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阁里，吴怀芳安静的喝着汤药。明月从轻手轻脚的摆着膳，动作明显小心细致了些。
昨日吴明义碍着在人前，便给叫了郎中给吴怀芳看病。那郎中拖拖拉拉，等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随便开了两幅药，转身便走了。
可是这抓药需要银子，吴怀芳没有银钱。府里所有的人都是月例，吴怀芳自小便一两都没有见过。明月听了墨林渊的吩咐，私自从府外抓了药。
“明月，你去准备一些咸菜。”吴怀芳喝完了汤药，姿态优雅的用帕子擦擦嘴，吩咐道：“再准备一些麸子面。”
明月本想问一句，可是自家王爷已经吩咐了，全力配合吴怀芳。这两样东西一点都难找，明月点点头，转身去收拾东西。
冬天还未过去，外头吹的风还有些冷。吴府的下人都缩在屋里，若非必要不会出屋。
吴明义在书房里，烧着两个火盆，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可是此刻吴明义的心，却像是外面风中飘零的一朵枯叶。
“这不是逼我吗？”吴明义又将手里的信细细看了一边，一字一句确认道：“准备二十车粮草，这不是摆明了让墨林渊怀疑我吗？”
一想到来之前，林大人“语重心长”的话。吴明义只觉得这信，像一个烫手山芋一般。拿在手里不舒服，推又推不掉。
“老油条。”
吴明义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谁。手里的信被揉成一团，直接朝门上砸去。
“爹。”
吴怀芳拎着一个小食盒进屋，那纸团径直砸在额前。弹了两下，最后落在吴怀芳手里。
“放下。”吴明义心提在嗓子眼，大声呵斥了一句。快步上前劈手夺过吴怀芳手里的纸团，直接丢进火盆，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吴怀芳看了一眼火盆，脸上带出浅浅的笑意，上前道：“爹，女儿给您熬了粥。”
“门口的人呢？”吴明义转身盯着女子，语气阴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吴怀芳脸色苍白，发间还带着浅浅的爽。猛地见了火盆，忍不住咳嗽一声，帕子上带出浅浅的血迹。声音有些虚弱，吴怀芳强撑着回道：“门口没有人，我听父亲在里面说话，就直接进来了。”
“你不会敲门？”
吴明义有些心慌，看来这吴盛林越来越不重要了。明明吩咐过好守在门口的，竟然敢擅离职守。这信是别人随便能看的吗？一个字都足以让整个吴家陪葬。
“我见三妹妹都是直接推门的。”吴怀瑾有些慌张，俯身跪在地上，语气委屈道：“爹您罚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让您生气了，您罚我吧。”
女子穿着一身青色的旧袄，俯身跪在地上的样子，像是一朵衰败的青莲。吴明义莫名的想到了王氏，自己的发妻。
当时两人成婚时，吴家家境贫寒。王氏陪嫁的一件青色袄子，一直穿到吴明义考中了举人。后来吴明义来遇到了金姨娘，花枝招展的金姨娘有很多衣裙，可吴明义就是不喜欢金姨娘穿青色。
直到此时，记忆里那青色的影子和眼前的女子重合，吴明义忽然有些恍惚。
听说一个人不管成多次次亲，最后死了在阴间，都是与结发妻子在一起的。
“起来吧。”吴明义忽的露出了笑脸，伸手扶起吴怀芳，关切道：“你昨日刚受了伤，怎不好好养身子。”
父女两人十多年像是陌生人一样，如今吴明义突然的关心，倒是让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还好吴怀芳反应快，感动的掖了掖眼角，眸里全然都是汝濡之情。拿过一边的书。语气带着隐隐的期待，开口道：“爹，您昨日罚我抄《女戒》，我已经抄完了。”
这《女戒》是女子闺时要好好学的一本书，教的是女子的德行。吴家的小姐们犯错了，吴明义常常罚抄《女戒》。可是这么多年来，送到吴明义面前的，这倒是第一次。
“你什么时候抄的？”吴明义随手翻了几页，不算薄的册子，从头到尾字迹工整娟秀。
吴怀芳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回道：“女儿昨夜挑灯写的，子时的时候没有灯油了，直到今天早上才抄完。”
“你这孩子。”吴明义只觉哭笑不得，随后道：“你不是病了吗，好好养身就是了，急着抄这干什么？”
