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朗小声地喊了一句,战九歌转过头来,一脸茫然:“怎么了?”
“他。”夏朗伸出手指来指了指身前的燕坤泽,小心翼翼地问道:“燕兄弟他……他是皇帝啊?!”
战九歌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夏兄,我知道这个事瞒着你是我们不对,不过……”
她说些什么话,显然夏朗都没听进去,他只愣神了片刻就打断了战九歌的话,握着拳头一副激动的样子,与方才那个一脸呆相的汉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嘞个阿弥陀佛啊!和尚居然跟大燕的皇帝做了兄弟,这么厉害的事够和尚我吹上好几年了!不行,我得回师门好好跟师兄弟们吹叨吹叨……”
战九歌:“……”
“朕不想让你们起干戈,是为大燕社稷着想。可如今看来,国师似乎已经不将朕放在眼里,多年前的契约,到了如今大约只是一张废纸罢了。”
翱止冷笑一声,双手举起,只见他停滞在半空中的手上有许许多多的光线亮起,延伸到了不知名的黑暗里。燕坤泽也好,战九歌也罢,见到此场景,俱是一惊。
那些发亮的光线,连接着不知名的地方,看起来就好像是树木的根部一样,而树木往往都是与大地相连的。
燕坤泽微微皱起了眉头,额间的流云纹也随之有了褶皱,那双深邃幽蓝的眼瞳在辨明那些是什么东西之后,燕坤泽便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戾气与冷漠。
他阴森地咬牙:“你动了朕的江山,朕的子民,如今还敢威胁朕?!”
“皇上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似乎是从未见过当今的皇帝有如此的表情,翱止觉得十分有趣,话语里还带着几分笑意。
他收拢了手,将那些光线都收了起来,淡淡地说道:“天下的命脉,可都是掌握在皇上手里的。端看皇上要如何选择了。”
“哼。”燕坤泽挥了下袖袍,方才那道白光又从远处飞回,再次穿过国师的身体,静止在燕坤泽的面前。翱止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皇上的本事,就只是靠着这颗白龙珠吗?”
“当然不是。”
暗夜中,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展开,原本该是一把利刃的东西却在白光明灭之间,化回了珠子的形态,乖巧地俯卧在燕坤泽的手心里头。
燕坤泽冰冷的蓝瞳释放出杀意来,被翱止察觉时,却看着他带着些许轻蔑的口吻讥讽地说道:“不不不,皇上。我若是你,就不会用那般的眼神看着一个可以威胁到你的人。要知道,只要我想,倾覆整个大燕并且为我所用,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你得学会忍耐。”
燕坤泽一言不发,仍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而白龙珠却是蓄势待发,只等着燕坤泽一声令下,好吞噬掉眼前这个张狂的男人。
可他并没有。
当着燕坤泽三人的面,翱止又化为了一团黑雾,临走前还不忘威胁道:“你能护得了战家一时,却护不了战家一世。”
言毕,黑雾散去,无影无踪。
燕坤泽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一条龙形在身上若隐若现,呼之欲出。他蹙起眉头,低声道:“安分一点,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应龙残魂当即隐没在他身躯之中。
天上被云层遮挡住的月亮,也在事变之后,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洒在燕城,为这个繁华又庄重的燕城披上了一层雪衣。
黑暗势力仍旧在暗中窥伺着,燕坤泽转过身来,一双蓝瞳把夏朗吓得向后退了两步。这里是普通百姓的茶楼楼顶,青瓦被他这么一踩,挪移了位置,然后脚一滑,就从楼顶上摔了下去。
“哎哟!”这么大一个人掉下去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闷响。战九歌看得目瞪口呆,转头与燕坤泽对视了一眼,两人从屋顶上纵身跃下,正好瞧见夏朗扶着自己的腰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燕坤泽眨眨眼,眼瞳恢复了原本的黑色,伸出手来搀扶了他一把,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问夏朗:“夏兄,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稳重?”
“哎哟燕兄……不对!该叫皇上了!”夏朗这就要跪拜下去,却被燕坤泽用一只手臂强行扶了起来,冲着他安慰一笑:“你我相识时,又不知彼此的身份。这个时候若是真让你叫我一声皇上,岂不是会让咱们之间生出罅隙来?”
“说、说的也有道理哈!”夏朗傻乎乎地摸着自个儿的后脑勺,正犹豫着,就听见身后的门一响,三个人全部条件反射地身体一僵。
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兴趣迥然地轻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对着他们三人打招呼道:“哟,都在呢!”
