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你果真是他的……”
“不错。”战九歌松了鞭子,将凤尾鞭挂回了后腰,不紧不慢地说:“我姓战。”
说罢,也不管那音陵是何反应,战九歌伸出手来将在空中滞留了许久的竹笼收回了手中,言道:“老祖若是不待见这两只幼崽,我便将他们带回去了。也省的在这里自讨没趣。”
“猫留下,你可以走了。”
只见音陵老祖恢复了冷静,只是稍加留意,便能看出她半掩在袖中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
战九歌蹲下身子来摸了摸小南和北北毛绒绒的小脑袋,眼中充满了柔和的笑意,与方才凌厉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走了,你们要记得厉爷爷嘱咐你们的话。这七芒山上对我抱有敌意,我不便过来看你们,只等你们长大了,得了闲空再回去看望看望我和你们厉爷爷。”
北北低声地喵了一声,小南则是愈发不舍地用小脑袋蹭了蹭战九歌的手。周围是一片爱猫长辈的倒吸冷气之声,显然是对两只幼猫极为看重。
也不管自己脖颈上还有几道看起来可怖的抓痕,裸露出来的肌肤上还染上了血渍,因为血液凝固的关系,隐隐有些发黑。
音陵有些看不下去,对身旁的小妖说道:“去将七芒草取来,给了她。”
七芒草是用来疗愈猫妖利爪上的毒效,方才还大打出手的音陵要把七芒草送给眼前这个战家的死敌,令手底下的小妖们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但是老祖的话就是七芒山所有妖不得不听的命令,所以尽管疑惑,还是打算遵从命令乖乖照办。
没想到战九歌起身回绝:“不必了,这点伤我自己还是能治好的。咱们之间,最好别再有任何的牵扯。”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歧义,但是音陵却无言以对。当年是音陵对战忘生一见钟情、心生仰慕,主动找机会接近却被人家当做了妖孽赶出了燕城。
总之,是自己找的不痛快不自在,有再多的苦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音陵冷哼一声:“小凤凰不识好歹,你当我千年的修行是白练的吗?既然你愿意逞强,我便不留你了。送客!”
话音刚落,身边的小妖们便缓缓地向着战九歌簇拥而去,一步一步,阵势一点都不小,看起来就好像随时要跟战九歌动手似的。
战九歌摆了摆手,说道:“真是客气,送到这儿就行了,不用送了。告辞!”
说罢,她转身化形飞走,身后拖着一条赤红色的凤尾,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甚是好看的光辉。
音陵望着被染了半边红霞的天空,露出了些许震惊的神色。一直躲在暗处的莫尘从石碑后面走了出来,与音陵并肩而立,遥望碧空。
音陵道:“你与她交过手了?”
“嗯。”
“你感觉她实力如何?”
“……音陵姑姑可是要听实话?”
见莫尘脸上露出些不自在的神色,音陵撇头问道:“怎么了?”
莫尘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吞吞吐吐着道:“说起来我也纳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凰鸟的关系,不管是元神之力还是道行……都在中下,与我交手初时虽被震慑,但是后劲不足。”
“这也难怪。”音陵长叹一口气,与他说道:“我之前便听闻那老头子训练子嗣的方法独树一帜,今日看来,果真不假。”
莫尘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着问道:“音陵姑姑此话何意?”
“这小凰鸟别看动起手来不堪一击,但是她的元神和功体实则有一半被封印了起来。若是她解除了封印,全盛之下的手段便是连我都难以抵挡。”说到此处,音陵目中闪烁着动摇的光芒,赞叹道:“战家一脉果然令人刮目相看。如今看来,他们当初离开本族独立门户,是凭着这股子底气的。”
连音陵都极为震撼,更遑论莫尘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他还隐约记得自己上次在离开战府之前还说了难听的话,挤兑了战九歌的能力,现在想来,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嘚瑟啊!
希望她能把自己做的那些蠢事都忘了!
现在的战九歌会不会记得莫尘说过的话,暂且无人可知,不过唯一能知道的便是她现在着急想法医治自己脖子上的伤口。
乍一进战府,群鸟们看见她脖子上的血液都吓得从树上飞了起来,在空中盘旋了好几个圈儿才又落了回来。翎羽迎上前来肿着个眼睛正要问几句小南和北北的事,就看到战九歌脖子上面几道血淋淋的爪印已经结痂,衣裳领口都被染了暗红色的血。
翎羽登时惊叫出声:“公子!你这是怎么啦!被猫挠了?”
“嗤。”战九歌想了想,翎羽的话还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下意识地用手指抚过伤口,只觉得一阵刺痛蔓延到了整个脖子,竟无端生出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翎羽。”她以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声音有些发紧地催促道:“快去拿凤尾花来。”
“是!”
