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忙碌,慕泽轩终于有时间回一次家。
其实那算是什么家呢,没有了那个女人,就只是一个酒店一样的地方而已,仅供安放他疲惫的身体,却无处收容他更加疲惫的心灵。偏偏那个地方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可以让他藉以安慰,她离开之后,他好像心脏都空了一块。每到万籁俱寂的夜晚,胸口处就吹来冰冷的凉风,紧接着便是心如死灰的隐约痛苦。
他尽量忽视着。
打开淋浴,他闭着眼睛洗热水澡。热气蒸腾,他恍惚间感觉到了什么,慌忙睁开眼睛,看见沈云琦站在他前面。她穿着初见时的红裙子,娇艳得像玫瑰花一样,带着宛然的笑意看他,眼底深处是柔软的情愫。慕泽轩茫然又惊喜地上前一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云琦却随着他上前的动作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瞬间敛尽脸上的笑意,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皱眉道:“你不要离我那么近。”
慕泽轩站定在原地,脸上现出受伤的表情,但怕沈云琦不高兴,只好不再动作,一双眼睛近乎渴望地盯着她,喃喃说着:“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你不是……和韩哲修去西班牙了吗?”
沈云琦就道:“你在意我回不回来吗?当初是你在婚礼的时候抛弃我的。是你不要我,我才离开的。”
慕泽轩急切道:“我是出了车祸,不然我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在那里?”
“那你如果不去找柳晴冉的话,怎么会出车祸?你就是还放不下慕清婉对不对?”沈云琦慢慢从眼睛里流出泪来,“你还是喜欢她,你喜欢的不是我……我也不要喜欢你了。我会和哲修在一起的,我不会再来见你,此生我们都不会相见了。”
慕泽轩心里一痛,再也顾不得什么,上前想把她揽入怀中,但直到他走到沈云琦站的地方,展开双臂,才发现自己怀里抱住的只有空气,沈云琦的身影立刻就烟消云散了。他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刹那间清醒过来,唇角紧抿着,过了好久才颓然放下手。
慕泽轩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清晰地明白,沈云琦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他除了比往日更加寡言,也没有别的过激表现,照旧上班下班,把自己累得什么都没有心思想。
很多次,他疲惫得连大脑都有些微微眩晕的时候,就会看见沈云琦带着笑意在不远处看他。他也回以微微一笑,却不敢过去,怕她又成幻影,而他却连多看她几秒的时间都没有,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他就连检验那是真是假的勇气都没有了。
过段时间,沈云琦出现的次数愈发频繁,甚至有时候慕泽轩在公司开会的时候都会看到她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好像在控诉他怎么还不下班陪她。慕泽轩看到后,脸上便会显出几分温柔来,有时候看着她轻轻浅浅地笑,有时候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公司里的员工每到此时便会面面相觑,眼神古怪。
慕泽轩偶尔听到他们这样议论:
“你说总裁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啊?”
“我觉得肯定是,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某一个地方笑、或者就是发呆,但是我们大家看过去,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天哪,这个公司还怎么待?总裁这么瘆人,我吓也要吓出病来了。”
“别说了,能进这个公司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福。总裁估计最近太累了,他总不至于一直这样下去吧?要是没有他,公司的业绩怎么办?上哪再找能力比他强的人?”
“总裁当然厉害……”
慕泽轩听见这种话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别人说什么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每听见他们这样说一次,他就越发清楚自己看到的沈云琦不过是幻影,可能是他太思念她了,所以走火入魔了吧。而她在西班牙,和韩哲修在一起,又怎会再回来?
慕泽轩缓缓合上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把秘书叫进来吩咐了几件事情。最近慕泽轩的感觉很奇怪,他好像抽离出了两个自我,一个自暴自弃如行尸走肉,一个却做事条理清晰,而他自己似乎又是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自己镇定理智地处理公司的事务,精明干练,完全不像是情场失意的男人。
秘书走出去,关上门。慕泽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抬眼就看见沈云琦倚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背影像极了当初在医院他发现她恢复神智时的样子,沧桑宁远,落寞无边。她侧头,这次发现了慕泽轩,对他一笑,却是慕清婉惯常的那种笑容,清澈温顺,而不娇艳。慕泽轩一愣:“琦琦,你……”
沈云琦把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娇俏地笑问他:“哥哥,你难道不喜欢吗?”
