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若莹身心憔悴，楚茂霖相较于她，更多了意志消沉。
难得看管的人通融，两人得以在山间一个空旷的地方单独交谈。
“是我害了你。”司若莹满脸愧疚，“若非我劝你促进两派合作，你如何会做出那般轰动的事来。你说得没错，卫尊料难再放你出去，然你不可因此就消沉下去，黑暗只是暂时的，只要好好活下去，总有天亮的时候。”
“暗无天日，不知何时到头，再强大的意志，必定有消磨殆尽的一天。”楚茂霖背对司若莹，望着远处快顶到天的山，沉郁地说道。
“看远处太累，为何不看看眼前？将脚下一步步走稳，总有走出去的时候。在慢慢走这每一步的时候，还能连带看看沿途的风景。”司若莹行至楚茂霖身后，轻声说道。
楚茂霖忍着回头的冲动：“回去罢，你的安慰，我收到了，哪怕熬不到头，我也不会放弃生命，只是很遗憾，大概再难见到宝儿了，替我好好照顾他，我楚茂霖这一生，唯一愧对的就你们母子。
于宝儿，我未能尽到任何一点父亲的责任，于你，无名无份地跟随我这几年，忍受各种委屈、污蔑、骂名。若是有恢复自由的那天，我必回去，同你们母子道歉，为着我的失职。你若要改嫁他人，我心中虽不愿，然我亦深知，不该自私地要求你任何。”
“来之前，我已想定了，到此陪伴你，日后，你在哪，我便在哪，哪怕这囚禁无限期，我相信有爱的地方，便是天堂。”
司若莹忽然上前，自背后抱住楚茂霖的腰，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
楚茂霖猛地转过身来，眼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不敢确认，望住司若莹：“你这个傻子，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里岂是你呆的地方！且不说卫尊不会同意，连我，亦是不赞同的。你休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如此草率的决定。就怕一旦进来了，就难以再出去了。你走，你赶紧走，没必要再多陷一个人进来，宝儿比我更需要你！”
说着话，楚茂霖甚而动手推司若莹，以期她速速离开。
司若莹却紧紧抱着楚茂霖不放：“宝儿我已安置好了，父母年迈，难以长久照料宝儿，然大哥嫂都支持我，答应替我们照料宝儿，视如己出。”
楚茂霖眼中涌出些热意来：“我不同意。你速速离开此处，休要在此扰了我的清静，我实则早已厌烦你，好不容易躲到此处，你还追来做甚么！快走！”
说着话，楚茂霖又一次推司若莹，这次，比此前用的力道更大，然司若莹如何也不肯放手，楚茂霖脚下一滑，两人一起摔到地上。
司若莹在底下，楚茂霖在上头，他听到她呻吟了一声，赶紧翻起来，紧张地将她的身子捞在怀里：“莹儿，你摔到哪了？”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刚刚摔倒的地方，自言自语，“没看到石头，也没别的硬物和刺一类，你别是闪到腰了？”
楚茂霖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伪装，赶紧替司若莹揉着，并大声喊看管他的人，让他送司若莹去就医。
“无事，我躺一会便好了。”司若莹打发了闻声而来的看管人，可怜巴巴地望着楚茂霖。
楚茂霖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立即抱了司若莹去自己住的简陋居室里头，将她轻轻放到床上，继续替她按揉。
事后，楚茂霖才知道司若莹只是假装的，然却拗不过她，只能由着她留下来。
偌大的天地，他们却只能在那一小块区域活动，然很快他们便安之若素，学会了苦中作乐。
他们一起看书，讨论诗词，甚至编纂史料，一人唱戏，一人当最好的观众。
在此期间，司若莹还借助看管人，从当地的老乡那讨到菜种，学会了种菜。
司若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在这些日子里，洗尽铅华，卸下任何配饰，衣着简朴，还学会了做饭、洗衣和简单的医疗护理，一切改变，只为顺应楚茂霖所需。
看着司若莹的变化，楚茂霖心疼又不舍，然到了此时，他已全然离不开司若莹，习惯了她的存在，没有了她的精神抚慰，他连一日也不能撑下去。
此后，楚茂霖被屡屡转移，司若莹坚持陪伴，在严寒的日子里互相取暖，熬过了三十多个春秋。
楚茂霖终于重获自由，然由于种种政治因素，两人只能在国外定居，虽思念儿子和家乡的亲人，却只能吁叹。
此时，司若莹刚刚到知天命的年龄，楚茂霖已是花甲之年。
楚茂霖心头一直耿耿于怀，定要同司若莹领证，给她一个名分。
司若莹早已不计较这些身外的东西，然看中楚茂霖的心意，遂同意了他的想法。
此事仍旧煞费功夫。几经周折，两人终于登记，成为正式夫妻，中途经历的年岁，两人回想起来，唏嘘不已。
看起结婚证书上的誓词，司若莹掩面而泣，证件随之坠落地上。
楚茂霖信手捡起，但见证书上写道：
两性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
“莹儿，你可还记得那晚，你在我耳边念的那句‘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楚茂霖忽然问道。
司若莹费了好一会功夫才想起来：“那夜，我对三哥之死仍旧难以释怀，对你我的未来失去了信心，忽想到那句诗来，你竟听到了，甚而现今仍记得？”
“记得。”楚茂霖紧握着司若莹早已不再光滑细腻的手，忍不住抬手摸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一如最初，“我不但听到，而且懂得了。从那时起，我更坚定了无论遭遇何种变故，必定和你相伴到老的决心。然若非蒙你不弃，我必不能兑现心底的承诺。”
司若莹依进楚茂霖怀里，一如当初的小女子：“来日方长，你可不许耍赖！”
楚茂霖低头，一个吻落在司若莹花白的鬓角：“生同衾，死同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