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熟人，易千南一时兴奋的不行，也不管罗伊究竟有没有要和他叙旧的打算，拉开椅子就坐到了两人旁边：“你怎么在这儿啊？”
……
罗伊偏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她看见这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爹，进而想起一些并不怎么友好的往事，但这些事又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罗伊还没想好自己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复对方，易千南已经将视线转到了在座的另一个人身上：“咦？这位是？”
他眼睛亮了一瞬，原本挨着罗伊坐的身子火速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眼巴巴地瞅着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开口。
罗伊一惊，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易千南此人取向如何尚是个迷。
罗伊一开始以为他好龙阳，后来却得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女的，但自己换回女装后他又恨不得敬而远之，因此几番来回之后，罗伊也有些看不清这人爱的究竟是男是女，但无论如何，防着他总是没错的。
汤家就汤元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被易千南给祸害了！
这么想着，罗伊赶忙把手伸到了两人中间，试图打断这两人的对话，谁想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汤元已经把视线从杯子里起伏的茶叶身上收了回来，然后抬头冲易千南微微一笑，道：“易公子不记得我是应该的。”
嗯？
此话一出，罗伊和易千南俱是觉得诧异，彼此对视一眼后又齐刷刷地转头去看汤元。
汤元眼睛里含着浅淡的笑意，说话时语气漫不经心的：“毕竟我被易老爷子请去给公子看病的时候，公子应当是看不清我的。”
他话说的没头没脑，罗伊尚没回过味儿来就见对面的易千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一下涨的通红，眼睛也瞪大了好几倍，看着汤元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反观汤元就淡定多了，面对眼前这两人的疑问和震惊也不多作解释，只一脸岁月静好地小口喝茶。
……
万万没想到。
易千南绝望的想，熟人这东西竟然还能和拔萝卜一样——拔出萝卜带着泥！
他恨恨地仰头将杯子里的茶一口饮尽。
说起来他和汤元的相识其实算不得是个多么好的回忆，汤元道：“之前你不是喂我吃了个奇奇怪怪的药丸嘛。”
他望向罗伊，后者懵了一会儿，“呵呵”假笑了两声。
“……回忆就回忆怎么还带翻旧账的呢！”罗伊在心里腹诽。
她觉得易千南这是在故意打击报复，可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
这世间万事总是有因才有果，他之前戏弄了罗伊那么久，对方想从他身上讨回来也是应该的，所以打一开始他就没觉得罗伊哪里有错，更何况……
他眼皮耷拉了下来，看着罗伊道：“你说的是对的。”
他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可怜到罗伊都不忍心接话，只能拉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内心深处却屡次抓狂——我到底说什么了啊！
她拧着眉使劲儿回忆，终于勉强记起自己当时好像随口说了句“保不齐她看上的是你的脸呢”。
难不成……
易千南点了点头。
那药见效很快，第二天一觉醒来他脸上就出现了大量的红斑。
易千南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
唔……倒是也不疼。
他皮肤本来就白，这些红斑长在他脸上便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他自己是不太在意，却吓着了府内的一众下人，手忙脚乱的请来了全城的大夫给他看病，只不过看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个擦着额头的冷汗说“老夫无能”。
易千南作为当事人比他们这些外人还要不在乎自己的脸，听人这么说也没怪罪，不仅客客气气地把他们都请出了府，该给的报酬更是一分未少。
府内下人们抹着泪叹自己家公子人美心善……呃，虽然人美目前还有待商榷，但心善是一定的，谁想话音还未散尽这小祖宗居然就不见了！
“这个我记得！”罗伊倏地接话：“还是我提醒他们的呢！”
可惜第二天她就离开了，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是一点都不知道。
“也没什么。”
这话是汤元说的。罗伊扭头，看见他一脸怡然自得，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等了许久的店小二终于朝他们这一桌走了过来，汤元一边帮着他把菜往桌子上端一边道：“易公子真性情，顶着一张破相的脸便去找自己的心上人，结果被人从家里赶了出来，后又借酒消愁，谁想喝了假酒……”
说到这里汤元一直微扬的嘴角终于忍不住一般加大了弧度，连嗓音里都带上了微不可察的调笑，但很快意识到不妥，于是强自压下了快要从喉咙里溢出的笑：“你喂他吃的那个药本来就跟酒相冲，他喝的又不知道是哪个黑心商家卖的假酒，所以等易老爷找到我的时候，他整张脸都肿了，裹在厚厚的纱布下，连眼睛都很难睁的开。”
这番话他说的云淡风轻，说到“假酒”二字时甚至还能逗得罗伊一声笑和易千南半真半假的怒视，然而只有亲眼见过易千南当时状况的汤元和他本人知道，他隐藏在自嘲背后的难过，都是真的。
甚至是已经过去这么久的现在，再想起那个人和他当日对自己说过的话，易千南还是会在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但他一向不愿意将自己的伤口剖开给外人看，因此听见身边伺候的丫鬟时断时续的抽泣时还能调戏道：“你要是真觉得心疼我……”
他握住对方的一只手：“下次可千万别把你煮的粥给我喝了！我前两天偷偷分给了老黄养的猫一半儿……”
“它到现在都不肯理我！ ”易千南委屈的不行。
“你可得了吧……”丫鬟破涕而笑，随手抹了把脸就顶嘴道：“它本来就不理你！”
……
