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寒假也越来越近。
寒冬腊月，数九寒天。经济大学的学生军训了小半年，没上过文化课，自然也不需要准备什么期末考试。
晌午，学院通知全体大一的学生在大礼堂集合，军训的教官给学生们留了一篇论文，让大家在寒假期间写一写这半年军训的心得体会，字数不低于三千，内容要贴近生活，等到过了年再开学的时候，统一交到院领导那里。
同学们点头记下，便纷纷收拾东西离席。
一个穿紫色呢子大衣的女生匆匆穿过人群，走到姜茉的身边，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姜茉回头——是跟她同在女子百人方队军训的陈佳。
经大的女子百人方队一共有两个领队，除了姜茉之外，另一个就是陈佳。
陈佳身材纤细，眉眼细长，是南方大城市出身的女孩儿，平常军训时不让化妆，她便每天带着一瓶防晒和爽肤水，风雨不误，一定会按时涂抹，听她们班的同学说，她连洗脸都要用米醋洗，每天用过的毛巾照常会再用清水投三遍，特别注意修眉、剪刘海……皮肤细腻又白净，是很典型的精致女孩儿。
姜茉微微一笑。
陈佳连忙开口道：“姜茉，马上就要放假了，你火车票买了吗。”
“还没。”
“今年寒假放的晚，你一点都不着急啊？”
距离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就只剩下都不到二十天了，北京的春运那是闻名不如见面，赶早不赶晚，要是真赶上从北京回老家的春运大潮，那火车票上哪儿买呀，北京火车站几十个窗口，一票难求，只要是稍微去晚一点儿，那长队就能排到大街上去，哪怕是凌晨去窗口排队都排不过来。
姜茉还是微笑，轻摇了下头。
胡丽丽上一周给她打了通电话，说起过回家这事儿。私底下，胡丽丽一直跟朱翔有联系，朱翔的家里有人，能给她们留票，不过就是留的都是软卧，价格贵，但是想买肯定还是能买到的，始发站是北京，不至于回不去家。
至于徐钊那边，姜茉也问过，他基础课程学的都差不多了，不过正赶上寒假期间，北京房价也便宜，他正琢磨着在学校附近租一间公寓当办公室，还想再置办两台电脑，毕竟纸上谈兵都是假把式，要真想把计算机学的精细，还得是买真东西回来从头摸索。
九十年代初期，电脑还没有国产品牌，国内流行的都是英特尔（Intel）公司发布于1982年2月1日的一款x86系列CPU，使用的是80286处理器，被广泛应用在1980年代中期到1990年代早期。
一台全新的286电脑，要价人民币两万多。
徐钊如果真租了公寓也买了电脑，那这一个寒假，估计也不会离开北京回北江市过年了。
他如果不回去，那姜茉回不回去也无关紧要，毕竟在哪里过年都一样，留在北京也还能算是有一个伴儿，一旦回到家里，依柳翠莲的性格就肯定要拉着她到七大姑八大姨的家里走亲戚串门，到处炫耀她柳翠莲的闺女可是考上北京经大大学生了。
姜茉不喜欢吹嘘炫耀，她也不觉得考大学这事儿有什么好骄傲的，每个人在每一个年龄段都有她该做的事儿，她觉得自己只是该学习的时候认真学习了，她付出了汗水、时间和努力，这是她应得的，又不是买中了六合彩头彩，何必要宣扬得像是满世界都知道。
陈佳低低地“哦”了一声，忽而又一脸神秘，看看四周左右，将姜茉拉到身边。
“那，你们班有没有还没订票的同学？我这儿有票，低价的，从北京始发，去哪儿的都有。”
姜茉深看她一眼，不动声色，思绪飞旋。
陈佳将嗓音压得更低，小声地道：“你先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先去问问，我看你人缘不错，人脉广，好多女生都去你那儿借过唱卡拉ok的麦克风，你要是问到了，直接带人来找我，回头我给你分成，一个女生一元钱，如果能凑到五个，我额外还能再多分你五元，人越多越好，我这儿票很充裕的。”
陈佳的一番话，让姜茉回想起她上小学时做头绳和发卡生意的经历，她自己做够了，便开始招募她亲朋当代理。
似曾相识……
她忍俊不禁。
陈佳恰巧抬头，姜茉霎时间收起笑容。她抿抿唇，长睫毛微微地向她那侧撇了一下。
“你这是……黄牛票？”
“我可比黄牛良心。”举例子说，从北京到合肥的火车票才售价19.9元，陈佳给姜茉抽一两元利润，不少了吧。
姜茉心中有数，点点头，好歹是熟人开门做生意，她没必要阻挠，暂且先答应。
回到寝室，赵虹正坐在床边收拾行李，万玲和王春晓俩人还一脸不着急，两个人你追我赶，翻着本测姻缘的杂志，李丹最后一个进屋，脱掉厚重的外套。姜茉眼见着人齐了，便走到桌边，清了清嗓子。
她眼波微动，两手扶着书桌的边缘，食指指腹轻轻地敲击着桌面下没关严的抽屉。
“咱们寝室，还有人没买火车票吗？”
寝室里静谧了一瞬。
四个人八只眼都扭头看了过来。
万玲：“啥票？”
王春晓：“我买了。”
李丹：“我寒假不回家。”
赵虹：“我一会儿就正准备去售票厅买呢。”
那年头，火车票极其简陋，全国还都是硬板车票，两层纸中间是厚纸壳的，小小一张，厚厚的，纯白色，内容也极其简单，只印着发站、到站、票价、日期、车次、铺别和坐席号，售票时，每一张火车票都要售票员当场手工制作，两个大票据柜、一个打印日期的机器、一个算盘、一把剪刀、一个浆糊盒，这是一个铁路售票员的全部家当。
1990年，电脑也还没有普及，所有人都要去售票厅排队购买。
售票厅窗口很小，高约30厘米，宽有20厘米左右，售票员与旅客无法面对面交流。买一张票从问询到找钱，全程大概花5分钟时间。
每逢节假期或春运，好多人都要提前一两天去售票厅排队买票，一票难求，这才是那时代人的心声，曾经的人们就都是从这样的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哪里像后来，人们点两下手机，随便找一个app就买好了。
姜茉微垂下眼睫，轻“嗯”了一声。
“没事儿，我就是怕你们回不去家。”
既然大家都有着落了，那陈佳卖的黄牛票，她也就不掺合了。
赵虹心思聪慧，似乎听出了猫腻。她将叠好的衣服塞进书包，走到姜茉的身边，小声地问道：“怎么？姜茉，你有票啊？”
姜茉抬头，莞尔一笑。
赵虹连忙追问：“你是不是有渠道啊？你要是有的话我就从你这儿买，免得我还得去售票厅排队。”
这大冷天的，天寒地冻，赵虹还不愿意去外面折腾呢。要是赶上人多，一排还得排几个小时。
“没有。”
姜茉矢口否认。还是乖乖去售票厅买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昧良心的钱，姜茉不想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