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豆大的雨点儿顺着二人额前的乌黑发梢流淌下来,秋意寒凉,徐钊态度坚决,死死地钳着姜茉的手腕不放,在一片寂静与萧瑟之中,姜茉找回了一些清醒。
从没想到,这一切会来的如此突然……
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浅蓝色牛仔外套,她迎着风雨,定定地看向徐钊。
“2018年9月2日。你也是这么抓我的。”
……
2018年9月2日。
“您好姜茉女士,我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徐钊。我们前日收到线人举报说您涉嫌收受赃车、别墅,性质极其恶劣,市人大非常重视,请您配合调查。”
那日清晨,天将将亮,徐钊举着搜查令,带着一群陌生的男人闯入了身为地方副银行行长姜茉的家中。
那些陌生的男人将姜茉房间里的所有物品都贴上了封条——冰箱、空调、鞋子、皮包,连一个藏在二楼洗手间角落里的破了底儿的花瓶都不肯放过……
徐钊独身上前,给姜茉戴上了手铐,那手铐冰凉刺骨,很沉,表面划痕不少,姜茉现在还记得。
几个月后,姜茉便被法院判处死刑,在终审上现身的证人,徐钊也算是一个。
他面对法官宣读誓言的时候,表情比包公还严肃,铁青着一张脸,一字一顿,言辞恳切,姜茉站在被告席里,精神恍惚,莫名地还觉得他说话的嗓音挺好听的。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她的精神就不正常了,她临死前就像是个疯子一样,整日战战兢兢,神神道道,她很怕死,她无数次自杀自残,就是企图通过任何手段和方式换回自己一条生路。
但最后,她还是死了。
其实她死有余辜,她就是活该,她罪有应得。
所以姜茉一直不明白,像她这样的人,丧尽天良,做尽无数坏事,又凭什么会能活上两次,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老天爷,如果真的是命中有天数作祟,那老天爷怎么会这么不长眼呢。至于她这辈子想做个好人,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想好好地活着,她不想再为了惨死的事情而担惊受怕了,她知错了,直到她再遇到徐钊,她觉得他就像是老天爷派来监督她的。
随后,她抵触过、讨厌过也憎恶过他。
但后来,她终于发现自己的抵触、讨厌和憎恶都是徒劳……她喜欢上他了,他让她讨厌不起来,相比于盲目又费力的讨厌来说,她觉得还是喜欢他来的更简单一点儿。
她对他的喜欢,发生在潜移默化间,辗辗转转,或许是从上一辈子就开始了……
上辈子,徐钊是北江市的杰出人才,背景显赫,官途平顺,生活幸福,家庭美满。像他这样的人生赢家谁不喜欢,姜茉那时候就算是没见过他也一样听说过他,谁不想嫁给徐钊?嫁给他,就可以放松闲适的度日,再也不需要奔波,更也不需要提心吊胆。
秋风萧瑟,吹动着二人的衣摆。瓢泼大雨肆意地倾洒挥霍,周围是一片冗长的死寂。徐钊始终不说话,姜茉微拢着衣服,侧着头,淡淡地望着身后的壮阔山河。
“你可能很难想象,我上辈子活的很惨……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我没有结过婚,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生下过一男半女。我活了四十多年,可是都没有遇到过可以让我交付真心的人。我的人际圈子是残破的,我只有工作,我只有同事,我在职场里遇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巴结我或利用我或想踩着我一步步上位,我就是在踩人和被踩之间从青年走到了中年,然后当容颜不再,濒临人生的最顶端时,一朝落马,锒铛入狱。”
姜茉的故事都可以写书了,她可以写一本贪官版本的《走上人生巅峰指南》,她很有感触也很有经验,凭她对官场的了解,相信一定会大卖特卖的。
至于为什么她擅长写童话,是因为童话都是瞎编的,童话里都是谎言,她上辈子说过太多的谎,她对说谎欺骗人这种事情太有经验,简直是信手拈来。
“我和你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了。我刚刚不想说,之前一直也没有说,不为别的,只是我觉得这种话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都过了这么多年,姜茉也时不时地感慨恍惚,她已经快分不清上辈子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了。或许那都是一场梦呢,那也说不定,又或者其实现在是场梦?她真的不知,孰真孰假,连命都能重来一回,这种事儿又有谁能说的准呢。
“至于你如果还有其他想问的,那你现在可以问。当然如果你对我上辈子的其他生活琐事感兴趣,那我也可以给你讲一讲我是怎么从一个农村姑娘成长为举国闻名的贪官污吏的。”
姜茉的故事,能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有些冷了,抱了下肩膀。
徐钊默然,上前一步,将姜茉抱进了自己怀里。
徐钊的胸膛很暖,手掌宽厚温热。他用手臂紧搂着姜茉,手捂着她头顶,替她遮蔽肆虐的风雨。
雨还下着,别人都去避雨了,就他们俩站在这空旷无遮挡的地方,显得两个人格外的愚蠢。
“走吧。”
“去哪儿。”
“避雨啊,你刚刚不就说要避雨?”眼见着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急,难道要一直杵在这地方,徐钊自己不怕生病,但他担心把姜茉给淋出个好歹。
姜茉仰头看他,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低头看她,伸手捂住她眼睛,怕被雨水淋伤了。
姜茉拨开他手,他又捂住。
她又拨开。
静静地凝望着徐钊。
她颤着音,语气不明地开口:“你不问了?”
徐钊微笑:“我误会了,我看你心事重重,刚刚又追着你问,是因为我以为是我哪里做错事把你惹生气了。”
他故作轻松,岔开话题。
他也不是那种执迷不悟的性格,很多事情,他也不喜欢深究到底。
何必呢,这世上真真假假,谁说的清。
只要姜茉还是姜茉,他还是他,那她和他曾经的是是非非,又有什么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