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捧着林庭刚刚出门买给她的、还冒着热气的零嘴，垂头咬一口再抬眼看一眼面前的林庭，乖巧的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
林庭于是笑得眼睛都弯了，对上罗伊刻意抿着的嘴唇又顺手拍了一下她的头当作奖励。
易千南看的简直叹为观止：“这是哪里来的妖怪上了我们家罗伊的身？”
罗伊心情好，懒得和他一般计较，脑袋一转权当他不存在，不小心瞥见汤元似笑非笑的表情后身子猛地一抖，然后更加努力的维持着乖巧的假象，并在心里期冀林庭待会儿能看在有外人在的份儿上给她留点面子。
汤元啜了一口茶，对她那点小九九心知肚明，却没多说什么。
他倒是想把罗伊这段时间做的糟心事都一五一十的说给林庭听，可眼下易千南还在这儿，有些事便不好说出口。但他也没就此放过罗伊，而是特地挑了几件事告状，例如不好好吃饭，晚上只披了意见薄外衣就往雪里跑……
林庭一向很在乎这些小事，听汤元这么说脸色越来越差，吓得罗伊连偷眼看他的勇气都没了，只能捧着零嘴一个劲儿的把头往里面埋，恨不得把自己和手上的东西融为一体。
她是有些怕林庭的。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她的世界观甚至都是在林庭的影响下形成的，说他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了父亲的角色也不为过，因而就算林庭其实已经很惯着她，她还是会本能的有些害怕。
像闯了祸的孩子不敢回家面对父母一样。
但孩子也是有自己独有的逃避惩罚的方法的！
罗伊悄悄抬眼，赶在林庭发火之前委委屈屈地道歉：“我错了。”
她耸了耸鼻尖，因为头还低着所以这种微微上挑眼睛的做法就显得十分可怜，更遑论配上她这个柔的似是要掐出水的语气。
林庭哑了一瞬。
罗伊再接再厉，三两口把手里的零嘴吃完后抱起旁边的暖手炉和林庭卖惨：“我冷。”
“……”
直到此刻，林庭便是有天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罗伊这是在故意讨他心软。
他瞪了罗伊一眼，把自己的暖手炉也塞到了罗伊怀里：“谁让你穿那么单薄。”
罗伊垂头看了眼自己圆滚滚的身材，昧着良心道：“对，都怪我穿的太薄了。”
她眯着眼笑，心里却无比明白这些小事林庭或许可以容忍她插科打诨的混过去，但在真正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上时，他是不会轻易退步的。
果然。
“胡闹！”他脸都气红了，在房间里走了好几个来回，眼神也四处乱飘，似是在找什么东西，最终恼怒的顺手卷了一本书往罗伊身上砸。
罗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膀，然而这书到底没落到她身上——她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林庭在书即将脱手的前一秒又缩紧了手指，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林庭……”
罗伊沉默了两秒，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扯他的袖子，结果手才刚挨到布料就被那人狠狠甩袖抽走了。
林庭怒极反笑，重新在椅子上落座后连声音都降了好几个度，趁着外面这冰天雪地，倒是十分应景：“别叫我！你都敢随随便便跟着一个陌生人去北戎了！你……你……”
他似是没想出什么合适的词语，在“你”字上顿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讽刺：“你可真是出息了！”
他是真的气急，恨罗伊如此胆大妄为，又恨自己竟然直到此时才知道她偷偷做的这些事，然而打又不舍得打，就只能在口头上凶她两句，却又始终觉得不解气……
他看着罗伊向自己示弱的样子，心头蓦的涌上一股后怕，胸中的恼意也由此更甚，然后这股夹杂着后怕的恼意涌至嘴边就变成了一声冷笑。
林庭把头转到一边，大约仍是觉得不解恨索性又闭上了眼，是一眼都不肯再看罗伊。
他都不敢再回忆一遍听见汤元说这丫头瞒着自己去了北戎时他是怎样的心情！
林庭思及此，胸口的起伏比之前更猛烈些，嘴边也不由自主地又溢出了一声冷笑。
方才易千南有事要提前先走，临走前也不忘殷切的的问汤元要不要跟他一起：“我的权贵楼……”
他极其狗腿的往汤元跟前凑了凑：“得你去过才算真正的不枉此名。”
罗伊原本抱着手炉昏昏欲睡，听见这话却瞬间清醒了过来，仰头比易千南还要期待的盯着汤元看。
——虽然早晚要被判刑，但在此之前，罗伊还是希望自己能多苟延残喘一会儿。
然而汤元自动忽略了这两双闪着期待的眼睛，余光扫了罗伊一眼后嗓音冷淡的说了句“谢了，我就不叨扰易公子了”。
罗伊和易千南同时失落的垂下了眼皮，不同的是易千南失落是因为自己又少了一个和美人朝夕相处的机会，而罗伊的失落中则带着大难临头的绝望。
她往椅子里缩了缩，看着林庭在门口耐心送走仍旧不死心、于是又把刚才的问题翻来覆去的重复了好几遍，却始终只能得到一个相同答案的易千南，试图无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汤元对于她在北戎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也不是很清楚，又惦记着怕林庭恼到极致真的会动手打她，便只简单讲了罗伊跟人去北戎待了两个月的事情，至于捡到她时的惨象，还有她这三个月来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却是只字未提。
也正因如此，罗伊此刻才能好好的站在林庭跟前小声求饶：“我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更何况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回来了嘛！”
她晃了晃林庭的胳膊试图让他消气：“所以你不要再生气了……”
“不生气？”林庭倏地打断：“没出事是你运气好，你若是在那边真有个三长两短……”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阖眼不肯再说话，罗伊拿他没办法，扯着袖子软声告了好久的饶也没见面前这人有松口的迹象，只好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汤元。
汤元偏过头当作没看见。
