阿姨装的小半碗粥,四分之一根油条,还有一个小小的素菜包,她都浅尝即止。
顺着透明漂亮的落地窗望出去,外头的花园里枝叶凋零,草木枯败,只有青松上堆着一捧雪,青翠可爱。
孩子们长大后,她跟泰元就搬到这处幽静的别墅里居住,常年不理外头的事,只有孩子们空的时候,来看看他们。
如无意外,她也会在这所房子里,过完剩下的日子,等待着生命的终点到来。
她并不害怕,时间到了,总归要离去的。
在这几十年的年时间里,她已经陆续送走了好多人,那些人已经将那边孤寂和寒冷的世界给填满了,给温暖了,她过去,也是享福。
她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传说中:少年时期,风头尽出,成为小伙伴们的领头;
青年时期,睡过的,嫁过的,都是顶级男神,多少男人女人只能对她羡慕嫉妒恨;
中年时期,走到了权力的上层,手中掌控着最尖锐的部队,跟丈夫一起站在权力之巅;
老年时期,儿女成群,丈夫陪伴,没什么操心的事。
一生的成功和荣耀,她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最近,她总是梦到她爸妈还有大哥,总是将以前秦家的房子里的一点一滴在梦里去寻摸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人也在念叨她一起过去团圆。
耳畔似乎又响起黄阿姨的声音,秦缘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睁开眼,就见到黄阿姨担心的脸,“夫人怎么又睡上了?”
她这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低声笑了笑,“没有,就是想点事儿。”
黄阿姨看了眼桌上几乎未动的早餐,“粥凉了,我拿去给您热热,再吃点吧。”
秦缘摇摇头,“不了,吃不下,我去花园里散散步。”
“那您得穿得暖和点,外头可冷了。”
黄阿姨欲言又止,但是想起男主人的吩咐,还是没有阻止秦缘。
泰元让她随便秦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
秦缘穿上了军大衣,厚实的棉衣真的暖和,将她整个人都裹得像是活在血气旺盛的时候,走了几步,她都有点微微发汗了。
她没有走远,去暖房那边看看花,再顺着路走回来,也就半个小时。
黄阿姨指了指门边的大箱子,神色有些欢喜,“是北边寄来的,是旻少爷,他今年要在部队过除夕,提前给您买了年货。”
秦缘也亦是高兴,两人一起动手,打开来看,都是实货,腊肉,酱菜,牛肉干,柿饼……包得整整齐齐的。
黄阿姨高兴地取了腊肉,“这个好,石榴小姐前儿还说想吃这口,念叨着怎么今年还没寄过来,她就觉得旻少爷准备的这最好吃。”
“这丫头,自己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这么贪嘴。你去准备些点心蜜饯什么的,给旻儿寄过去。”秦缘口中嫌弃着女儿,可心中爱得不行,所有孩子中,她最看重长子厉盛韬,可最心爱的,就是这个宝贝女儿。
石榴也是维系着所有孩子的一根线,没有她在其中穿针引线,卖萌撒娇,那些孩子早就斗得不开可交了,目前还能维持着能在一张桌子上平静地吃顿饭,至于以后,反正她也看不到了,随他们去吧。
不过担忧片刻,秦缘就放下愁思,跟黄阿姨一起去分装食材。
“给一笑的节礼送过去了吗?”
