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窗外天色蔚蓝,晴空万里。
儿科病房里,小孩子们欢声笑语,吵吵闹闹,小伟坐在孩子们中间,安静地捂着眼睛,完全没有了晚上作弄姜茉的那股顽皮劲儿。
徐钊和姜茉没急着离开,两个人站在走廊里,不多时,又从其他的护士那里听来了有关于小伟的消息。据其中一位护士口述,原来小伟的父母是辽西三屯村人,家族里祖传的高跷技艺,促使小伟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熟练地掌握好踩高跷的本事。
“他家里条件还可以,但治眼睛可是要花大钱的。这医院也不比别的地方,不管是多有钱的人家,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90年代初期,国内医疗设备落后,抛除掉广东深圳那样的相对发达地区不说,哪怕是一个最简单的阑尾炎手术动辄也要150元钱起,这笔钱对于每月工资只有几十元钱的工薪家庭来说,就算一个人不吃不喝,也要攒上小半年,手术后的康复治疗和住院等额外费用也都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看病难,看不起病,在这个年代尤为严重。
姜茉默了,看了看身边的徐钊。
“我们走吧。”
“不想帮忙?”
徐钊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抽出纸钞。他过年没回家,现金也不多,不过把零钱都加上,林林总总,差不多也还能有五百元钱。
“给了他,那你呢?”姜茉深眸看他。
她摇头,强忍着手脚的烫伤,扶着墙,一跛一跛地朝自己的病房走去。
徐钊追上姜茉:“我手里还有个存折。”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徐钊的朋友也多,再有三个月,暑假就能回家了,无论如何,他总不至于饿死在这座北京城里吧。
姜茉抿唇,停下脚步。
徐钊没再问她,找到了儿科的护士长,拿出全部的现金,麻烦她务必要转交到小伟他父母的手里。
护士长眸光雪亮,手捏着现金,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徐钊:“同志,您留个姓名吧!”
徐钊没有答应:“不用,我名字不好记。更何况我这也不是捐的,我是买的,你帮我告诉小伟他父母,他儿子的高跷还在我手里,我觉得质量不错,留下了,这五百元钱我花的很值,再帮我谢谢他们。”
……
人帅、心善,更何况还做好事不留名。儿科里面的女医生、女护士们都不由得用一种崇拜的目光注视着徐钊,高山仰止,肃然起敬。
不得不说,徐钊用他这五百元钱,在医院里圈到了不少的粉丝。
姜茉也少不了多看了他两眼。徐钊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手臂,搀着她慢慢地走向病房。
素净的走廊里,两个人的背影逐渐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快走到门口时,徐钊扫了眼身侧,轻笑一声,这才淡淡地开口道。
“看什么?”
看没完了?
姜茉仰视着他的脸,微笑着说:“我尊敬你呀。”
徐钊满不在乎,推开病房的门板:“免了,我不信这个,姜小姐如果真受到触动,莫不如早点同意成为我女朋友来的更为实际。”
这件事儿一天不定下来,徐钊就一天不安心。无论如何,还是有个名分踏实更一点儿,免得他总忍不住想偷偷地亲她。亲之前还得找借口,亲之后又要找理由。
姜茉撇嘴,用手肘戳了他一下。
只不过她眼波含笑,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
终于,在医院住院的日子,恢复了正常的平静。
医生和护士照例每天会巡察两次,姜茉的烫伤愈合得不错,因为烫到的都算是手心脚心等相对于皮糙肉厚的地方,没有留疤,前后差不多一周多一点儿的时间,姜茉就准备出院了。
姜茉出院那天,蒋花和王春晓她们特意请了假来接她。
几个女生手脚麻利,很快便帮她收拾好了这些天在医院穿过的换洗衣服以及常用的毛巾、牙刷、水杯、饭盒……因为姜茉这算提前出院,病房里的医生和护士放心不下,守在她房里,还是千叮咛万嘱咐。
“回学校住也要小心,短期内忌烟、酒、茶,不要泡澡,不要去桑拿房,创面有轻微的疼痛感都属正常,一旦再出什么问题,立即回医院找专业医护人员处理。”
姜茉点头。
“我记住了。”
她们都说过很多次了。
“怕说了你也不听。”姜茉住院的这些日子,跟医护人员也都熟识了,大家都相处的不错,她忽然要走,还让人挺舍不得的。
姜茉笑笑,弯腰,穿好了袜子和棉鞋。
一头银发的小伟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他两只手托腮,眼睛红红的,乖乖地蹲在她脚边。
“姐姐,我会想你的,等我眼睛治好了,我去你学校里看你好不好?”
