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祭奠着先祖皇帝牌位的祠堂,就在皇宫中北面最高的塔楼上。
以往只有在皇家进行祭祖活动时,才会有人来此重重守卫。
而今日,御林军调配了上百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戒备森严,只因为这里关着一个罪大恶极的人。
在这些御林军们看来,里面的这位大人物今日没有随着左相一起被押往刑场,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塔楼最高层的祠堂内,燕致两眼无神地跪在地上,面前是历代燕国君王的灵位,可是他却无颜抬起头来面对燕家的列祖列宗。
他在这祠堂里跪了整整三天了,这三天来谁也没有来过,连个宫人都瞧不见。
这里静得可怕,尤其是到了夜晚,冷风从窗户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仿佛是先皇在他的耳边控诉着他的罪行。
在这样的静寂又过去许久之后,一阵登上木台阶的脚步声渐渐从下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最终,脚步停在了这层祠堂的阶梯入口。
折扇哗的一声打开,燕致身后传来了一声清朗的话语,让燕致这个久跪着的人不由得食指一颤。
“朕小时候头一次来祠堂,还是五皇叔带着朕来的。”
燕致垂着头,没有吭声。
燕坤泽见他没有反应,也不气恼,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从案桌上拿起了四炷香,从蜡台上点亮,高举过头拜了三拜,然后插进了鼎炉里。
因为这里常年以香烛供奉的关系,祠堂内都是香烛燃烧过后的气味。
“朕当时顽劣,拿起案桌上的火烛玩,险些烧了祠堂的帷帐。父皇气得要罚朕抄书,还责令宫人要打朕的手心,是五皇叔在父皇面前替朕求情。”
战九歌躲在塔楼顶上偷听他说话,忍俊不禁。
没想到皇上竟然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
燕坤泽语气一转,从平和到冷漠,只需一瞬间:“那样的皇叔,怕是在朕登基的那一天便死了吧?”
皇家哪有亲情可言?可笑燕坤泽将这些皇叔们以长辈敬待,却如同养了虎狼蛇蝎的农夫一样,被反咬一口。
燕致的心早已死去,不管是亲情还是君臣,都再无感情可言。他连看都没有看燕坤泽一眼,只轻声道了一句:“是吗?臣什么都不记得了。皇上说死了,便死了吧。”
燕坤泽虽脸上对表现得对他说的话丝毫不在意,但是暗中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已经放弃了皇家的亲情,大燕国以后再不会再有世郡王了。
燕坤泽冷声道:“相府满门已经被押送至刑场,满门抄斩了。”
“成王败寇,自古不变。不知何时会轮到本王?”
燕致看起来似乎对生死已经不在意了,索性燕坤泽也懒得同他多说废话。
“很快了,皇叔。这便请吧。”
大约是猜到自己很快就有这么一天,燕致也懒得多做抵抗,甚至都不愿多看燕坤泽一眼,就拖着那双跪久了有些无力还发颤的腿,一步一步地往塔楼下走去。
等他走远了,连燕坤泽都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祠堂里才溢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似乎是为了迎合他这一声叹息,等燕致走出了祠堂塔楼的一瞬间,天上飞过了许多的乌鸦。
遮天蔽日地猛然飞过,将晴朗碧天竟一下子笼罩得黑暗,御林军唯恐出什么意外,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意图赶走那些乌鸦。
谁料这些乌鸦们竟然都是奔着燕致而来,瞬间围着燕致拢了上去。
站在塔楼顶端看到这一幕的战九歌不忍再看,昂首看向了巍峨壮丽的皇宫全景。
耳畔是惨烈的叫声和惊慌的脚步声,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决心用一切捍卫大燕这大好河山的两个人。
不日,燕城中就有一群囚犯极其家眷被押解出了燕城,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是一个身着灰布囚衣、双目凹陷得极为可怕的男子。
围观的百姓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是他!犯上作乱,被人家挖了眼睛判了流放!”
“哎呀,这不是那个五……”
“嘘!别说了,如今可是禁忌了。说不得说不得!”
“可惜这一府的老小,都要跟着流放去雁安塔咯……”
在燕城的城墙之上,燕坤泽目送着一行人在御林军的押送下,出了燕城。
他身旁的战九歌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两只手背在身后,那副样子要多别扭,看起来就有多别扭。
等燕坤泽收回目光和复杂的心情时,转身便下了城墙,战九歌就跟一只认了主的小鹌鹑似的,皇上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回往宫中的路上,要经过燕城最热闹的闹市,燕坤泽一身冷冽的气质,走到哪里都能引得小姑娘注目,战九歌就走在后面默默吐槽。
冷不防燕坤泽开口问道:“战爱卿最近似乎很忙的样子?”
