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恐吓过那海怪之后,就回到了燕坤泽的身边,以缠绕之姿附在了燕坤泽身上,半透明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对谁也构不成威胁。
但是只有那海怪知道,只要自己敢有任何异动,马上就会被眼前这位上古的龙神撕成碎片!
燕坤泽如同降临人界的天神一般,他看起来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多了几分缥缈淡薄的神气,少了几分世俗之气。他额间的流云金纹似是有暗光隐隐流转,薄唇轻启,语气淡漠。
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起,海怪就知道,他的生命已经看到了尽头。
“祸乱人界,扰乱秩序,当诛。”
话音刚落,白龙珠放出了万丈光芒,却带着密密麻麻的利刃朝着那海怪射去。海怪的全身都被利刃穿透,红色的血液在身上爆开,就好像是红色的烟花一样,血腥又璀璨。
四散的触手突然暴涨,企图将悬在半空中的燕坤泽拉入下水,却不料在还没碰到他的时候,就触到了一个无法穿破的屏障。
那双幽深的蓝眸中带着漠然,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似乎是在看一个落入泥泞中的低等生灵一样,海怪那点仅有的尊严感觉像是被人踩在了脚底下。
他发出了竭嘶底里的怒吼,隐隐有拼死一搏的阵仗,燕坤泽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唤了一声:“白龙珠。”
白龙珠听话地升起了高空,变作了一把巨大的剑,直直坠落而下,刺穿了海怪的身躯,阻止了这家伙的暴动。巨大的力量冲击使得海面上被炸起了一波巨浪。
沉入海底的凤凰被这波海浪带到了海面上,燕坤泽那双淡然的眼眸在凝视到那一抹红之后,瞬间变得忧虑而焦躁,他俯冲下去将手中的白龙珠丢到了凤凰鸟的上空,只见凰鸟巨大的身形在白龙珠的照应下变回了人类虚弱的模样。
燕坤泽将她抱起,往陵川城中而去。
这一幕幕奇观被有心之人看见,惊恐不已,然,更多的却是好奇。不过没过多久,整个陵川城的人都被天降的一道白光晃得眼前一亮,随即昏倒了过去。
驻扎在总督府中的杨柳青一行人自然是避不过这场昏厥的,唯有白文这些鸟类没有受到影响。
陵海上演大战的时候,白文和鹰隼正在和同伴们蹲在树枝上打闹,在察觉到府中的绝大多数护卫都就此昏倒时,他们才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个个都化作了人形,站在总督府的院子里,抬头翘望着陵海方向。
不多时,天际有一抹人影疾疾往总督府而来,手中还抱着一个人。
这些人的视力多好,远远地就发现回来的男人虽然有点陌生,但是他手里抱着的那个,绝对是他们家少主!
“少主?!”白文忙将客房的门打开,好让燕坤泽将她送入屋子里面。
这一路跟随了燕坤泽的几个人虽然平时都以鸟的形态出现,但是对燕坤泽也算得上是观察入微吧,他今天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白袍上的鳞纹、额心上的鎏金流云纹、还有他那双变了颜色的幽蓝瞳孔,以及身上若隐若现的白色雾气……
这分明是要登仙的前兆啊!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
白文看着燕坤泽动作轻柔地将战九歌放在了床榻上,急忙问道:“少主她怎么了?外面方才那些动静,是皇上和少主……”
冷冰冰的蓝眸瞥了过来,白文全身打了个寒颤,没有再问下去了。
皇上的威慑力似乎要更胜从前了。
燕坤泽挥了挥手,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白文看了一眼床上的战九歌,随即低下头,退出了屋子。
等房门一闭,燕坤泽就褪去了光芒变回了以往的样子,他将手覆在战九歌的手上,沉重地叹息一声,然后才把白龙珠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战九歌光芒太盛,有朝一日真的要与国师抗衡,恐怕最终会被那只老狐狸算计得连骨头都不剩。他养育了十几年的陌上霜尚且都能被他当做棋子用掉,更何况是他人呢?
狼狈的战九歌在昏迷中自然不知道燕坤泽在想些什么,她全身都被海水湿透了,衣裳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最重要的是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任燕坤泽怎么呼喊都醒不过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白龙珠能救她了。
白文脸色不大好,从屋子里面出来后,就被同行的人给团团围住,鹰隼问道:“少主怎么了?要不要紧?”
“不知道。”白文坦诚地摊手耸肩,“那位主子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只能先等等看了。”
鼻子灵敏的知更同他们说起了一个秘密来:“你们没有发现,那位叫陌上霜的小丫头不在了吗?”被他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这样。
几个人互相看看,在这府中扫了几眼,也没找着人。
知更摆了摆手,说:“别找了。方才那位皇帝主子进门的时候,我察觉到他的身上,有那位公主的气息。看他快要登仙的样子,我想……那个小丫头是被吞噬了吧?”
