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的兄弟来,战三春是最关心战九歌这个妹妹的人。
从上次与燕坤泽彻夜长谈后的第二天,燕坤泽先行一步去上了早朝之后,战三春就拎着自家的小凰鸟和夏朗这个佛修,往战府里面那么一关,生生好几天没让他们出门。
“三哥。”战九歌坐在藏书楼里栽着的那棵桂花树下,幽幽地哀怨一声:“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我和皇上见面?”
战三春在矮书桌上铺开了一张宣纸,砚好了墨,洋洋洒洒地练着大字,看起来十分惬意。他今日穿着还是那么放荡不羁,虽说依着他的性子只爱穿黑衣,但宽松的黑袍愣是在他身上穿出了放荡不羁的味道来,胸口仍旧大敞着,露出一片蜜色的胸膛来。
战九歌嘴里吧唧吧唧嚼着药丸制成的糖果,一边吃一边盯着他胸口看,心里开始拿他和燕坤泽的身材做起了比较。
饱满苍劲的大字带着浓重的墨色跃然纸上,战三春这才将毛笔放在笔塔上,轻轻地朝着未干的墨迹轻轻吹了一口,说道:“看来你还没被皇上的美色冲昏头脑,不让你去,是对你好。”
战九歌困惑:“什么叫对我好?”
“燕城有人散布消息,说战家的将军……哦,这里应该特指你。”
“我怎么了?”
“说你是个魅惑主上的臣子,蓝颜祸水啊~”
战九歌拍案叫绝:“我燕城的百姓的想象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好脑补的?”
一个纸团从战三春的手上砸了过去,好巧不巧地砸中了战九歌的额头,让她回以恼火的目光。
战三春悠哉地道:“三哥我这是在,提醒你。可不是让你东拉西扯嚼别人的舌根!”
战九歌从桂树的树枝杈上翻下身来,磨磨蹭蹭地扒在了矮书桌边儿上,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来,鼻子以下都被桌子边缘给挡住了。
战三春瞧见她这副样子,就觉着她玩心未泯,好笑地用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跟三哥说?”
“三哥……”战九歌柔柔地喊了一声,这一声呼唤几乎能柔得滴出水来,配着她这副只露出眼睛的样子来,简直就是标准的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样子,只听她继续喊道:“你有没有见过爹娘?”
原本嘴角含着浅笑的战三春面色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漠然之色,很快他就调整好了情绪,仍旧是笑盈盈的样子,反问她:“怎么啦?爱哭鬼被三哥欺负了就想找爹娘告状啊?”
“才不是。”战九歌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脑后的高马尾也跟着一甩一甩的。她左右瞧瞧,察觉到没什么人和鸟在偷听,就把脑袋凑了过来,小声地求证:“祖父跟厉叔传的家书,我偷偷看了。听说爹娘身子调养得好了许多,已经从不知名的山揪揪里回到凶犁之丘了?”
什么叫山揪揪……战三春对她的形容词不仅没法理解,还有点想敲她脑瓜子的冲动。
不过战三春还是按捺下来,憋着一口叹息,状似漫不经心地对她说着:“爹娘自打你生下来便没有养过你带过你,你这般惦记着他们做甚么?不如多关心关心三哥和祖父的终生大事。”
战九歌不屑地嗤了一声:“嘁!你个花花公子,到处都是你的风流债,哪儿还用我操心?”
战三春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浅笑看着她,突然露出一副八卦十足的样子来,凑到战九歌面前问:“早几年不是有只千年猫妖中意祖父么?后来怎么样了?”
被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战九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上来,只能闷闷地回他:“还能怎么样?祖父心中只爱祖母,那猫妖被他赶到深山老林里头潜心修炼去了。”
战三春:“……”祖父你活该注孤生啊!
兄妹两人多年没见,话家常话了大半天,竟也不觉时光过得飞快。从战忘生到老管家,再到这府里的一花一木一鸟,事无巨细,战九歌全部将他们的变化说了,还说了战家供奉的应龙神像发生的古怪。
与战九歌不同,战三春在外游历这么多年,修行之事也看得十分透彻,对于一些反常的事总是有着异常准确的直觉。
应龙雕像乃是战忘生从极地带回的一方巨大的石头,那时还没雕塑前,看起来就像是龙的头一样,威武嶙峋。后来经过打磨雕塑后才成了如今神龙姿态。依他们祖父战忘生所言,这石头应该是当年应龙大神的龙身所化,否则又怎会有上古的灵力附着,还多次为战家庇护呢?