“没有的事。”战九歌快速回答道。
“那朕这几日怎么都没看到你在宣和殿或是正阳宫中当值?找了长孙遥来顶替你,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其实战九歌是自己的贴身侍卫这件事,燕坤泽自大病过后,就不怎么记得了。
只是有一日处理朝政时,随口喊了一句来人,见到那人是长孙遥时,他才想起来:不对啊!这贴身侍卫怎么换人了?
长孙遥见圣上脸色渐渐不善,匆忙解释了几句,这就让燕坤泽又在小本本上记下了战九歌的仇。
他无意瞟一眼战九歌,只见将军大人语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戳穿她道:“拿出手来。”
战九歌背着右手,把左手伸了出去。
“另一只也伸出来。”
没办法,她只好把右手连同手上的东西一起递了出去。
那只不过是一根还未削成形的木头,和一把雕刻用的小刀而已。
燕坤泽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一直忙碌着?”
战九歌大感冤枉:“太后寿辰到了,祖父又要急着回老家探亲,将这贺寿辰的重任交于臣……这着实为难属下。”
她那副为难又委屈的样子着实取悦了燕坤泽,后者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从她手上取过那根不伦不类的木头。
只听得周围隐约有倒吸冷气的声音。
燕坤泽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根木头上。
他瞧着这木头色泽泛棕,隐隐有绿色的星点闪烁,拿到这跟木头时顿觉神清气爽,便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木材。
于是他问战九歌:“这是取自什么树木的枝节?”
“长春木。”
还未等他细细回味着这名字,战九歌指着尾端还长着绿色小叶子,有些骄傲地道:“这树最大的特色便是离开了土壤和水也能存活。”
“是吗?”燕坤泽对此表示怀疑,不过那嫩绿的小丫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质疑一般,抖了抖自己的叶子,无声抗议。
“臣几日前寻到的此物,砍下原本是想着送给太后当贺礼……这几日犹豫着要不要送。”
“瞧这雏形,爱卿是打算雕琢成女眷用的簪子送以太后?”燕坤泽倒是不在意这贺礼是不是能与太后尊贵的身份相匹配,只看这木头的雏形,便知道战九歌不是个擅长做手艺的男子。
他把玩着长春木,不经意地问道:“这木头除了永生不衰,可还有其他功效?”
“这是自然。”战九歌见燕坤泽来了兴致,便为他细说这长春木的好处。
长春木本是有灵性之物,不靠土壤和水生存,只求灵气浓郁之地长存。
普通之人若是随身携带长春木,自然会倚着它的灵气精神百倍、青春常驻。
一般凤凰族里的族人若是寻到了这样的一截长春木,是要打磨成好看的形状,送予心上人用作定情的信物。
当然,战九歌只会跟燕坤泽说些这木头的功效,燕坤泽倒是深信不疑。
他初握着长春木便感觉与往常有所不同,再加上战九歌这人身上怪异之事太多,区区一截可葆青春的木头想来这世间还真是有的。
不过这手工,真是不敢让人恭维。
燕坤泽动作流畅自然地将长春木和纂刻刀收到了自己的袖袍里,惊得战九歌以为他这是要没收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
等进了皇宫的宫门,战九歌心里苦哈哈,表面还要装得一派淡定。
“皇上,您把那长春木还给臣呗?”
“不还。”
“啊?”震惊脸。
只见皇上高冷地背着手往宣和殿走去,口气却是嫌弃的要命:“爱卿的手工不堪入目,太后不会收的。”
战九歌似乎听到了一把利剑凭空飞来,发出咻的一声,插入她的胸口。
嘤,皇上说的话好绝情,伤心了!
臣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大概是真的听到了战九歌的心声一般,大燕的帝王回头看着她那副呆样,无奈地扯嘴。
“朕年少时善雕工,这好好的木材朕担心被你毁了,闲暇时便帮你改改。免得爱卿在太后寿宴上献礼时,丢了朕的颜面。”
战九歌听到他说这话时,面上还是一副淡然的矜持样子,内心的小人都开始旋转跳跃了!
皇帝的小鹌鹑护卫又迈着激动的小步伐蹭蹭地跟了上来,虽然脸上不见一丝笑意,但是只要见着战九歌的人都能看出她心情不错。
可怜皇帝陛下握紧了那截木头,心中既欢喜又苦涩。
愁啊!
历代先皇也没个立男妃的先例,他怕是要在这将军身上栽跟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