士可杀不可辱，易千南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乎着他未来在易府的地位，被纱布裹得快要睁不开的眼一瞪就要和她继续争辩下去，结果话未出口就听那丫鬟慌里慌张的朝门口喊了声“老爷”。
和易千南一贯的怀柔政策不同，易老爷这个人一辈子雷厉风行，连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因此府内的下人都很怕他，见到他之后也不敢再和少爷胡闹下去，屈膝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易千南眼睛睁不太开，看不清跟他爹进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但透过模模糊糊的轮廓猜测应该不是之前请来的那帮糟老头子中的一个。
他心思活的很，这念头刚在脑子里转个圈就忍不住朝那人嘴贱：“这位大夫看起来很年轻啊。”
“易公子眼力不错。”汤元没太把他的话往心里去，随口应了一句就低头捏着他的脸仔细观察，同时问道：“这方子是谁开的？”
“济世堂的方大夫。”易千南答得飞快，鼻尖嗅到那人弯腰凑近时身上带过来的药香，忍不住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
他刚想夸一句这人身上的味道好闻，张口之际却猛地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于是改口道：“大夫贵姓啊？”
“汤。”
“哦，”易千南猛地仰头把脸往汤元面前凑近了些，虽然看东西还是模模糊糊的，但下意识就觉得这人生的一定不错：“汤大夫身上真好闻。”
“声音也好听。”
他笑眯眯的，说话的语气跟掺了蜜似的，又带着三分捉摸不透的深情，让人即使知道这人只是习惯性嘴甜，却还是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忍不住笑出来。
汤元挑了挑眉。
老实说这话多少带着点暧昧的意思在，更何况两人又是第一次见，若是换个人讲肯定显得十分猥琐，然而从易千南嘴里说出来就莫名的让人受用，可想而知这人平常究竟祸害过多少人，就是可惜了这张脸现在还不能看，若是再搭配上他的脸……
汤元手指在他裹满纱布的脸上划了一圈，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怒斥：“成何体统！”
易老爷实在是听不下去自己儿子说的这些话，当下气的话都说不利落了，眉头也拧成了一团：“你自己看看你说这话是什么样子！”
外面关于他儿子那些风言风语他不是没听见过，好在这么些年真正传到人尽皆知的就那么一个，后来还被证实了对方其实是个姑娘。易老爷子这才安了一半儿的心，谁想这心还没完全咽进肚子里，这不省心的儿子就又作妖把自己的脸折腾成了这样，听说还是为了个男人……
他一口气原本就不顺，眼下又亲耳听着易千南和一个男人调情……易老爷子声线一压，吓得易千南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汤元倒是没受什么影响，手指拂过易千南整张脸，在心底里又叹一遍“这人骨相生的也极好”后，语气不带丝毫起伏的道：“我看过了，用药没什么大的差错，就是缺了一味，回头我把药方重写一份交给管家，你们按着这个去药铺抓药就成。”
他整了整衣袍从地上站起来，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被裹得像个蚕蛹一般的易千南，建议道：“方大夫的做法虽说可以防止药的成分流失，但到底不透气，既不利于易公子康复，外观上也不太美观，所以……”
他说：“这纱布还是解了的好。”
“汤大夫说的对！”话音刚落，易千南立马大声附和道。
他老早就觉得自己脸上裹得这东西不舒服了，碍于周围没人肯站在他这一边才不得不屈服，眼下好不容易有人和他有了一样的看法，易千南激动的差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恨不得当场就和这人拜把子再认个异姓兄弟才好，谁想当时没机会，到了千里之外的黎城倒是有了。
易千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把视线移到一旁，心里却十分诚实地在想这大夫果然生的不错。
罗伊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最终再一次把脸埋进了碗里。
“对了，”易千南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开始问的问题到现在都没有人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们怎么来黎城了？”
“找人。”罗伊嘴里咬着筷子，话便说的含糊不清的，好在她只说了两个字，即使发音不清楚了些也不影响听懂，所以易千南把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后又接着道：“找谁啊？我认识吗？或许我可以帮你们呢！”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还主动提出要帮他们，热情的几乎有了殷勤的嫌疑，罗伊于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斜着眼睛问：“你怎么这么好心？”
“能为美人效力是我的荣幸。”
易千南一挑眉，答得十分不正经，
他这句话原本是对着罗伊说得，说到一半时眼珠子猛地一转却突然转向了汤元，末了，还殷勤的给他添了杯茶：“这茶可还合你胃口？不喜欢我让他们再给你换。”
“易公子客气了……”汤元答得自然：“这茶是我自己从家里带来的。”
“……那必然是上好的茶叶，赶明儿我就让他们把全客栈的茶都换成你爱喝的这种。”
虽说答案和自己预想中的有些出入，但易千南毕竟是能哄得无数少女春心萌动的奇人，于是一愣过后，立马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惨遭无视的罗伊：“……”
不过想想仅靠自己就想在偌大的黎城找人确实不太容易，罗伊细想了一会儿，觉得让易千南帮忙也不是不可行，只不过话没说出口就被汤元抢了先：“林庭。”
这是他事先和罗伊说好的，无论什么事，都在找到林庭之后再说。
另一边易千南愣了一刹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也没顾得上吐槽他思维跳跃，舌尖先无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半晌，恍然大悟道：“他啊……”
他看了罗伊一眼。
这个萝卜带出来的泥还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