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元走出书房,却意外地听到“夫人”在小厨房的事。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秦缘下厨,除了她自己炖些汤水粥品。
他也很好奇,她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
靠近小厨房,空气里,有一股菜香味。
他并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靠在外边,光是想象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就会让他心里充满了暖意。
属于家的温馨。
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可时间往前溜走,他有更多的事可以去填埋这个裂痕。
他慢慢离开厨房,行走的脚步,很轻很轻,就像他来的时候,没让她发现,走的时候,也同样未让她察觉。
这真像个梦,而且是个消磨人意志的梦,可他舍不得抛弃这个梦。
坐在书房里,面前的文件一页都未翻动,直到敲门声响起,“领袖,夫人说可以吃饭了。”
泰元踏着飘忽的脚步,走到了饭厅,坐在了餐桌前。
韬子就坐在他对面,他满足地戳着盘子里的鸡蛋,把鸡蛋搞得支离破碎的。
“韬子,你怎么还是这习惯,整个咬开了咀嚼。”
泰元抬头,看着从厨房里拿着盘子出来的女人,眼眶有点酸涩。
“干嘛这么看着我,吃啊。”
她把茄盒放在他面前,香气弥漫,卖相不错,吃一口,味道也很正宗。
她这么聪明,学什么都快,做菜也难不倒她的。
他忽然想起了她那大半年和韬子在一起过着居家的日子,哪怕不常下厨,也一定是涉及过的,母子俩围着炉灶,做过成功的、失败的食物,有平凡又幸福的点点滴滴。
一餐饭一家人,吃得最有滋有味的就是韬子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父亲和母亲在一块陪着他一起吃着饭,母亲说上几句暖心的话,父亲就是不说话,听着,也是参与在其中的。
没有大人之间复杂的纷纷扰扰,没有那些夹杂在其中的讨厌的人,就是他们一家子,一盏灯,一张桌子,一盘盘带着母亲味道的菜……
泰元是带着感激来吃这顿饭的,秦缘则是带着恍惚。
她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还能跟泰元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吃着饭,她也没有想到过会给自己的孩子,还有孩子的爸做一顿饭,这在以前都是无法想象的。
在权力场上纵横的秦缘,在沙场上指点的秦缘,终于也有了贤妻良母的一面。
泰元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觉得在做梦,可他真做梦了,又害怕地惊醒了。
梦里,陆河叫醒了他,“泰元,你父亲要见你。”
泰元愣了愣,抿紧了嘴角,他起了身,揉了揉额角。
梦里的厉筹谋颓废地坐在屋子里,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仇恨,“我早就知道,不除掉那个祸害,我厉家早晚会毁在她手里,难道你现在还看不明白,那个女人对你根本就没有一点真心。”
“父亲,你把她想得太坏了。”
泰元淡淡地靠在床对面的墙上。
“哼,我想得太坏?她这么多崽子,都是狼,都在边上盯着韬子的位置不放,一个不慎,就从高处掉下来,你得把这些崽子都个处理干净了,懂不懂!”
“父亲,我……我不能让她再恨我了。”
泰元喊出了这一句话,就从梦里惊醒了,心浮气躁地拉开抽屉,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可烟不能令他安稳,心里像埋藏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此时正竭力挣扎着,叫嚣着。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厉筹谋对他的嘱咐,或许就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不能再动手了,好不容易换来的平衡,不能再破坏了。
他猛地一下直接把烟头对着光亮的木质桌面摁了几下,将它扭曲着掐灭,随后跑到了格斗室,和几个近卫打斗起来。
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一把卡住了权郜的脖子。
他在那一瞬间有很多往事涌上脑子,都是些残缺不全的片段,他在那些片段中看到许多原以为被遗忘的记忆:比如母亲的死,比如他请求厉筹谋不要娶那个女人,比如他在厉耀眼里看到的恶意,比如叶婉清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他在这一瞬间那些经历压抑的愤怒突然就爆发了,它们如此强烈,全部指向一个源头:他的儿子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些讨厌的脸,一个一个的,插入到他们之中,掐死他们,消灭他们,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打扰他们一家三口。
他的手渐渐用力,他看到“莫雪阳”的脸上蒙上一层透着死灰的红,他的皮下血管似乎都凸显出来,显得狰狞而丑陋。
他感到快意,他觉得就该如此。
底下的人,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他的手脚都舒展开来,却是不自然地舒展。