这个看起来风流不羁的男人沉思着咬着自己的指甲盖,许久之后才幽幽地长叹一声:“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有龙族要现世了。”
到时候,定然会在三界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然而这些都不是战九歌关心的事,她自己家的事情还没搞清楚,又怎么会对没着没落的事好奇呢?
她用手指搔刮着战三春的手背,求知欲甚强。“三哥三哥,你好像都不怎么跟其他的兄长们来往啊?”
得!今儿这丫头怕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战三春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想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把这个妹妹给忽悠过去,结果就被战九歌伸出来的手弹了个暴栗。
“别想着编谎话骗我,你只要一说谎,眉头皱得跟包子褶似的。”战九歌内心凉凉的,突然有些不是很想听了。她站起身来走到了塔楼的中央,又翻身爬上了树,懒懒地靠在树枝杈上,十足的睡美人。
战三春哎哎喊了她两声,见她有些置气了,无奈地往身后的靠垫上一靠,这才肯说出实话来。
“九妹,不是三哥不愿意跟你交待,而是咱家的情况不比寻常的人家。你是三哥看着长大的,亲情这种东西,你想要,三哥可以给。可其他人不同,你这八个哥哥里头,有几个把战家当做是自己的家、把你当做是妹妹来看的?”
从茂密的树叶和花朵里伸出一只脑袋来,她脸上写满了愁苦和委屈,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战三春。
“凤凰一脉皆是亲缘寡淡,你也不必少见多怪。就算是爹娘向你讨要什么东西,你也大可以拒绝。咱们凤凰一族不谈生养之恩,你若真要想记住些什么,不如等长了本事多孝敬些祖父。他在你身上花的功夫,可要比在我们八个兄弟里任何一人都要用心多了。”
战九歌的鼻尖耸动,装模作样地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揶揄他:“三哥莫不是在吃醋吧?好浓的酸味啊!”
“……”
虽然早就猜到大概是这样的情况,可战九歌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她双手扶在树干上,将下巴搁在手背上头,失落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可惜我连其他兄长们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这有什么?”战三春满不在乎地挥手道:“三哥成年之前,一个兄弟都没见过。直到有一年在冰川为了一朵花跟人打了起来,打了几天几夜、两败俱伤的时候,才知道那家伙是你六哥!”
战九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无语凝噎。
她开始掰着手指算:“除了三哥,我只见过大哥和六哥,大哥曾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回府里休养过一年,六哥嘛、我只是与他打了个照面,匆匆擦肩而过,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能细看下来。”
战三春哼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这个傻丫头,心心念念的都是战家人,可惜那些个人却从未将这么个妹妹放在心上。有些兄弟,更是连她的存在都不知道,白瞎了这傻丫头的一番惦念了。
可这种事,他只能点到为止,剩下的,总要她自己经历一番才好。
思及此,战三春岔开了话题,问她:“听说国师最近不甚安分,那日跟国师斗法的……是皇上?”
藏书楼里拂进一阵微风,将桂树上的花瓣又吹落了许多,花叶随着风流飘洒着落在了战三春面前的桌上,沾了墨色的大字,显得别有一番风情。
战九歌隐隐看见她这位三哥眼睛有好战的精光闪过,不由得提醒道:“三哥,那可是皇上,经不住你打上几拳头的。虽然他的力量来得莫名其妙,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出自帝王的言灵之术,和他身旁的那颗白龙珠。”
“白龙珠?”
妹妹没什么见识,不代表战三春也没见识。白龙珠是应龙大神死后心脏所化,被凤凰和麒麟两族奉为先祖圣物的宝物,现如今落到了一个人界帝王的手里,虽眼下平静,不过轩然大波迟早要起。
战三春扯了下唇角,讥笑道:“看来日后燕城会更热闹的。”
听不惯他这阴阳怪气的调调,战九歌变回了凰鸟的样子,蹲在桂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往旁边一靠,就眯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赤红的一只毛团子在花叶的重重遮蔽之下,只能淡淡地看到一点毛色,想要细看,还得拨开桂树叶才行。
因而老管家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战九歌的存在。
一杯冒着白气的茶水放在了战三春面前的桌上,战三春伸出手来在茶杯上面晃了一下手掌,感受到里面散发出来的寒气,忍不住挑唇笑道:“难得厉叔还记得我的癖好,多谢了。”
他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将啜进嘴里的冰块咬的嘎嘣嘎嘣响,有些餍足地眯起了眼睛:“这么热的天气,这冰块可是不好找吧。”
老管家:“府上新来的那位佛修,有些能耐,又帮了小公子不少忙。这些冰,也是他耐不住这天儿,自己制出来的。”
“嗯。不错!”战三春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桂树,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九歌那丫头,就算是喜欢上个佛修我也认了。偏偏……”
拉长的音调让暗中匍匐的战九歌不安地挪动了下自己圆鼓鼓的身体。
老管家笑着道:“天底下就缘分两个字最难说清了。三少主又何必纠结于此?倒是有另外一事,老仆想请三公子帮个忙。”
战家的人谁都知道,老管家跟随祖父多年,早就成了战家的长辈,能让他开口寻求帮忙的,必定不是一般的小事。
战三春闻言坐直了身子以示尊敬,客客气气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看着老管家坐在了自己的面前了,才认真地开口问道:“厉叔有话不妨直说,一家人莫要说什么帮不帮的,我能办到的事绝对不会推辞。”
老管家清了清嗓子,直言相告:“听闻少爷和夫人回了凶犁之丘养伤,且不说老爷是何种态度,老仆我就想问问,拿子女的血来慰养自己的伤势,是否有悖伦理之道?”