长衫青衣,墨丝垂髫,这人身形高挑,看起来也算是一个壮硕的男子,偏偏单独出夜,披着一件外衣,看起来消瘦无比。
战九歌扯起了唇角,非但没有回他的话,反而站在院子里头往外面眺望环视去,这一看可不得了——这里可不就是三春馆的后院么?
眼前这个男人,正是前些时候见过的茶馆新掌柜的。不过战九歌不大记得他的名字了,许是上次来连他的姓名都没有过问的缘故吧。
“掌柜的,打扰了。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来……随便逛逛。”这个理由,说完了让战九歌自己都觉得有点蠢。
然而眼前的茶馆掌柜的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脸上笑意盈盈,微弯的眼眸显得整个人慵气十足。
“九少主若是不嫌弃的话,要不进屋坐坐?”说着,他掀起眼帘瞧了一眼茶馆的屋顶,看着上面露出来的一个大洞忍不住挑起了唇角,又睨向了战九歌,言道:“顺便来谈谈,屋顶修缮的问题。”
分明笑得纯良,但是包括燕坤泽在内的三个人却隐约觉得自己是遇见了一只会算计的狐狸。
然而更加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就在他们四个人站在院中有所僵持的时候,从屋里传出了一个略显低沉的成熟男人的声音,与茶馆掌柜那清澈的少年音,大相径庭。
最重要的是,战九歌听着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呢?
“问寒,是谁在外面?”
尽管夜色没什么光亮,但是面前的这三个人还是将这个叫问寒的掌柜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别扭中透着几分尴尬,到最后还有些颓败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像是放弃了什么。
里面的人久久没有得着回答,便动了身从里头往屋外走了出来,乍一见他,战九歌气笑了。
这人与燕坤泽身高年纪差不多大,不过却不难看出此人身上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亲和力与江湖气,跟夏朗身上的很相似,却要比夏朗此人内敛一些。
他里衣穿得邋里邋遢的,领口大刺刺地敞开,露出胸口一片风光,专属于男性的结实胸膛。外衣随便往后背上一披,显得几分痞里痞气的。
他大约是看到了战九歌,脚步一顿,语结。
战九歌在燕坤泽略显惊奇的目光中,向那男人走了几步,用略显尖酸刻薄的语气说道:“哟,瞧瞧我看见了谁?这不是三哥嘛?你什么时候回的燕城?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战府也不肯回。我还当你是窝在了哪个漂亮的小狐狸精那儿风流快活呢!”
燕坤泽察觉,当战九歌说起狐狸精这三个字的时候,问寒就莫名其妙地僵直了自己的后背。
他似乎对这个叫问寒的男子,有些知晓了。
战九歌的三哥,战三春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起码风流两个字他还是压得住的。他与其他的哥哥们不同的是,他喜爱游走天下名山大川,游历各种稀奇古怪之地,结交性情各异的好友知己,网罗天下的能人异士。战家明里暗里有不少活计要做,比起其他那些连一分尘事都不沾的兄长们来说,这个三哥可谓是帮了大忙。
不过他这人,滥情得很,男女通吃,却对谁也没法专一。
不仅教战九歌头疼,就连祖父战忘生也向来拿他没辙。
战三春喜欢到处跑,几年不归家都是常有的事,战九歌依稀记得上一次见着他的时候,还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听着自家妹妹的调侃,战三春不仅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装傻充愣。他露出一抹客气而不失礼的微笑,对战九歌说道:“公子,你哪位?”
皮这一下很快乐吗?
战九歌气笑,哼了一声,反手就把手里的鞭子往他脸上抽,却被战三春徒手抓住了凤尾鞭,立时露了自己那点洋相:“九妹莫气,三哥同你开玩笑的。”
这惊人的反转在一天的晚上发生,让几个人有点接受不能。然而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坐下来谈。
四个白玉杯被人轻轻地往院子里头的石桌上一放,茶壶里面倾斜出的热茶散发出袅袅茶香,在座的人不由得都打起了精神来。
战三春端起了手中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长舒一口气,抬起眼眸来看向了战九歌。后者被他盯着看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张了张口,却被战三春抢先一步问道:“九妹,我观你气色太虚,精力不足,这不该是一个修行了二十年的人该有的样子啊。”
“……”
“上回见你,你都能带动军队远赴沙场。怎么如今反倒变得如此衰败?”