“泰元……”
家庭医生的脚步停住了。
他上前拉开了泰元的手,看到了权郜睁大眼睛的狰狞样儿。
他没想到,泰元真的把一个人给杀了。
泰元慢慢恢复了理智,他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手,这一刻,他厌恶全世界,尤其是失去理智的自己。
陆河迅速采取了手段,他吩咐底下人把权郜喉咙的伤痕处理干净,自己亲自扶泰元回住处。
泰元在镇定剂的作用下,闭上了眼睛。
再次做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海,吞噬他,毁灭他,一只坚定的手,伸了过来,他握住,她没办法将他拖上去,可她却给他一只温暖的手。
没有多余的话语,就只是握着,攥紧它就是全部了。
这一刻,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心力交瘁。
不敢向别人倾诉,倾诉他也有害怕和脆弱,他也有自卑和迷茫,可谁在乎呢,他们只在乎他能否承担厉家的责任,带着大家一块攀登顶峰。
他一个人,在充满荆棘的道路上,顽强地长大,一直朝前,朝前,不能往后看,不能停止脚步,他也会累,明明暴虐,他却要在人前装着温文尔雅,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怪物。
秦缘在梦中被敲门声惊醒,听完方平的话,她简直不敢置信,这难道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吗?他恐怕已经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
若是泰元被人抓到这个把柄,不要说保住自己的地位,连正常的生活都会被剥夺了,从此以后成为一个关在精神病院的病人。
秦缘蹙起了眉心,她不能让人知道韬子的父亲是个有病的,不然以后对韬子的影响太大,她现在也开始后悔,怎么跟这个病患生了个娃。
再后悔现在也来不及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去稳定泰元的情绪,她甚至开始怀疑,泰元是不是故意使苦肉计,就为了让她心软。
可是又转念一想,权郜可是泰元一块长大的近卫,在近卫队里头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家族势力渐盛,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是会引发“海啸”的。
秦缘一路走向泰元的屋子,脑海里也开始不断想起跟他的过去,从可有可无,到在他的心中占有一份,她的路走得又艰辛又漫长,直到现在,她也搞不清楚这个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有爱过她。
当她走进屋子,看到泰元蜷缩在床上的时候,她的心就开始发疼,看到泰元这样无助又痛苦的模样,她本该仰天大笑,幸灾乐祸的,可她笑不出来,眼睛里酸涩无比。
泰元知道她来了,他捂着自己的脸,颓然地开口,“你还记得那次吗?在特训营的那次,下得特别大的雪?”
这也是两人之间的一次特殊记忆,秦缘当然记得。
那天也很冷很冷,零下十几度,他们被困在一个林子里,其中一个受训者还说,“这鬼天气,若是再没有人救援,恐怕就要有人替老子收尸了。”
他大概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哪知道后来一语成鉴,不过他不是冻死的,而是被狼咬死的。
冷冰冰的夜晚,天空中飘着雪花,他们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可一群狼却没有在洞里耗着,它们选择在这种天气,出来狩猎。
泰元跟秦缘躲在一块,又冷又饿,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也没有什么想法,就只想活着出去,带着身边的这个蠢蛋一块出去。
秦缘那时候也属于耍好感的时期,不停地拍打着泰元身上的雪花,用单薄的身躯想为他遮挡些风雪,去握他冰得刺骨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来温暖他。
狼群来的时候,泰元拉着秦缘就跑,两人跑得全无方向,也不知道跑在哪个地方,后头不断有人被狼咬伤了,那是群饿了好久的野狼,一旦有猎物出现,一个都不想放过。
一方困乏地逃命,一方疯狂地追逐。
泰元把秦缘一把推进了雪窟窿里,自己也一个翻动,落进了另一边。
别的狼都跑到前头去了,只有一头,死死在他们这边嗅来嗅去,寻找他们的踪迹。
泰元手里有枪,可他不敢开枪,怕引起其他狼群的注意,他只能拿起鞋子里的匕首,握在手心里,如果狼过来,就打算跟它拼命 。
秦缘也是一样,打算孤注一掷,豁出去了。
最后这头狼确实死在泰元和秦缘手里的,可也引发了泰元的病,还是秦缘拿自己当药,去稳定了他的情绪,直到两人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他把她搂在怀里,两人就在冰天雪地里,缓缓喘息。
雪还在下着,两人抱着,汲取对方的温度。
泰元在她的额头深深地亲吻了一下,“我的病,只有你可以治,你就是我的药。”
秦缘昏昏沉沉的,也没什么感觉,回去后感冒发烧,大病一场,那些温情的细节也都被狼血给掩盖住了,现在回忆就只剩心惊胆战了。
“现在,我还是那句话,我的病,只有你可以治,你就是我的药,不要离开我。”
泰元保住了她的腰肢,把脸埋进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