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生辰是随着节气而来临的,那日正好是芒种时分,大燕的百姓们也开始忙于地里的农活,开始播种。
自前不久的反叛大事过后,朝野上下似乎都被惊得不知所措,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皇上。
免得皇上心情欠佳,拿他们当做出气的使唤。
这也就使得燕坤泽有许多空余的时间来雕琢那一枚长春木簪子。
今日战九歌估摸着皇上的手工做的差不多了,于是就赶着从将军府风风火火地到了宣和殿。
在门口当值的都是战九歌的同僚,闭上一只眼就放她进去了。
宣和殿内,高高堆起的折子后面挡着闷头雕刻簪子的燕坤泽,只见他手中刻刀利落地下刀,挑、刻、磨,一气呵成。
“皇上果真好手艺!”
蓦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着实惊着了燕坤泽,手中的刻刀立时改了方向,在食指指腹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战九歌大惊:“皇上恕罪!”
不等她下跪请罪,燕坤泽便放下了簪子和刻刀,风清云淡地说道:“不碍事,喊人来包……”
扎字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战九歌拉了过去。
在燕坤泽略显惊诧的目光里,战九歌想也不想地就将他的食指含入口中。
燕坤泽:“!!!”
在她伸出软舌来在粗粝的指腹上扫了一下之后,对上了燕坤泽的目光,才隐约觉得自己此举不妥当。
她忙松开燕坤泽的手,还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口水,面无表情梗红着脖子低头道:“臣一时情急,还望皇上见谅。”
燕坤泽看了一眼已经伤愈的食指,心中疑惑重重,却什么都没有问。
他将那枚雕琢好的簪子递给了战九歌。
这簪子放在战九歌的手心中时,只见通体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摸起来手感极好。簪头被纂了一只凤鸟形状,在眼睛的部位打了一个圆孔,想来应该是为镶嵌玉石所留。
战九歌喜形不露于色,压着沉稳的嗓音对燕坤泽拜谢:“皇上的雕工可谓是巧夺天工了,臣先谢过皇上了。”
“不过是随便雕了几下,算不得巧夺天工。”燕坤泽的目光仍在自己食指的指腹上,他将拇指与食指相触碰,轻轻揉捻了几分,竟丝毫觉察不出痛来。
那里平滑得仿佛方才受的伤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战九歌瞧见他的动作,心中踌躇不安,犹豫了许久,终是问道:“皇上就没有什么话想问臣吗?”
他手上的刀伤为何好的那么快?她战九歌怎么就能无端生出火焰来?花贵妃是何背景?左相大公子维棠又为何有那般本事?
皇上一肚子的疑问憋到如今,也该问了吧?
燕坤泽挑着俊朗的眉目看向她,从她的脸上隐隐看出了几分期待和雀跃,他的嘴边泛起了笑。
那副写满了快问我啊的脸着实让燕坤泽好气又好笑,帝王的自尊心又不容许他就这么轻易向小将军低头。
傲娇皇上别开头,淡漠着道:“没有。”
战九歌心里大写的卧槽。
燕坤泽批改了许久的奏章后,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不动,便催促道:“过几日便是太后生辰了,那簪子上若是要镶嵌玉石,战爱卿还需尽早寻了手艺人做这活儿。”
“若无其他事的话,你便先下去吧。”
战九歌见他的确没有什么好奇心的样子,纵然还想再说些甚么,也只能都憋回了肚子里,道了一声臣告退,便退出了宣和殿。
静谧的殿内连书页翻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放下了朱笔的燕坤泽,从奏折堆里抽出一本书来,封皮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万物生。
身为一名帝王,好奇心不可能没有。尤其燕坤泽身边发生了诸多诡异之事,他更想知道这其中有着怎样的秘密。
从燕国的先祖皇帝伊始,就有讲述世间万物的典籍流传下来,早在接触战九歌之前,他以为这些古籍是没多大用处的。
然而这两天他将这里面的内容看下来,却置身在一个玄幻之中,虽不敢置信,却也多少能解释得通之前的遭遇了。
世界之大,当真无奇不有。
“真是怪了。”战九歌躺在桂院的树下,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春木簪子。
透过日光的光晕,清晰可见簪子上面镶嵌的孔雀石闪耀着的光芒。
而战九歌的心思却并不在这簪子上。
在院落里面清扫落花的翎羽,听到她这一声低喃后,好奇地问道:“公子在说什么呢?什么怪了?”