从倒完了茶水之后,问寒就束起手来站到了一旁,垂着眼帘充当背景板。战九歌睨了他一眼,回过神来,怪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实在没辙,让三哥见笑了。”
她抿着唇,将这件事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想提起。战三春自然也就不再勉强她,而是将这几年的经历说与他们听。
从大燕到南荒北域,再到山海之间,地界缝隙,所遇到的奇人异事,全都是燕坤泽和战九歌没有听过的。战九歌的眼中有光彩隐隐绽放,闪烁的星点仿佛含着期待一样,让战三春在心里叹息一声。
说了许久,战三春觉得口干得很,问寒便及时地又续上了一杯茶。他将茶杯放在唇边牛饮了一阵,随即看向了燕坤泽和夏朗,问道:“光顾着与你叙旧,还未问及你身旁的这两位是……”
“哦,怪我,没跟三哥介绍。”她拍了拍夏朗的手臂,说道:“佛修。”
又抱紧了燕坤泽的手臂,略显羞赧地一笑,将自己的下巴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小声说道:“这个可能是你未来妹夫,他叫燕坤泽。”
“哦~”战三春用一副我懂得的眼神看向了战九歌,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了扫,放心地舒了口气:“我还当你这丫头成天扮作男人,又是个将军,此生恐难觅良伴。如今看来,你倒是比我强得多。”
迎着战九歌似笑非笑的目光,战三春又细细地抿了一口茶水,脑子里突然闪过些念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放下茶杯手一拍桌,大惊失色:“燕坤泽不是……不是大燕现在的皇帝吗?九妹你……!”
看着战九歌对他毫无压力地释放出一抹微笑来,战三春当即就想把手里的茶水泼在她的脸上,好让她清醒清醒。
第二日,整个战府就传开了一个消息:离家六年的三少主回家啦!
战府内所有的鸟儿们都像是过境的蚂蟥一样,全部都涌到了大堂的门口和窗口,探着自己的小脑袋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着,除了府中重要的人物之外,其他人都不敢以人形出现在这里,因为三少主显然正在生气。
大堂里只有三个人,战三春,战九歌和老管家。
战三春没什么好气地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那两人,一个恭敬忐忑着,一个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悠哉样子,看得战三春心中越来越气。
直到他实在没忍住,一掌把她拍坐在椅子上。
战九歌无辜地摸着自个儿的鼻尖,安慰他道:“三哥,这事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你就当我,没说过昨晚那句话吧。”
“可我已经知道了!你要我当个傻子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吗?”战三春这大声一吼,惊走了许多暗中偷窥的小鸟儿,扑棱着翅膀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壮观。
战三春不为所动,指了下老管家,怒道:“还有厉叔!你怎么能纵容着她、伺候着便将自己整个人都搭了进去?!”
老管家躬身低头,没有言语。暗中却是与战九歌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嘴角带笑,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来。
还是战九歌打破了这僵局,坦言道:“此事与别人无关,乃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年幼便跟随在祖父身边,受着战家的祖训,将二十年的光景都给了大燕的江山。如今我好不容易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三哥不替我高兴吗?”
战三春听了她的话,暗暗翻了个白眼,直道她傻:“你若是寻了别人,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咱们战家是什么背景,你自己心知肚明。寻常的凡人岂能是良缘佳偶?你就是找了那个佛修也比找个皇上强啊!”
“三哥!”战九歌喝了他一声,示意他说话声音小一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院子外面,转而轻笑道:“你怎么知道皇上是个普通人?”
“他不是……”战三春有些话正要说出口,就见战九歌露出了神秘的笑,脑子一下子转过了弯儿来,诧异地问道:“他开始修行了?”
不等战九歌开口,他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地矢口否认道:“就算开始修行,普通人几十年未有大成也属正常。难不成你要空等他几十年不成?而且他贵为皇上,要处理的事日日繁多,哪里有时间潜心修行?”
当哥哥的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自家养的白菜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究竟是什么感受了。
他好言相劝道:“九妹,你若是觉得孤单了,三哥自会从一帮结交的人中龙凤里为你挑选适合的良伴。这个……就算了吧。”
“三哥。”战九歌无奈地用手搭上了他的手背,对于他的坚持战九歌虽能理解,却总是让她有些啼笑皆非。她难得撒娇道:“我是个孤僻惯了的人,绝不会因为这样就随意去找一个人来给自己作伴。与他在一起,的确是因为我心动了,而他正好和我一样。”
“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