姜茉点头,目光温柔,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小伟的头顶。
那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谁说白化病很丑很吓人?明明他们都跟正常人无异。等到二十多年后,还会有一群年轻人争着抢着染白头发呢,到时候小伟也长大了,白头发肯定也很漂亮呢。
“好啊,你要加油,我相信你,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的。”
小伟灿笑。
握拳,用力地点了点头。
病房门口,小伟的父母正站在外面,姜茉抬眸看去,两个人深望着姜茉,眼含泪水,双手合十,用膜拜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
姜茉怕小伟发现,轻点了一下头,随即又一如平常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曾经,姜茉并没有想过要帮助小伟,毕竟她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尽管她也会心软,也会心生同情,也会看这孩子可怜,但这世上可怜的人又哪只千千万万,就凭她一己之力,又怎么可能能帮的过来呢?
但是徐钊的义举,点醒了她。
举手之劳,莫以善小而不为。如果说她重生一回,真的有她能做到的真正有意义的事情,莫过于帮一帮这落魄的时代之中正身陷囹吾的劳苦大众了吧。她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有限,但她可以用更灵活和聪明的手段,来召集更多的人来帮他。
她写了一则爱心捐款倡议书,通过先前因西锅镇拐卖人口一事所结识下的人脉,联系到了当地的电视台、警方和学校里的老师。
当地的市民、同学们都很关注这件事,事情也在追踪性地报道,不到一周过去,小伟的手术费已经筹取到两千元了,这笔钱已经足够支付他前期的第一次手术费用,医生也说过,小伟的年纪小,眼睛的病有可能会二次复发,第一次手术结束之后,还需要通过观察视力恢复的程度来衡量是否还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但是先解决燃眉之急的事儿是重点,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相信这世上好人是比坏人多的,以后……总还是会有好心人愿意继续帮助他们的。
而因为这件事不能隐瞒身份,姜茉必须要在其中做担保人,以证明小伟病情的真实性。所以她私下联系过小伟的父母,他父母亲也都知道,是姜茉在筹集医药费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二人都很感激她,喜极而泣,拿她当救命恩人一样。
至于小伟这边,姜茉并不想让他知道是她暗中帮助了他。
她也跟小伟的父母亲谈过,男孩子,必须要从小就活的硬气一点。小伟从小就有病,比同龄人敏感,自尊心也强,她不想让他知道他欠她什么,帮他是她自愿的,他没必要感觉自己亏欠任何人什么,对于小伟来说,他只需要坦坦荡荡、积极乐观地活着,就是姜茉和所有对他捐款的人们最喜闻乐见的一件事情了。
徐钊也在屋里,他眼望着窗外,靠墙吃着橘子。
小伟循着味儿看到他,仰头,用力地耨了耨鼻子。
“哥哥!”
他嗓门洪亮。
徐钊扫他一眼,表情波澜不兴。
“嗯?”
小家伙叉着腰道:“我的高跷是不是还在你那儿?”
“嘁。”徐钊哂笑一声。
他往嘴里扔了块橘子,抬腿,也没使劲儿,用脚踝拦着小伟的大腿,将小家伙轻轻地踢远了一点儿。
小伟不依,跳着脚,嚷着道:“不是,我还没说完,你先听我说完嘛!”
“嗯。”
徐钊随意地从鼻腔里面发出一声气音。
一屋子的人都盯着他们俩看,眼带笑意,像是能看出什么热闹一样。
小伟急凑到徐钊的跟前儿,拉了拉徐钊的袖子,他弯下腰,他踮脚贴着他耳朵道:“我不要了,送给你啦。大家好歹认识一场,你又是我小姐姐喜欢的人,我不能那么小气,就当是送给你的见面礼好啦!”
言罢,小家伙又故意朝徐钊挤眉弄眼。
徐钊忍俊不禁,直起腰,靠着墙,低低地笑了。
姜茉心道奇怪,她眨眨眼:“说什么呢?”
徐钊低声地否认:“没什么。”
姜茉不信。
“小伟,你过来。”
徐钊连忙拉住了小伟,笑着道:“哎,不许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