“……”
吞噬有修为的生灵,是正统修道者最为不耻的做法。但是料想方才那么大的动静,连战九歌这位百鸟之王都抵挡不住那滔天的海力,吞噬掉同类来增长修为,还帮陵川城这么多的人挡去了一劫。
换做是谁,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白文也好,鹰隼也罢,他们这些受到过特别训练的鸟,本就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为主,还有什么资格来批判别人呢?
几个人默契地一对视,都变回了鸟的模样,围在了屋子的窗台上,好观察着屋子里面战九歌的动静。
床榻上的人仍旧紧闭着双眼,只是双手捧着白龙珠,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灵力为她输入,脸色渐渐好看起来。一排鸟儿们都不敢叫出声,个个把自己匍匐成一个毛绒绒的团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战九歌。
忽见燕坤泽从外间而来,手中还端着一个茶杯,里面似乎是空的,什么也没有盛。他坐在了卧房床边上的桌子前,把空的茶杯放下,另一只藏在袖袍里面的手却是握着一把匕首。
胖鸟团子们:“!!!”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答案。
燕坤泽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左手缓缓握成拳头,用那锋利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红艳的鲜血顿时从伤口潺潺冒了出来,血流如注。
凡人的血,就只是暗红色的血液罢了。可燕坤泽的血又跟普通人不一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白文他们都能看到那血有金光隐隐流转闪烁,就好像闪着光的砂砾沉浸在鲜红的血液随着它缓缓流动一样。
茶杯中的血液有着巨大的灵力,让他们这些人都忍不住想冲过去汲取那点血液。
燕坤泽放出了半个茶杯的血量,然后才将一块白色的布条缠绕在手腕上,勉强止住了血。骨节分明的手从桌上端起了那杯血,直接送到了战九歌的嘴边,他是掐开了她的嘴直接灌下去的。
大约是因为没怎么侍候过人的关系,动作难免有些粗暴,一些血液从嘴角溢出来的时候,燕坤泽只能无奈地用指腹擦拭掉。
鹰隼黑溜溜的眼珠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个杯底还有点闪烁着金光的鲜血,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白文用翅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用清脆的鸟语说道:“淡定,你现在要是扑过去,会被皇上拎起来吊打的。”
原本跃跃欲试的鹰隼,在听到白文的话之后,慢吞吞地缩回了自己的脖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个茶杯。
这也不能怪他们太过饥渴,而是燕坤泽的血液有着令人为之沉迷的力量,让人有种想要飞蛾扑火的冲动。
眼看着战九歌的脸色渐渐好转,那张惨白的脸上有红晕慢慢出现,令燕坤泽的心情也跟着一起好转起来。他伸出手在战九歌的脸颊上抚摸了一把,就听到窗边有鸟叫声。
猛地扭头,燕坤泽就看到窗台的边沿上站了一排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鸟,在与它们目光对接的一刹那,这些鸟就都用翅膀默默地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燕坤泽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还在战九歌的脸上,顿时就仿佛触电似的收了回来,装出了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在那些鸟儿们近乎调侃的鸣叫声中,微微勾起了唇,笑得撩人心弦。
他在这个时候舍去了自己帝王的架子,跟一群鸟儿们笑作一团,然后把桌上的茶杯给他们丢了过去,意外的被这些振翅飞起的鸟们一起用嘴衔到,稳稳地放回了桌上。
随即,一群毛团子就好像是被投食了的小鸡仔一样,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脑袋往茶碗里面塞,每只鸟多多少少都喝到了燕坤泽的血。
那是应龙附有气吞山河磅礴之力的血液,饱含灵气,只一滴就足以让一只庶鸟脱胎换骨了。
因而在燕坤泽的注视下,这些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一身更为漂亮干整的羽毛,将旧的羽翼顶下去,脱离了身躯,搞得整个屋子里面都是在胡乱飞舞的羽毛。
燕坤泽默默地用手捂上了自己的脸,这画面太美,一点都不想看。
虽然陵川城的百姓们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磨难,不过在那日的海上突然变得风平浪静之后,所有失踪的渔民都回到了家中,这对于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家来说,是最好的事了。
据说温有道总督暴病而亡,朝廷已经派了人暂时接管陵川的事宜,因为天降灾祸,百姓受苦,陵川将免去赋税,并且责令渔民出海捕捞的渔获限制重量,不得再大肆对陵海一带进行大肆捕捞。
对陵海重新燃起敬畏之意的渔民对此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意见,他们虽然忘记了那日海怪兴起的巨浪之灾,却仍旧记得他们是被海神救回家的,没人敢对海神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这种罕见的事,我老陈还是头一次见呢!”