窝在树枝上的红团子抖了抖自个儿的身体,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为时已晚,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桂树外面的眼刀,穿破花叶直刮她弱小的毛球身体。
嘤嘤嘤三哥好可怕!
想也不想,战三春瞬间阴郁地问道:“厉叔的意思是,爹娘派人来问九歌讨血了?而那个蠢货,还真给了?!”
老管家点点头,语重心长地道:“小公子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节,心地纯良,予取予求。三少主在凶犁本族还是能说上话的,若是可以的话,能否帮公子解围一番?她如今功体元神受创,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哼!”战三春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那棵桂树,气得露出一抹邪肆的笑来,看起来阴森森的,让战九歌后背上的毛都炸开了,绒绒的,像小鸡一样。
实在受不了这种仿佛被凌迟一样的目光,战九歌从桂树底下飞了出来,朝着窗口直接飞了出去,尾部那一根光秃秃的翎羽怎么看怎么碍眼。
老管家:“……”哎哟,合着公子就在这儿呢?早知道就不当着她的面儿说了。
茶杯里面的冰块都被战三春咬的嘎吱作响,他将冰碴子和着茶水一起吞咽下去,才冷冷地说道:“我走之后,战府都发生了些什么事,还请厉叔与我细细说来。”
从战府飞出来的战九歌闲来无事,就在燕城的上空游荡着,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有些越来越担心这里不久之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大火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战九歌瞥见一处阴暗的拐角里,有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着。
她心中忐忑,目前燕城的局势并不容乐观,仍旧有许多股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而战九歌现在能力低微,自然是不敢乱来。
可她在纠结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被吞噬在黑暗里的那一片衣角,看起来像是灵云宗的弟子没错。
战九歌便当机立断地从高空中俯冲了下去,在落地的一瞬间,化作人形,却是来晚了一步。那抹衣袂的主人在被吞噬之后,蓝白相间的道袍就掉落在了地上,她的目光跟着落在地上的时候,对面的黑雾已经开始慢慢地变作人形了。
这人不看还不知道,战九歌一看险些吓着自己。
“黑释?”她惊讶地喊出声来,只见对面的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身上充满了邪佞的戾气,那股子邪恶的味道直冲战九歌的鼻腔,让她有些难以忍受地蹙起了眉头。
从上次黑释消失在召集同道的那场蛊惑之战后,战九歌就没有再见到他的人影。平心而论,黑释本性并不坏,他跟随陌上霜这么多年,虽然也听从国师的派遣,但是他更多的是向着陌上霜的。短短的几个月,怎么就让他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战九歌蹙眉道:“你开始以吞噬同道来增进修为了吗?!你可知你这样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黑释等身上的黑雾渐渐都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不紧不慢,用狠戾的语气低声道:“万劫不复?就算会万劫不复,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
战九歌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疑惑地问道:“除了那次将你打回原形,我好像没有再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吧?”
吸收了同道力量的黑释身上渐渐起了变化,他眼下的黑眼圈越发严重,唇色开始黯淡,像是一个快要中毒的人,可那双眼睛,偏偏泛着凶光,就像是要将人都吃下自己的肚子里一样。
手中的白龙珠在隐隐躁动,战九歌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动了一步,却像是被盯死的猎物一样,她走到哪里,黑释就盯着她目光转移到哪里。
他说:“你当然没有做伤害我的事……可是宫里的那位主子,他就不一定了。”
“皇上?”战九歌微微蹙了下眉头,心中渐渐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追问道:“皇上与我多数时间都在一起,他怎么会……”
“就是与你们在一起!她才会被吞噬!”黑释突然消失在原本的角落,黑色的雾气笼罩到她面前的时候,战九歌被他的瞬移吓了一跳,双目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