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恩死了。
江淮恩松了手,任她倒落地上,他垂下的眼帘掩去了冷漠的不屑的厌恶。
背叛者的后代也定然会背叛吗?他不信。
他的父亲背叛了大帅,虽重伤而回,其实并不致命的。
展大帅才遭了姜念恩之父的背叛,纵然心痛神伤,却并未因此而迁怒怀疑其他亲卫,反而越发用心。
他自己还躺在床上休养,用惯了的大夫就频繁出入各亲卫府邸,大帅夫人陆氏更是亲至,问候亲卫的伤势,宽慰惊恐不安的亲卫太太们,对亲卫们尚且年少的孩子们也是关爱有加。
江淮恩从小就被严格教养,忠心是他那受到大帅器重的父亲教给他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他的血,他的骨,他的心,都浓墨重彩地刻了一个忠字。
他原本以为,他的父亲会以身作则,效忠大帅,绝不背叛。但他没有想到,父亲的忠心竟也是可以用价钱来衡量的。
展大帅夫妻的殷切垂询并没有挽回他父亲的性命,反而让他的父亲因为愧疚,因为背弃了长久以来对于忠诚的坚持而郁郁难安,最终不治身亡。
那几日,讲武堂放了江淮恩的假,让他在家中,为父亲侍疾。
江淮恩一直都记得,那位不苟言笑,严厉得让人望而生畏的先生提及他的父亲,那充满了赞赏与敬意的口气。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展大帅是明主,父亲忠心不二,这个认知让江淮恩心情激荡。
然而,他父亲却告诉他,自己背叛了大帅。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淮恩也一直记得,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震惊、失望、愤怒、怨恨、不知所措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复杂得让他头痛欲裂。
他的父亲最终在悔恨中死去,留下了不知真相,依旧以丈夫为荣的妻子与知道真相,心境沉郁的儿子。
就在江淮恩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展大帅收他为义子,一应待遇只在少帅之下,与展二少同样。不仅如此,他的功课与训练结果,展大帅都亲自过问。
江淮恩的心中,身为背叛者的父亲的形象便渐渐淡去,牢牢地印上了展大帅的影子。
展大帅对他而言,是主公,是义父,是恩人。
他这一生,就该为展大帅尽忠。这不仅是他的理想与追求,更是为他的父亲赎罪。
他与姜念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都是展大帅的义子义女,但这些年,他们渐行渐远。
姜念恩不仅不知道感恩,反而恩将仇报,这让他愤怒。
先前,她虽然时常搞些不入流的小动作,但无关大局,更不曾影响到大帅与少帅。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又不愿大帅为此劳神,便出手替她扫尾了。
没想到,她不知收敛为何物,越发猖獗了。
江淮恩用热水泡了泡手,才去展大帅跟前回话。
展大帅沉默许久,才磕了磕根本没有点着的烟斗,淡淡道:“你辛苦了。放你三天假,好好放松一下。”
“义父,”江淮恩垂着头,恭恭敬敬地道,“我没事。”
展大帅瞪他一眼:“让你休息就休息,啰嗦什么。”
“是,多谢义父。”江淮恩不情不愿地应道,心中却极为熨帖。
大帅这是觉得,他才亲手处决了自小一起的玩伴,会悲伤难受,让他休息,收拾心情。
其实,他真的没有那么脆弱,姜念恩也没有那么重要。
但展大帅发了话,他自然要听。
姜念恩的尸体已经被仵作验过,确实死透了。
江淮恩退下之前,向展大帅请求,替姜念恩收埋。
他对姜念恩的死毫无触动,甚至觉得她死有余辜,但他不能表现得太冷漠,让大帅觉得他是个无情的人。
展大帅毫不犹豫地应了,坚毅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伤感。
江淮恩只看了一眼,就替他十分不值,急忙走了——再多待一刻,说不定他就忍不住要鞭姜念恩的尸了。
姜念恩父母双亡,也没有别的亲戚,她又年轻,没想到会这么早死,自然是没有定下棺木的。
江淮恩给她买了个不算好,但也不差的棺材,请人为她整理仪容,颈子上抹了粉遮掉掐痕。收拾一番之后,姜念恩躺在棺木中,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也不必办葬礼,当天就动土挖坑,把她葬了。在坟前烧了纸糊的衣服鞋子,房子汽车,还贴心地烧了几个男人供她使唤,最后供了水果瘦肉撒了酒。
姜念恩的这一生,就此彻底了结了。
江淮恩道:“希望你下辈子脑子聪明点,实在不聪明,就长点心。”
他的一举一动被报给了展大帅,展大帅悠悠一笑:收服人心又有何难?江淮恩与他父亲不同,这孩子,认死理,并不爱财。
订婚之后,凤关乃至整个东南的报纸都登了这则消息。
订了婚,赵清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还是按照计划过日子——药浴与养身方子双管齐下,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是时候加强锻炼了。
早饭之后,她看了一会儿账本,展少帅就过来了。建医院的事儿提上日程,得先把院址选好了。选好址,还得勘测并设计,前期准备早些妥当,年后才好开工。
凤关是东南首府,较之别的市镇人口密集些,可供选择的空地不算多。展大帅划出的这几块儿地,都请大师看过,是聚气生财的风水宝地。
风水堪舆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赵清琬不信这个,但展大帅如此用心,她还是感受到了,并诚恳地向展少帅道了谢,让他转达给展大帅。
展少帅当然很乐意在老父亲面前给准媳妇儿刷好感,欣然答应。
展少帅还带了简易的地图,把几块地的位置指给赵清琬看。
地图再清晰,到底不如实地观察,赵清琬便想着还是出门一趟,展少帅能说什么呢?自然是依了她。
只是,两人还没出门,就被客人堵住了。
这客人还轻忽不得,正是沈家世交的荣先生,耿秋笙,宋钦荣以及沈家舅舅沈放。
沈放颇有眼色,看看少帅,又看看外甥女,笑着道:“我们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瞧舅舅说的,您与几位叔叔什么时候来,都正是时候。”赵清琬笑着应道。
沈放与荣先生等人听了,眼中都流露出几分满意,脸上的表情更为温和。
“贤侄女,”耿秋笙开口道,“耿叔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说的那个大烟戒断,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