躺在睡椅上的人一声不吭。
翎羽也就没当回事,自顾自地扫地,接着说道:“听说宫里的那位花贵妃也是个狐狸精,不知道被公子抓到后怎么样啦”
睡椅随着微风开始轻轻摇曳,战九歌发出慵懒的一声低吟,伸了个懒腰。
“还能怎样?当然是打回原形,放她重新修炼去了。”
翎羽扫着地碎碎念:“公子大可以借用凡人的论罪将那狐狸处死,省得那狐狸日后再修炼成精,来找公子报仇。”
“哈,我倒是想啊!”战九歌粗略地将自己的高马尾盘成一个团子,将那簪子插在发中,寻了一面镜子出来自我欣赏。
“府中的护法都出动了,我便是想杀死她也无从下手啊。”
战家与人类的君王结下了盟约后,为避免与其他生灵起冲突,寻了一知晓通天法则的同族为护法,遇着在凡间犯了事的生灵便先交由护法处置。
翎羽听到护法二字,吓得噤了声。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护法平日里都闭门修炼,你就是现在骂他们、他们也听不到的。”
战九歌说的很是轻巧,自己有着大能耐说起大话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可怜翎羽抖了抖身子,摇头拒绝了。
“公子肯定又坑我,哪个修行的听不着方圆十里的动静?我不骂我不骂,翎羽只是个小家雀,经不起护法大人的雷劈。”
小丫头听了护法两个字就怕得很,扫完了院子就要往院门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道:“公子!七王爷家的小王爷约了你去迎客来吃饭!记得去啊!”
说完,人就没了踪影。
战九歌照着镜子的手一顿,顿时整个人坐了起来。
她发现这个长孙遥每次找她都有大事,虽然拢共没找她几次吧,但是就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七王爷该不会是想着拿她当枪使唤吧?
从战九歌受了伤以后,去宫中值班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去了就去一趟,皇上想起她的时候再去一趟,不想去的时候就称病在府里待着。
反正她伤没好是真的。
背上的刀口反反复复治愈,又自行撕裂,刀气忽强忽弱,着实折磨人。
战九歌丝毫不显异状,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露出疲态。
连凤凰本能的愈合都无法疗愈这刀伤,看来那些奇怪的兵器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若是想要根治,还须得从根源上解决。
战九歌只觉得头痛欲裂,连手上的簪子都看着不那么顺眼了,她决定收起簪子后去见上长孙遥一面。
将军府位于燕城东面,这附近都住着朝里一品二品的大臣,和宫里头的皇亲。
将军府也不是战家自己的府邸,而是开国皇帝赐下来的宅地,战家划分了好大一块地自己找人建起来的府邸,这地契却还是归皇家的。
往城西而去,便是燕城的中央地带,离皇宫还隔着一条街的城区里,最是燕城热闹的地方。
迎客来是燕城里有名的酒楼,这里以新鲜的菜色出名,老板是个风韵尚存的风尘女子,吃了大半辈子的苦,攒下些钱开了这么间酒楼。
祖父战忘生有空也会常来这里坐坐,与那老板娘交情甚好,便有流言传开、说这将军府才是迎客来幕后真正的东家。
因此无人敢动这酒楼,老板娘算是得了将军府的拂照。
整个酒楼的伙计都认得老将军战忘生,却并不认识战九歌。
所以当她背着双手跨门而入的时候,跑堂的伙计瞧着面生,凑过来问:“客官几位?吃点什么?里边儿请啊”
战九歌身上的气场与这里格格不入,一片市侩之中,唯她清冽,因而引来了众多食客的注目。
她向来性情耿直,心中没张扬的意思,却也不打算低调。
“长孙公子预约了包厢,他人呢?”
那跑堂的心里一合计,今天在酒楼里定好了包厢的长孙公子可就只有七王爷府的那一位,这位公子看起来虽然器宇不凡,不过真的认识小王爷吗?
他嘿嘿一笑,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客官说的是哪位长孙公子啊?”
“长孙遥。”
这个名字不轻不重地从战九歌的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有巨大的震慑力一般,让整个酒楼身在一楼的食客们都闭上了嘴,呆呆地看着她。
气氛有些诡秘。
战九歌不明所以。
恰好长孙遥从二楼的阶梯上探出了身子来,笑着对战九歌挥了挥手,算是证实了围观百姓们心中的猜想。
“战同僚!这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