少主受伤的事没用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战府,甚至连蜗居在小宅院里的两位护法都知道了,还专门打发了随身的侍鸟来查看情况。
早些时候翎羽就摘下了院子里的凤尾花,加上了些其他的益气补血的药材熬煮,制成了伤药,这才没过多久,便能用得上了。
埋头在算账的老管家更是连账簿都看不下去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翎羽手上的动作。
这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几次都按压得重了,让老管家嫌弃的不行,挥了挥手赶走了翎羽,说道:“我来我来,瞧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子!”
被念叨的翎羽噘着嘴站到了一旁,嘀嘀咕咕地说道:“公子从小到大受了多少伤,不都是我处理的嘛?现在反而嫌弃我没轻没重了……”
“就你话多。”战九歌没好气地笑睨她,指使她去端杯茶拿点食来吃,等支开了翎羽才同老管家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这回去七芒山上,见着那老猫妖了。”
脖子上的血迹已经被翎羽用沾了热水的帕子擦拭干净,伤口也用清酒处理过,现在用干净的棉布擦些药,可谓是花了老管家不少的功夫。不过跟随了战老将军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大大小小的伤也不是没受过,处理起来手法还算娴熟。
老管家游刃有余的时候,还分出心来听战九歌故作神秘兮兮地讲自己看见的事儿。她说:“同样的年纪,怎么祖父就现在跟个普通的老头子没什么区别,人家猫族之王就水嫩得还跟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似的,区别也太大了些吧?”
“哈哈哈!”老管家给她涂好了药之后,将药罐的口用塞子给塞上,转身就坐在了战九歌身旁的椅子上,也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那个猫精啊!老仆在公子还没出世的时候就见过了,长得是挺俊的一个姑娘,可惜老爷心里当时只有老夫人一个,对其他的女子都看不入眼。”
“是吗?”
“不过,老爷到底还是身处在尘世,总得按照人界生老病死的法则来,自然而然的就变作了现在这副样子,一变就是上百年。”
历任的皇帝也想不到,只当是战家的老将军身强体壮,有延年益寿的法子,却从未想过战忘生本来的寿命就是无休无止,看不到尽头的。世人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面,所以战家就把这一面展现出来给世人看。
当然,战忘生仍旧可以上战场杀敌,只是在别人的眼里,他已经老去了。所以顺应着人界的法则,战九歌便就此诞生了。
战九歌却不甚满意地说道:“这么说来,我生长这二十年来,竟是从未见过祖父真正的模样?”
细思恐极,战九歌望向老管家时,后者却哈哈大笑了起来,拿起了桌上的纱布将她脖子上的伤口绕了一圈又一圈,不经意地将话题岔开,问她道:“公子,今夜你便要入宫去轮值了,若是皇上瞧见你这伤势,应该会过问的吧?”
到时候要如何解释呢?战九歌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说不准还会受到皇上的嘲笑呢!
她突然想起临走之时,见到厉叔曾露出一脸无奈又焦急的神情,便趁着这个间隙将目光转移到了搁置在手边桌上的账簿。
稍微一伸手就能够账簿,战九歌在老管家惊诧的目光中翻开了那本册子,着重看了最新的盈利记录,纵然战九歌再不懂打点店铺的营生,也足以从前后一个月的差距看出盈利亏损来,忍不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厉叔,这是怎么回事?”她放下了手中的账簿,详情问起了老管家。
将她脖子包好,并且在后颈上打了个小小的结,老管家从袖子里头拿出了烟锅,悠悠然地点上了火。
“老仆也奇怪呢,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最近接到各个商铺的回报,说是不少客人从铺子里买了东西,转手就变成了劣等的货物,回来非要找铺子掌柜的换。掌柜们的心眼儿好,就换了更好的货回去,多半有弥补的意思,想着应当是店里的伙计搞错了。没料到啊……”
“什么?”
“没料到拿回来的劣等货,立马就变回了原来上等的东西,白白赔了许多银钱。”
这般明显的事,便是老管家不说、战九歌也听明白了——
“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想让战家的买卖赔得一塌糊涂!”
