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那边换了一个声音，慕泽轩听出那是他前几年的一个老对头郑四爷，郑四爷也不废话，只说：“知道慕大少爷明天结婚，不会耽误您，今天我们请柳小姐过来，就是想借她的薄面让您走一趟，我要的也不多，就是当初我们争得头破血流的那个货源，这两年你一人垄断，赚了不少，有钱也要大家赚嘛，那条线路是时候换个东家了。你过来签个合同，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来回不过两个小时，我担保明天的婚礼会照常举行，不会让沈小姐等着。”
慕泽轩今晚第三次看表了，十一点四十二分，如果只要两个小时的话，确实什么事也不耽搁。看在慕清婉的面子上，一个货源的损失也不算什么大事，慕泽轩自己就可以自己做主，只是每年少挣个几千万而已。其他赚钱的路多得是。
怕就怕这个郑四不安好心，他也是个亡命之徒，做事从不按规矩出牌，如果他把他扣下，那他和沈云琦的婚礼怎么办？
慕泽轩犹豫了足有一分钟，他心里隐约觉得这个决定至关重要。但他确实不能眼见着慕清婉的妹妹被如此羞辱，不然他永远会觉得自己亏欠慕清婉，他本来就亏欠她很多。
柳晴冉的尖叫声再次在电话那端响起，这次凄厉得多，显然是郑四的人对她做了什么。
慕泽轩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淡淡道：“郑四，你知道我多看重明天的婚礼，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我会让你死无全尸。这次生意你好好做，以后还多得是合作的机会。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吧？”
郑四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真对慕清婉痴心不改呢，原来也会移情别恋。”然后就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慕泽轩站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他知道郑四在哪，A市能听到海风的地方只有一个，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开车去那个地方，签个字，就可以做到两全其美了。他对得起慕清婉，也不会让沈云琦等着他。但是他却迈不开这个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竭力压下心头的情绪，慕泽轩略显淡薄的唇抿成了一道冷硬的弧度。他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沈云琦，不然她肯定会多想，他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对慕清婉旧情难忘。只有默默把这件事解决。
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慕泽轩告诉自己，他现在只要再叫几个人跟着他就好了，为了万无一失，再叫一拨人在附近接应就好了。
绝对、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
最终，他还是拿起车钥匙离开了。
去救出柳晴冉的过程果然如他所期望的那样顺利，郑四确实是个聪明人，没有为难慕泽轩。慕泽轩从郑四那里出来后，就把奄奄一息的柳晴冉丢给自己带来的一个人，吩咐他吧柳晴冉送到医院，然后自己开始焦急地往家里赶。
才一点三十九，沈云琦四点就会起来，有专门的化妆师给她化妆，慕泽轩还能赶得及去叫她起床。慕泽轩的胸口处渐渐盈满喜悦而激动的心情，像任何一个新郎一样，他此刻是紧张的，但也不能控制住自己去想象婚后每一天的美好。他和沈云琦真的可以过一辈子吗？
每分每秒都在一起的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慕泽轩实在没能抑制住自己，在唇边勾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如果沈云琦在，她肯定会很高兴看到慕泽轩难得的微笑，可惜的是，她没在。
而慕泽轩此时正打方向盘拐过一个岔路口，在他笑容还没有褪去的时候，他就看见迎面横冲直撞开来一辆大货车，时间此时似乎被拉得缓慢无比，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瞳孔紧缩了一下，甚至还可以看到对面货车司机惊慌的表情。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着本能，慕泽轩猛转方向盘把车往旁边倒，但距离太近，车头刚偏开一点，大货车就擦着车开了过去，慕泽轩的车门被撞飞了，车旋转着往旁边飘移，直到撞到护栏，车头冒出一阵浓浓的烟来，在漆黑的夜里，什么都模糊不清。