若干日之后,陵川的事一切都归于平静,总督府中的事也被亮明了身份的杨柳青和陈浪两位大人打点得差不多了。
陈浪初时听那些百姓们说起海神,还一脸不信。但是听得多了,竟也就信以为真,还听得津津有味呢!
杨柳青笑他没见识,三人成狼,十人成虎。说者多了,听者以为也就是真的了。陈浪不服气地辩驳道:“那你怎么解释这好几千的人怎么就突然都从海上回来了?”
“哼。”杨柳青不屑地冷笑一声,然后怂了:“不知道。”
“切!”
杨柳青在书房中扫了一眼,发现不见长孙世北,忍不住问陈浪道:“七王爷去哪儿了?虽说这一路上咱俩没少欺负他吧,但是他也不能平白无故地不来参与正事吧?”
醉心撰写传记的陈浪用毛笔指了指后面,说:“皇上刚刚把人带走,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
总督府的后花园中,一棵樱花树下被挖出了一具白森森的骸骨,白文立着铁锹,看着燕坤泽和长孙世北来到这里之后,就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这尸骨埋在这里有几个月的光景了,本不应该腐烂得这么快的,但是有人从中作祟,自然而然地也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之所以能认出这具骸骨的主人,是因为他的胸口处藏了一串用石头做的手链。那些石头虽然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石,却是曾经在燕城的那个皇宫里,心爱的女人亲手为他一颗一颗打磨出来的。
熬人的世间,有太多的苦难。也正是因为有如此的温情存在,才能让这些渺小又无助的凡人生生不息地繁衍生存下去。
燕坤泽看着长孙世北在尸骸面前缓缓下跪,却不敢言语,不敢哭泣,只得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世间的疾苦仍在继续,人总还是往前看的。
闲下来的时间,燕坤泽觉得他有必要思考一下,接任陵川总督的人选了。
就在这平静的时刻,一声尖叫突然把燕坤泽神游而去的精神拉扯回来,他意识到这是战九歌的声音,便匆忙地往她休憩的地方而去。
几个瞬移,吐息之间便到了她休息的屋前门口,守卫在这里的鹰隼惊讶于他神速的同时,也恭敬地低头喊了一声:“皇上。”
燕坤泽站在门口,高挑着眉梢,问道:“她怎么了?”
鹰隼茫然地摇头。
战九歌从那日被重伤之后,接连昏睡了好几天,清醒之时,是在半夜时分醒过来的。一醒来就从床上滚下去的战九歌爬都爬不起来,还好燕坤泽当时就在她身边,直接把人给抱起来的。
从那以后,战九歌每天都在窝在屋里打瞌睡,今天这是怎么了?
燕坤泽怀揣着疑惑,推开了屋门,一脚迈了进去。
屋子的格局跟他的正阳宫差不多,先进去是正堂,侧面的门进去以后才是卧房。燕坤泽掀起了花哨的珠帘,进去一瞧,看到了战九歌的样子时,忍俊不禁。
因为她看起来太好笑了,用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拉下来的布,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住了。
燕坤泽斜了一眼床铺,见铺在上面的床单被人扯走了,这才明白了她手里的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他走到了战九歌的面前,跪坐下来,爱怜地轻轻一吻她的额头,惹得战九歌登时红了眼眶,别开了头。她一点都不像个凤凰,反倒像是个鹌鹑,把自己缩成一团。
燕坤泽作势要拉去她身上的布,却被战九歌拉的紧紧的。
他讶异道:“这布又不是你出生时候包的襁褓布,你捂得这么严实做什么?”
战九歌委屈兮兮地看着他,一双眼里水光潋滟,闪闪烁烁,简直要看进他的心窝子里去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变得,有点奇怪。你要是想看的话,不许笑我……”
身前的男人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瞥向了别处,让战九歌莫名觉得心虚起来。就在她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闹过了的时候,包在身上的布突然被他拉起,高高地抛上了半空,最终落到了地上。
她甚至还来不及惊慌,就从燕坤泽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两个字。
原因无他,自战九歌方才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的头发变得极长,站起来都能拖在地上。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受伤之后的后遗症,却没想到在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时,发现一头乌漆抹黑的头发像是被火焰点着了一样,竟变成了赤红的颜色、跟她羽毛的颜色一模一样!
烈焰中带着几缕金黄,妖冶又贵气。
战九歌惶惶不安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道:他该不会被自己的这副样子吓跑吧?
岂料耳畔竟响起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和满足的笑意,回响在不大的卧房中:“继承了最纯凤凰血脉的小丫头,不用担心,这是身为百鸟之王中地位尊贵的象征。”
战九歌看着燕坤泽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有些惊诧地问道:“是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