这丫头许是这几年被宠得太过了，什么危险的事都敢闷头往上冲，若不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一番，天知道之后她还会捅出什么样的篓子来，甚至哪天把自己搭进去了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汤元更加铁了心的和林庭站在同一阵营。
罗伊一时陷入了孤立无援地境地，眼珠子转来转去的，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良久，叹了口气，再开口时竟以一种气吞山河的气势喊出了几个字：“对不起！我错了！”
林庭和汤元俱被这不似认错、反而像是理直气壮的语气吓了一跳。
罗伊抿着唇，像小时候打破了东西被林庭罚站一般老老实实地贴墙站着，手上还多了一根她不知何时跑出去捡的树枝，双手举过头顶，语气里无半点不甘愿的道：“你要是还是气不过，就打我吧。”
……
“你要是还气不过，就打我吧。”
罗伊原本委屈的在墙角站着，怕林庭真的如他所言那般不要自己，又急急忙忙的跑回屋里拿了个鸡毛掸子出来，两手举过头顶递到林庭手上，用强压着害怕却还是止不住在抖的声音说了上面那句话。
她知道自己是被林庭捡来的、没人要的孩子，所以对着林庭时总有点不自觉的害怕，怕他也不要自己。
她年纪还小，听不懂林庭那句“你再随便拿别人东西我就不要你了”其实是句气话——他甚至不忍心用“偷”这个字而换成了“拿”——只是怕他更生气于是连嗓子里的哭腔都不敢发出来的、红着眼眶又小心翼翼地说：“你要是还是气不过，就打我吧。”
她手上的树枝是刚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上面积雪未化，冻得她十根手指都有些泛红，却始终没有放下。
林庭话堵在嗓子里哽了一瞬，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拿罗伊没办法：“多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罗伊眨眨眼，听他语气有松动的趋势，便又咬着下嘴唇可怜巴巴的问：“那你不生气了吗？”
“……气！”林庭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今晚不许睡觉，去把我放在里屋的书全部抄一遍，抄不完明天也不许吃饭！”
“啊？”罗伊立马扔了棍子往里屋瞟，只一眼，不自觉的就撇了撇嘴：“好多书呢……”
“再说就抄三遍！”林庭丝毫不为所动，说话前还刻意瞪了她一眼。
罗伊甚有眼色的闭紧了嘴，同时用手在唇上一抹，做一副乖乖女的模样，然后在林庭回屋之后挤眉弄眼的对着汤元示意。
汤元无奈，脸上表情嫌弃的不得了，手上却十分诚实的趁着林庭不注意偷偷把书藏起来了几本，然后撇过头假装没看见罗伊藏在袖子下对他比出的大拇指。
抄书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情，罗伊一个人在桌前坐着，只抄了一会儿便不耐烦起来，转而对着窗纸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自娱自乐。
这么玩儿了不知多久，身后蓦的响起了一道声音：“书都抄完了？”
罗伊浑身一激灵，手立马收了回来，同时抓着方才被她随手扔在桌面上的毛笔扭头笑道：“快了。”
林庭挑眉，越过罗伊往她在桌上摊开的纸张上瞄了一眼，音调里难得含了笑：“嗯……是快了。”
“……”
眼见着已经被林庭说破，罗伊也懒得再继续装下去，把毛笔往桌面上一扔，笑嘻嘻额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你想干嘛？”
林庭对她这些把戏见怪不怪，当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唇角一扬就听罗伊接着道：“你要是还在生气，那我就继续抄，你要是不气了……”
她“嘿嘿”一笑：“我其实有点困了。”
她打小就是个惯会得寸进尺的，也深知打铁趁热的道理，眼见着林庭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连忙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我赶了小半个月的路才到黎城的呢。”
林庭：“……”
原本他也不是非要罚罗伊不可，眼下听她这么说心也自然而然地软了下来，手一扬无奈道：“算了，书也别抄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嘞！”罗伊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是生怕林庭反悔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其中一间房间里走，临进门时却又犹犹豫豫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林庭就在她身后看着，见她这一系列行为诡异便主动开口问道。
罗伊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话时也没转身：“我听易千南说……你跟当朝丞相走的很近。”
“……许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
林庭原本是不想说实话的，毕竟朝中局势现在这么乱，罗伊又不傻，自然知道他在这种时候和一个朝廷重臣关系密切的原因，但他实在是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对着罗伊撒谎，因而哑了半晌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他以为罗伊问这话是因为不想他与这些勾心斗角之事有太多牵扯，所以连如何劝解她的话都在回答的一瞬间想好了，谁想罗伊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哦”之后便没再说话，而等她再开口时，已然是他完全想象不到的走向：“那你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吗？”
林庭闻言愣了愣，眉毛再次深深的皱在了一起：“你见他做什么？”
“我……之前和我一起去北戎的那个人，是丞相的儿子……”
可能是因为心虚，怕再惹林庭生气，罗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想着这话始终是要说的，不如便凑在同一天，也省的林庭三天两头的就要和她生一回气，所以即使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不比蚊声，她还是没有停下来：“他有几句遗言，央我带给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