“唉。”老管家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来一圈又一圈的白雾。他心里犯愁,吐出来的烟雾都是难看扭曲的鬼脸,战九歌瞧见忍不住抽动了几下嘴角,生生压下了想笑的欲望。
老管家言道:“此事非同小可。藏在暗中的此人,不仅想要毁了战家的买卖,还想败坏战家的生意。令老仆不安的是,燕城中有如此有能为之人的存在,我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由此听来,事态的确不一般。
战九歌没甚么法子,只能暂且宽慰老管家:“厉叔放心,等我明日从宫中轮值回来,再去调查此事。如今祖父不在,咱们须得提高警惕才是。最近出现在燕城的不明人物也就那么一个,寻寻他的晦气,总能问出个明白来。”
老管家想了好些时候,才想起她说的是那日前来府中送伞的青年男子,不由得用烟锅瞧着椅子扶手,提醒道:“公子还是跟此人划清界限的好,此人乃是从本族出来的凤鸟,难免不会对战家抱有甚么恶意。提防一些,免得着了此人的道。”
虽然并不觉得莫尘那人像是什么有脑子的家伙,不过战九歌什么都没说,满口应下来。
“厉叔放心,调查清这件事之后,我自然不会与他有什么往来。”战九歌稍稍转动了下脖子,只觉得稍微扭头就会扯到伤口,别扭得很。她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说道:“我先回我房里休息,府中的事还请厉叔挂怀操劳。”
老管家挥了挥手,笑道:“去吧去吧。”
战九歌方离开大堂,就见翎羽兴冲冲地端着一碗粥和一盘子的点心走了进来,一抬头却不见了战九歌的踪影,顿时傻眼了。
“厉叔,公子又去哪儿啦?”
“她回桂院了,你紧走两步兴许还能追的上她哈哈!”老管家闲来无事,就喜欢看战九歌逗耍着翎羽玩。
只见翎羽引颈大吼一声:“呀——!公子你又耍我!”
惊起了院中飞鸟无数。
是夜,整个皇宫初上华灯,从宫门一路行至宣和殿,宫灯绵延清冷,立在路旁,将原本就平坦的路照的分外明亮。
巡逻的侍卫队从战九歌的面前走过,领头的人只向她点了点头,便带着人向西宫方向而去,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灯笼,不知是不是宫里头的标配。
战九歌想了一下自己守在宫门口还提着一盏灯的模样,顿时一阵恶寒,再也不敢多想,急匆匆地就行至了宣和殿的门口。
宣和殿两根大柱子前各站着一位同僚侍卫,战九歌同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远处的徐元端着什么吃食迈着快步走过来,正好瞧见了战九歌,瞬间喜笑颜开。
“战将军来啦!来的正好,把这粥啊给皇上端进去。”
徐元急着就要把托盘搁她手里,战九歌觉得诧异,问道:“为何总管不自己送进去?我贸然进去,皇上不会生气吧?”狐疑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恍然大悟:“该不会是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总管想拿我当枪使啊?”
哭笑不得的徐元推着她就往宣和殿门口去,口中还念念着说道:“哎哟喂战将军哎,奴才是头一天跟您认识的吗?你这样揣测奴才可不大好啊……”
他将战九歌带到了殿门口,躲开了那俩侍卫的耳朵,悄悄言道:“最近这宫里头有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发生了,奴才受太后娘娘指点,悄悄跟你啊嘱咐一句。”
闻言,战九歌端着托盘竖起了耳朵,也小声地问道:“什么事儿啊?”
“前些时候,那位霜公主不是被禁足了么?”
战九歌纠正他的喊法,“那叫上霜公主,被人听去了连封号都念不对,总管这位子你怕是不想要了。”
“哎呀!”徐元无奈地瞅着她,“这不是跟将军这么一说么?到了别人跟前自然不这么叫。”
“禁足之后呢?你接着说。”
左右瞧了瞧,徐元察觉周围没什么人,才敢放心地说道:“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偷跑出来啦!”
“啧!”战九歌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她低头一看手上托盘里的粥都快凉了,忙跟徐元说:“先不说了,我送粥进去。替我多谢太后娘娘,改日我去给她请安!”
“好嘞!”
徐元脸上挂着笑意,直到目送战九歌进了宣和殿内,大门又关上了,才逐渐褪去了笑容。
比起皇宫院中的灯火通明,进入宣和殿的一瞬间,令人觉得这里的光线似乎有些暗淡。
战九歌小心翼翼地端着粥走近了书桌前,却发现这儿并未坐着人,目光往后面的卧榻上看去,就见那身着了明黄的人正倚在卧榻上的靠枕上,闭着眼睛休憩,连来人都未察觉。
她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将粥放在桌上,悄无声息地来到卧榻前,将放置在床榻角落里的薄被拉了上来,轻轻盖在了男人的身上。
许是君王大多都敏感易醒,身上稍稍加重了些重量,就发觉了不对,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正对着他动手动脚。
咳咳,准确的来说,是关怀备至。起码让燕坤泽觉得十分受用。
四个被角都整理过了,战九歌起身一看,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她,似是被她的动作惊醒了。
未等战九歌开口,燕坤泽哑着嗓子低语道:“你来了。”
“是。”战九歌蹲在卧榻前,给他拉紧了被子,小声劝道:“皇上再睡会儿吧,这两日臣不在皇上跟前,准是又熬夜看折子了吧?”
这慰帖的语气像极了相濡以沫的发妻,虽是问候语,但其中却夹杂着几分关怀与责备。燕坤泽扯开了唇笑,心中想的是,这可不就是老夫老妻的相处方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