慕泽轩垂下眼睑,苦笑道:“哥哥?你在叫哪个?带你去了西班牙的那个,还是……”
他再抬眼,却已经看不到沈云琦的踪迹,落地窗前的光线明亮得令人心厌,空空荡荡。
慕泽轩早已习惯,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心脏某个特定的地方又隐约地痛起来。
后来“慕泽轩精神有问题”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楚昀的耳朵里,他百忙之中特地抽空来看望了他一次,见他一切正常,和往常一样逻辑清晰、有条不紊地跟他分析一个项目的投资风险,楚昀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刚想问慕泽轩中午去哪吃,忽然看见慕泽轩对着他身后微笑了一下,如果楚昀没有记错,他的背后应该是墙才对,慕泽轩好端端地对着墙笑干嘛?楚昀立刻浑身起了一层冷汗,倏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他心里更加发毛。
慕泽轩见楚昀有些紧张地瞅着他,也不在意,道:“中午吃中餐吧。”
楚昀问道:“泽轩,你刚刚在看什么?”
慕泽轩不瞒他,“琦琦。”
“沈云琦现在在西班牙,”楚昀涩声道:“你在想什么呢?泽轩,不管你接不接受,事实已经如此,她确实离开了。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慕泽轩把钢笔的笔盖合上,缓声说:“她没有离开。我经常能看见她,就好像她一直陪着我。”
楚昀想起传言里的描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问他:“你是出现幻觉了吧?这样已经持续多久了?如果情况严重的话,你必须要去看医生。”
“不用看医生。”慕泽轩面无表情。
楚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慕泽轩接着说下去,不知道是在说给楚昀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楚:“不用看医生,这样很好。”
楚昀叹了口气。“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她,为什么不去找她?”
慕泽轩往后仰躺在椅背上,光线不均匀地洒在他精致落拓的五官上,俊美得令人呼吸一窒。他眼底深邃得像古井,暗潮涌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才道:“去西班牙找吗?琦琦之所以去西班牙,就是为了躲我,我难道还要逼她吗?”
楚昀低声道:“她不在西班牙。”
慕泽轩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楚昀却不答他,只问:“如果你还有补偿的机会,你觉得你可以对她好吗?如果可以,你能对她好多久?可以做到一辈子吗?假设她其实是恨你的,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接受你呢?你能忍受吗?”
慕泽轩从躺椅上坐直身子,神色严肃得可怕,沉声道:“楚昀,不要拿琦琦的事情跟我开玩笑。她真的不在西班牙?她难道没有跟韩哲修一起走?”
楚昀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慕泽轩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对她不好了,我就把命都给她。”
楚昀看了他一眼,良久才斟酌着说:“前几天她给我寄了一封信,向我为婚礼那天说的话道歉。她还说自己不愿远离国土,也不愿意给韩哲修增加无谓的负担,只想独自找个安静的地方度过一生,所以她现在在一个小山村里当支教老师,教语文。如果想知道她在哪里,查一下信是从哪里寄来的就行了……但问题是,沈云琦在这封信里根本就没有提到你,她可能真的对你心灰意冷了……我觉得可能和婚礼那天韩哲修给沈云琦看的一个东西有关。”
一瞬间,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在慕泽轩的心头。他一边觉得欢喜到几乎承受不住,一边又慌张得不知所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是他还是抑制住了内心起伏的心绪,尽量冷静地思考。只要……只要她没有和韩哲修离开,那他就实在是谢天谢地了。
这个消息对慕泽轩来说实在是一枚重磅炸弹,他原以为自己肯定会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但他事实上冷静镇定得出人意料。“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楚昀,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想找她,但我怕她不愿意见到我……你想去找她吗?”
“我算什么?”楚昀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是你的妻子,即使她对你死心了,还有韩哲修是她的青梅竹马……从来就没有我什么事。不过也没关系,也不是我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人生就是这样,我从来都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并且认命。不过,泽轩,你不一样,我知道她心里一直喜欢你,现在她只是累了……你明白吗?她只是累了,可能会一辈子都再也不能去打起精神重新爱一个人了。”
慕泽轩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手中的钢笔,那是沈云琦当初送他的生日礼物,托慕清婉转交的,他一直用着。
楚昀给了他一个地址,低声道:“你再仔细考虑。但是,算我求你,如果你确实做不到让她一辈子都高高兴兴的,不如放她安宁。”
慕泽轩珍之若素地接过那张纸条,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你知道吗?”慕泽轩终究是没能忍住,眼角有些烧红,他声音沙哑道:“如果没有你今天的这个消息,我真的快要死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样在乎一个人,我如今哪里忍心让那个人有半分不顺心?”
这么多天来,只有得知沈云琦并没有和韩哲修离开的这一刻,慕泽轩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真正正在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