慕泽轩当场昏迷。
昏迷之前，他想到只有一件事。
他的琦琦还在家里等他。
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慕泽轩的意识浮浮沉沉漂流了好久，忽然有一道亮光炸亮在他的脑海里，他才混混沌沌地醒来，睁开眼睛。太久没睁眼，视力很弱，慕泽轩眯了眯眼，看见面前是楚昀在为他关上窗帘，他此时正躺在医院里，这是病房，他认得。
楚昀回头看到他睁眼，立刻问：“你醒了？头疼吗？”
慕泽轩沙哑着嗓音说：“我没事，琦琦呢？”
楚昀的神色忽然间变得奇怪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然后忽然干笑了一声，扯开话题道：“你命真大。原本车被撞成那个样子，都想着你该活不成了，谁知道后来我到医院，医生跟我说你只是受了轻伤。这才一天半你就醒了。”
慕泽轩见他如此遮掩，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恐慌，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逼视着楚昀，又问了一遍：“琦琦呢？”
楚昀看他一眼，又别开目光，道：“你先好好休息。不要乱动，医生说要再观察一下是不是有脑震荡。”
“楚昀！”
他的语气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非常严厉了。
楚昀无奈地转回视线看他，“她跟韩哲修去西班牙了。昨天就走了。”
慕泽轩形容不出当时自己的感觉。
你体会过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吗？你知道终于得到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结果却发现那只是一场梦的感觉吗？你知道把自己的真心和一切全然交付、结果那个人却弃如敝履的心情吗？
慕泽轩的胸腹中顿时热火灼烧，一股腥甜气息涌上他的喉咙，他咬着牙，却依旧喷出了一口血。殷红的血迹和雪白的床单刺激着他的视觉，但他奇异地，并不感觉疼痛。他只是怔忪地坐在床上，眼睛里满是痛苦和茫然，那种情绪太过明显，让看到的人都会感到不忍。
楚昀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会如此激烈，犹豫片刻，似乎想劝他，但终于没说什么，想去给他叫医生。慕泽轩却一把抓住他，没有管嘴角的血迹，只声音很低地问他：“昨天的婚礼，是什么情况？”
楚昀实话实说道：“有些混乱。因为沈云琦一个人在那里等了一上午，很多人在议论她。我试图找你，但是没有消息。后来郑四来了，告诉我们你昨晚去救柳晴冉了，还阴阳怪气地提到慕清婉，暗示你是因为放不下慕清婉才去救柳晴冉。沈云琦的脸色很不好，我把郑四赶了出去，可是沈云琦好像信了他的话……但她还是等着，然后就是韩哲修来了，他给沈云琦看了一个什么东西，沈云琦就跟他走了。我想拦住她，她……她却说……”
楚昀语调晦涩，好一会儿才完整复述出那句话：“她说，‘楚昀，你喜欢过我对吗？那你如果真的想我好，就不要再管我。我再也不会见慕泽轩了，也不会再回A市了，我想清楚了，我喜欢的一直是韩哲修，我不该答应今天这场荒诞的婚礼的。我现在只想和韩哲修一起好好过几天日子，希望你成全。同样的话，希望你对慕泽轩转述，让他不要再找我。’”
楚昀苦笑道：“要不是那天婚礼，我见到她，我甚至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神智了。她神智清楚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我放她离开，永远的。”
慕泽轩低声说：“她肯定是误会我什么了。她不知道我是因为出了车祸才没能准时到婚礼现场的，她以为我迟到了，跟我赌气呢。不要紧，我去找她，她肯定是被韩哲修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她喜欢的明明是我，怎么会是韩哲修？她是我的妻子，只有我有资格和她过日子，韩哲修是什么东西？她肯定是又神智不清楚了才说出这种话。她怎么可能离开我去西班牙？怎么会？她明明才答应过要和我过一辈子……我去找她，我要跟她解释清楚，我不是故意在婚礼迟到的……”
楚昀也放低声音道：“她登机之前，我跟她说了你出车祸了，还在昏迷。我还问她要不要去看你，但是她说不了……依然去了西班牙，和韩哲修一起。”
慕泽轩眼中病态一般的隐约希冀，终于在这一刻燃烧成一片死灰。
半晌，他才道：“哦。”
又一笑，“那我放她走好了，有什么关系？”
对啊，有什么关系？
不过失去一个沈云琦。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