吴怀芳抬起头，急急道：“是我不好惹爹生气了，女儿就想着，要是早点抄好，爹就早点消气。女儿不想让爹心里窝着气，这样对身子不好。”
这段时间的吴家，江氏和吴明义闹脾气，那人又写信催着要粮草。这些事压在吴明义身上，看不见却折磨人。此刻突然有人说，自己挑灯抄书，只想让吴明义消气。
“爹跟你还能生什么气。”吴明义拍了拍吴怀芳的头，有些欣慰道；“你好好的，爹便高兴了。”
家里的孩子都不省心，还好这个女儿乖巧。王氏一直是个懂事的人呢，王氏的女儿也是这样。
“女儿好着呢。”吴怀芳脸上扬起笑，眸里都是显而易见的满足。有些确认，强忍住表情打开食盒，唤了一声：“爹，我给您熬了粥。”
已经快用午膳了，吴明义还真有些饿了。接过吴怀芳递上来的小碗，却发现这是一碗切的细细的咸菜粥。上面还细心的洒了绿色的菜叶，几点油星子肆意飘着。
“我记得这是娘以前常常做给爹吃的。”吴怀芳略带羞涩，开口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出来娘做的那个味道。”
吴明义心里一阵酸涩，好像又想起了当年寒窗苦读的艰辛。不知不觉间一碗粥已经下肚，一如当年的满足。
“好孩子，你和你娘做的一样好吃。”
吴怀芳脸上透出浅浅的红色，沿着耳朵一直蔓延进了脖子。声音腼腆，小声道：“要是爹喜欢，我以后常做给爹吃。”
吴盛林姗姗来迟，见着吴怀芳进了书房，顿时脸色一变。不敢看一边的吴明义，上前低声训斥道：“大小姐，谁准你进屋的。”
“你在跟谁说话。”吴怀芳还没有说话，反倒是吴明义先不高兴了。在自己面前都敢这样对吴怀芳，吴怀芳好歹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呵斥了吴盛林一句，转身对吴怀芳道：“吴盛林可是平时便这样对你？”
吴怀芳摇摇头，快速收拾了碗筷，开口道：“爹您忙正事吧，女儿这先回去了。”
人走到门口，却被吴明义叫住。
“你刚才，可有看到什么？”
吴怀芳神色自然，转头对上吴明义的视线，回道：“女儿不曾见过什么呀？”
“下去吧。”吴明义放松了神色，挥挥手示意吴怀芳离开，临了还关切道：“好好养身子，姑娘家落下病就不好了。”
吴怀芳拎着食盒离开，出了院子便是等在门口的明月。明月没有多言，接过吴怀芳的食盒，安静的跟在后面。
吴府景色不错，吴怀芳这是第一次仔细看。一路慢悠悠走着，忽然开口道：“告诉你主子，吴明义要准备二十车的粮草。”
吴怀芳的确没有看到什么，可是亲耳听到了吴明义的话。不管这二十车粮草是怎么回事，起码这个消息是自己的投诚的第一步。
明月应了一声，便不在言语。远远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吴怀芳神色不变的迎上前。
果然敢转过弯，吴怀珠领着一众丫鬟，与吴怀芳迎面撞上。吴怀珠眼睛亮，一眼便看见自己与吴怀芳穿了同个颜色的裙子。
吴怀珠被江氏惯着，自然是想吃什么便有什么。再加上自己没有节制，整个人便略微有些胖。而且吴怀珠才不过十一岁，就年纪来说还正在长，
反观吴怀芳便不一样了，消瘦的身子配上这青色，更显得整个人挺拔。像是夏日湖里的青莲，傲然挺立。
吴怀珠一言不发，上前便退了吴怀芳一把。明月见状有些着急，便上前一步当挡在吴怀芳身前。
“你是哪里的丫鬟，竟敢拦我。”吴怀珠一脸的恼怒，对着明月厉声道：“快些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吴怀珠的小丫鬟上前一步，见主子这般，便想要推开明月。不料明月后退一步，那小丫鬟一时不查，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地。这一摔不要急，却正好砸在吴怀珠的身上。
两人跌成一团，衣裙沾了泥，头发也散了，看着好生狼狈。明月回头看了一眼吴怀芳，神色安静的站在一边。
“你竟敢推我？”吴怀珠一脸的气愤，被另外的丫鬟扶起来，手指着摔倒的小丫鬟，斥责道：“你可是活腻了？”
小丫鬟有些慌乱，连忙磕头求饶。眼珠子撇了一眼吴怀芳主仆，声音带着哭腔道：“是她，是她推的我？”
“吴怀芳！”
吴怀芳一边淡然，丝毫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今日这衣裳不是随便穿的，那碗咸菜粥也不是白吃的。吴怀芳记忆里根本没有多少是关于吴明义的，一个两岁的孩子，到底能记住什么？
不过是吴怀芳看透了吴明义，虚伪的念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