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空气中静谧了两秒。
张旭一动不动,手拿着单薄的菜牌,他抿抿唇,招呼了一下服务生,迅速地点了一道炒牛肉和松仁玉米,半晌后,才缓缓地放下菜谱,再看向对面的姜茉。
姜茉平静如常,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碗碟。
张旭很清楚姜茉的性格,但凡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她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即便他想瞒,也瞒不了多久。
“她……她挺好的。”
姜茉追问:“你们分了?”
张旭矢口否认:“还没。”
这一种语境下的一句“还没”,听起来,也就是约等于快要分了的意思。
姜茉低眸不语,端起桌上的茶杯,服务员恰好端着茶壶走过来,她接过茶壶,道了声谢,将温热的茶水倒进了透明的茶杯里面。黄绿色的茶叶随着热水流出,水雾氤氲蒸腾,她眼望着透明的玻璃杯,能十分清晰地目睹柔软的叶子伴着水流的漩涡在杯子里起伏不定,绕着圈儿地打转儿。
明人不说暗话。
“发生了什么,你们两个不是从不吵架的吗?”
张旭清咳一声,夺过姜茉手里的茶壶。他挽起袖子倒茶,闪烁其词,躲避着姜茉一瞬不瞬的目光。
“你就别问了。”
“是因为当年的事儿?”
“不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因为我当年亲眼目睹了蒋花差点被赵金非礼?”
“不是,都说了不是因为这事儿。你仔细想想,这都多少年了,要真是因为这事儿,那我跟蒋花早在几年前就分了,哪还能等到现在这……”
张旭欲言又止,移开视线,就是不肯跟姜茉交出实底儿。
姜茉心知他越是不想说,这事儿就越有蹊跷。
没多久,服务员端着一盘松仁玉米走了过来。张旭从筷子笼里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掰开,递到姜茉面前:“别问了,咱们吃饭吧,啊?今天咱不提蒋花,专心吃饭,就当是咱们两个老朋友重逢,庆祝一下。”
姜茉轻笑一声,他糊弄鬼呢?
“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说清楚你跟蒋花的事儿,那我也没必要再跟你吃顿饭了。”
不仅如此,以后连继续见面的机会也都免了。
坦白说,虽然张旭和蒋花对于姜茉来说都是朋友,但是姜茉心里,一直是蒋花更重于张旭的。她重生一世,蒋花是她两辈子以来认识到的第一个朋友,女孩子本就是弱势群体,更何况她们俩交往这事儿,明里暗里,也算是姜茉一手促成的,虽然说,姜茉已经有三四年没再见过蒋花,蒋花也似乎早已不在乎她这个朋友,但是该做的事儿姜茉还是会做的,人在做,天在看,她姜茉或许一向推崇自私自利,但是对于朋友,她却从来不会丢了义气。
言罢,姜茉抽起外套,起身便欲走。
张旭眼看着她是动真脾气了,登时站起来拦她:“哎哎哎,你别走你别走!”
饭店里的人们纷纷扭头看他俩,张旭脸皮薄,最受不了大爷大妈们的指指点点了。
他挥挥手,低头,指着对面的椅子。
“行了,你坐回来。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跟你说还不行吗?”
姜茉轻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须臾间,她摆正椅子,放下手里的外套,安稳地坐了下来。手执着透明的玻璃杯,轻呷了一小口清茶。
张旭也坐了回来,感觉口干舌燥,紧张地喝下一杯热茶。
他想了想,才开口道:“这件事儿说来话长。其实……你要是真想知道的清清楚楚,那确实是得从你离开永和村说起……”
原来当年,自打蒋花遭遇了那事儿,她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整个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暑假之后,她凭借不错的中考成绩,与张旭一起考到了田良县中学,她家里人都以为她没什么大碍了。
结果谁曾想,开学没多久,她就开始害怕考试、害怕学习,她说她不想重蹈覆辙,她怕自己考得太好,她怕自己太出彩,然后就又被那些负责颁奖或从外校来的所谓“领导”盯上。
她开始变得懦弱,又像是回到了小学,那个被人嘲笑欺负瞧不起的时候。
她跟张旭都在田良县高中住宿,但她一到晚上就战战兢兢,甚至特别畏惧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办公室”三个字,于她而言,就像是噩梦一样。
再后来,遇到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考试后,因为她地理成绩被上错了分数,男地理老师叫她跟他一起去办公室调一下成绩,结果两个人还没走到办公室,她就突然尖叫,像是疯了一样,抓破了地理老师的脸,还顺着窗户,扔掉了一面立在校长门口的“桃李满天下”的匾额。
当时正值课间,很多同年级的学生都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前排队问题,不少人目睹了这一切,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事后,校方找到她家里,调查了一些情况。地理老师没有怪她,学校也没给她处分,班主任息事宁人,让她在家里调整好状态就可以回来上课。
然而,蒋花却再没有回来,她选择了休学,直接放弃。
……这期间,张旭也劝过她,但蒋花一说起这事儿就哭,什么都听不进去,眼泪止不住地流。
最后张旭也没办法,无可奈何之际,通过家里的人脉找到了一个熟人,给她在北京,安排了一份不需要学历的工作。
“就因为我给她安排工作这事儿,我爸妈知道了我跟蒋花的关系。你想必也听说过,我爸这两年在县里面混得不错,然而蒋花她爸妈就是个在富水村开鸡舍的,她又没上大学,这两年又一直是这种精神不稳定的状态,可想而知,你说,我爸妈会不会同意我跟她在一起?”
张旭也很为难,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儿就放弃蒋花,他更不想做一个这种背信弃义的人。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他跟蒋花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一直不忍心说分手,但来自家里的压力,已经快把他压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姜茉,你说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姜茉不动声色,反问他一句。
“我只问你,你刚刚所提到的这些难处,蒋花都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