“是,按照您的吩咐,各家各户都送到了,您放心。”
两人正说着,门铃响了,外头是一笑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缘儿,我给你送点心来了。”
门一开,一个穿着讲究的老太太拎着两盒点心笑盈盈地进来了。
秦缘看到挚友,也笑了,“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旻儿寄来的东西,一会儿你拿去些。”
“那敢情好,旻少爷的东西寻常人可得不到。”
“德性。”
秦缘笑骂一句,带着一笑去客厅。
黄阿姨把点心摆在白瓷碟子里,端了上来,又配了两杯花茶。
秦缘拈起一块儿豌豆黄来咬了一口,赞道,“还是这个味儿,没变。”
可也就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再也没吃。
一笑心头一酸,紧紧地闭了闭眼,把眼眶里的热意逼了回去,她知道好友的身体,就因为知道,所以难过到快窒息了。
曾经意气风发的秦缘,也老了啊,一辈子风光无限的秦缘,也快要离开人世了,可她舍不得,舍不得这个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便身体发虚,依然脊背挺直的老太太。
两位老太太说了半天的话,在午饭后,一笑被她的小儿子原斐帆接走。
一笑依依不舍,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陪着秦缘,可她知道,还有她的丈夫和孩子们想要与她共享最后的时刻。
厨房里头是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酱焖鹌鹑、耗油牛柳、川汁鸭掌、糖醋大虾、一品豆腐、四喜丸子、罐焖鱼唇、砂锅煨鹿筋等菜品,柿霜饼、红果、桔饼、瓜条、藕粉桂花糖糕、糖蒸酥酪等点心干果,还有八宝饭、菠菜粥、腊肉菜饭、菌菇面等主食,满满一桌子饭菜。
孩子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彼此客客气气打招呼,跟母亲问安。
厉盛韬穿着一身军装,身姿挺拔, 仿若未出鞘的剑,凌厉而蓄势待发。
他已将近不惑之年,面容却依旧清隽, 只是一双眼眸深邃内敛,反倒更添了别样的魅力。
安安四肢修长,骨骼健康,肌肤像是被精心烘烤过,有光泽的蜂蜜色,俏丽的短发边,一颗红宝石闪闪发亮,她的眼神很不客气,但却没有带刺,别有一番风韵。
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净是优雅与高贵,一抬眸一垂眼,流转的是一种睥睨的霸气悠然。
“大哥,这次演习,您那招金蝉脱壳使得不错啊。”
安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眼去瞧坐得四平八稳的男人,声音里透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妖娆。
“多谢你的围攻。”韬子嘴角微微牵起一个笑来,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兄妹俩互怼了一句,但也把握分寸得没有将战火继续点燃。
石榴一身红色暗花缎地盘银绣折枝牡丹旗袍,头发是黑色的大波浪,妆容美艳,慵懒而闲适地靠坐在单人沙发上。
她看着这边,眸子里含着几分瞧好戏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要上前劝解的模样,这是没动真格的,真闹僵了,她就得上去分散火力。
陆自白坐在另一侧,目光漠然,甚至携着几分不动声色的狠戾。
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一种矛盾。
佑佑自成一脉,将那煮好的清茶沏入杯中,盖上茶盖微微摇晃,再揭开,便见那茶末正成一幅云雾山水图,独自品茶。
“茶香清而不腻,色泽通透,阿佑,你泡茶的手艺愈发见长了啊。”
浅淡低沉的声音传来,佑佑面色柔和的点了点头,他嗓音微微含了笑,不经意间便引人沉沦,“承业,你来了。”
两人坐下一块饮茶,闲聊起来,也没有管那边的刀光剑影。
秦承业是秦缘最后一个孩子,他的父亲是莫雪阳。
莫雪阳不愿意让孩子姓莫,秦缘拍板,最后孩子取了“秦承业”这个名字,以后秦家就要靠这个孩子继承了。
泰元举杯,“祝大家生活愉快。”
孩子们哪怕有不待见他的,也配合地举杯回敬,喝下了这杯团圆酒。
外头怎么斗得你死我活没关系,在母亲面前,就是装,也得装得和睦。
心思各异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饭,饭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和母亲告别后,又纷纷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秦缘也没有强留他们,她并不想让他们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死去,那并不是一个好的体验。
只有石榴被她单独留了一会儿,石榴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天鹅绒首饰盒,里头是一只翡翠镯子,通透如冰,清润静逸,那是当年大婚,老沈送给她的,到了传承的时候,她就郑重交给了石榴。
秦缘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离去,满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