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和慕泽轩相识多年,此时看见慕泽轩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由道:“你对她什么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恐怕她现在对你是又恨又怕,你还是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吧。更何况现在有韩哲修照顾她,肯定不会出差错,总比一个人都近不了她的身好。”
她对他又恨又怕。
当然,在他做了那些事后,她怎么还会对他存有一丝情意?慕泽轩的眼眸几不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可沈园的死确实不是他能料想到的,他是给沈园设置了一个巨大的困境,可只要沈云琦肯求他,他未必不会帮他,只是沈园竟然跳了楼。他当时听到这件事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让她知道,拖了两天,他主持把沈园下葬了,依旧关着沈云琦,他明白这件事让沈云琦知道了他们两个就彻底完了,但他终究不能够瞒她一辈子。他心里的纠结痛苦岂是旁人能得知的?
还有孩子。
在没失去孩子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期盼着这个孩子的。
在得知孩子没了的时候,他那一刹那大脑是空白的。
但这样是不应该的,他应该在小婉死的时候就认清了沈云琦的真面目,他应该憎恶她的,他应该让她家坡人芒、众叛亲离,甚至她的孩子也要一并恨上才对。这样才对得起小婉的死。可他一边强迫着自己这样做,一边却又在情感上与之相悖。
现在她却疯了。一切爱恨似乎都划上了句号。她也为自己挑选好了归宿,就是韩哲修,似乎她清醒或者不清醒的时候都是这个选择。
慕泽轩说不上自己心里席卷而来的痛苦是怎么回事,那种过于猛烈的情感让他说不出话来。他却强撑着让楚昀看不出异样,楚昀也确实没看出来。在众人眼里,似乎他天生就是绝情的,逼死沈园、甚至逼死自己的孩子都是他一手策划。
楚昀悄悄看了看病房里的情况,然后脸上紧绷的表情顿时松懈了下来,轻声道:“已经哄好了。现在真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半晌又有些失落,“如果我不曾帮着你对付韩哲修,她也不会这样排斥我……说实话,她如今疯了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责任……泽轩,算我求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招惹她了,和她离婚吧。反正孩子也没了,人也疯了,你娶了柳晴冉吧,你为了慕清婉已经折磨沈云琦太久了,这种恩恩怨怨的什么时候有尽头?她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慕泽轩的声线平稳,丝毫听不出他心中的情绪万千。“她做梦。以为装疯我就会放过她了?”
楚昀看着他的眼神很难说明,交织着失望、讶异种种复杂的情绪。
他叹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真的已经疯了。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以为她在和你玩把戏?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欲擒故纵,求你再看她一眼?”
慕泽轩沉默了,他下颔紧绷的线条昭示出他刻骨的忍耐,细腻的皮肤在淡淡的光线下呈现出汝瓷般的质感,眉目一如往常的矜贵冷淡,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分别。到了这种地步,不明白他还在坚持些什么。楚昀看得实在心情疲惫。
他道:“算了,我给你最后留一句话。从刘玲入手,查查当年小婉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我提醒了你太多次,你都毫不在意、一意孤行,但这次我希望你一定重视。”
慕泽轩倏然抬眼看他,眼神含着薄薄的压迫。“你什么意思?”
楚昀:“我前几天从刘真真那里了解了一些内幕。当初你和沈云琦开房被撞见的那家酒店是刘家的产业。刘玲现在因为躲赌债逃到了新加坡,韩哲修又暗示我,只要给钱就可以撬开刘玲的嘴,我就真的拿一百万买了当年的真相。当然,这一年来你心魔过重,我说什么你都会怀疑我在帮沈云琦开脱,你自己去查吧。”
见楚昀言之凿凿,慕泽轩人生中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
楚昀不再理会他,站在病房门口远远看着沈云琦,她还是缩在韩哲修的怀里,像某种不知名的小动物,对外界的一切都惊惧敏感到了极点。但她的脸细腻光洁,耀眼得像初放的海棠,又像夜里缓缓升起的一轮新月,没有一处不美丽,即使在她精神失常的时候,这副皮囊都是有韵味的、古意盎然的。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
为什么偏偏受苦的是这样一个人?她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
楚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难以想象他这样一个花花公子也会对女人这样凝视。
楚昀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怎样才能好好对她,怎样才能哄得她高高兴兴,忘记也许也是件好事,她不会记得这一切,从此以后她会被珍视、被宠爱,她会是他的掌上明珠——
只要她肯接纳他。
但还有一个韩哲修,他又算得上什么呢?楚昀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把人关起来,对她好一辈子,不让她看别人的冲动。
可那样不就变成慕泽轩了吗?
楚昀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落寞。慕泽轩何其幸运,沈云琦曾经那样爱他,爱到愿意献出自己最重要的贞洁,爱到愿意放弃一切,爱到愿意忍受他长达一年的冷漠和折磨,甚至忍受了他数十次的背叛。
是慕泽轩错过了。
而慕泽轩只是看了一眼楚昀,似乎觉得楚昀眷恋柔情的视线刺到了他的眼睛一样,不悦地收回视线,看也没向沈云琦的病房里看,转身就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楚昀的话放在心上。
只有慕泽轩自己知道,他此时心里已经被嫉妒种满荆棘。
楚昀对着他的背影低声道:“泽轩,你走了之后,如果得知了真相,也最好不要过来了。真的该放过她了,她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慕泽轩甚至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外面雨后初霁,不久就会有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