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禹城离开后,将车开到江边。
他降下车窗,左手随意地支在窗边,右手掏出手机给萧筱柔打了个电话。
“喂,筱柔。”
“禹城?你等会儿,我出实验室再说。”
“好。”
蔺禹城挂了电话,目光投向远方。
拉芮典的这场暴雨来得又猛烈又持久。
雨点砸在地上会迸出一个个小窟窿,而后恢复,再有新的雨滴落下,继续迸出一个个小窟窿,它们一滴接着一滴,完成了最完美的连续。
手机响起时,蔺禹城才发现自己居然走神了。
不就是一场雨吗?
至于让他走神吗?
男人抹了把脸,接起电话。
“禹城,发生什么事了?”
“打扰你做实验了吧?”
“没有,我成天都在实验室,也没研究个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你说你的事吧,我这边不急。”
“你了解催眠吗?”
“催眠?你怎么了?谁对你催眠了?”萧筱柔喉头都发紧了。
“帮一个朋友问的。”
“你吓死我了。我对催眠还算比较了解,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使用催眠术让一个人忘了某些事,后来被催眠者又想起了这件事,那之后她还会遗忘吗?”
“这个要分好几种情况,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这样吧,你把你朋友的病例拿给我看看,我看完再给你回复。”
“也就是说,还是可能继续忘记是吗?”
“对。 ”
“好,我知道了。”
“禹城,建议你那位朋友不要再接受催眠治疗了,虽然以前在特战队,我也给一些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战士做过催眠治疗,让他们暂时忘记伤痛,但说句实话,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建议催眠。”
“为什么?”
“催眠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只是将人最痛苦的记忆封藏在了内心深处,再厉害的催眠师也不能保证这个封藏记忆的盒子严丝无缝。也就是说,一旦这个盒子出现裂缝,患者的痛苦或许会加倍。”
蔺禹城吐出一口浊气,淡淡应了声,“好。”
“看来这个朋友对你很重要啊!”
本以为他会解释几句,他却不加掩饰地说:“是,很重要,很重要!”
萧筱柔惊讶,一时间都不知做何反应了。
挂电话前,蔺禹城问她:“最近没人再找你麻烦了吧?”
“没有了。”
“那就好,如果再有不长眼的敢对付你,你就去找秦江,他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蔺禹城主动提到这件事了,萧筱柔便顺势问他:“上次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我?”
一名医生,以活人做实验这种灭顶的罪名被带进警察局,如果不是后续处理得当,她的医学前程就全毁了。
她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恨她?
虽说她在看守所待了不足七日就被Jessi接了出来,但Jessi闭口不谈幕后之人,她还以为是蔺禹城授意的。
萧筱柔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她知道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多问不如安分。
但现在,话头由蔺禹城牵起来了,她就忍不住了。
蔺禹城没有避讳,直接告诉她:“舒明姝。”
“确定吗?”
“八九不离十。当时不是抓了一个叫Lucy的女人吗?那女人称自己被你抓到实验室逼迫她做活体实验,后来我找人去警察局审过她,根据她的描述,确定是有人给了她一大笔钱要她陷害你,Lucy没见过舒明姝的正脸,但对应时间、地点、体态特征,我基本可以确定是舒明姝。再者,当时你的实验室被人一把火烧了,我冲进火场本来准备将你记录实验数据的册子抢出来以证你的清白,明明我都要拿到册子了,舒明姝却忽然出现把我拉了出来,她的举动不让人怀疑都难。如果不是缺少直接证据,她现在早就蹲大牢了。筱柔,我还欠你一声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我没怪你的意思。不过话说回来,舒明姝不是很爱你吗?她现在变了?”
蔺禹城当年和舒明姝的那段情那可是人尽皆知,闹得轰轰烈烈。
队里的人当时都很诧异。
一向拒女人于千里之外的蔺禹城爱上一个女人居然会是那种模样。
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那个女人似的。
蔺禹城失笑,“连你也打趣我?当时年纪小,哪里知道什么是爱?”
“难得你会否认爱过舒明姝。”
“不是否认,只是年轻气盛,总爱把一点点好感夸张成爱,好像那样热烈过才会觉得自己活着,急于用伤人伤己的方式向世界宣布我爱过。想来也是幼稚可笑。”
“咱们队长不是少年老成吗?”
蔺禹城轻笑,“你还不许我有个叛逆期吗?”
萧筱柔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禹城,我们好久都没有这样聊过了!”
蔺禹城没说话。
萧筱柔继续说:“这种感觉真好!”
“这两年以来,事情太多了,有时候态度不好,你见谅!”
“我要是不见谅,压根就不会接你电话了。”
“好,挂了!你忙吧!”
“你也要注意休息!听说你出国了?”
“嗯。”
“去拉芮典了?”
蔺禹城暗骂秦江那个嘴巴不严实的男人。
“嗯。”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津城这边还有我们。”
蔺禹城“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后,他抽出一根烟,左手微微弯曲挡着风,右手掏出打火机。
火光一闪,男人的的眉目便也在光亮中一闪而过。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暖意。
奇异般的矛盾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达到了毫无违和感的融合。
他有时候真的挺感谢在特战队里待的那几年时光。
那段时光不仅磨砺了他的意志,更让他交到了生死之交。
萧筱柔、秦江,这都是和他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他在拉芮典追女人,他们在津城替他守公司,完全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蔺禹城总觉得,这是他的福分。
他知道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处何种境地,身后总有兄弟。
蔺禹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
烟雾被窗外的风吹得左右摇摆。
蔺禹城的神思也清醒了不少。
他给萧筱柔打电话咨询催眠术,主要是他怀疑沈甜心在装。
上午沈甜心想起了自己被蔺峯欺负的事情,情绪激动异常,可下午她就好像全部忘记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姑娘说自己全都想起来了的时候唤他“大叔。”
现在,她又开始唤他“城城”。
蔺禹城不知道是他想太多,还是沈甜心当真又忘了。
他思来想去,仍是不放心。
捻灭了烟,他又给Professor Wu(吴教授)打了个电话。
“Professor Wu,我是蔺禹城。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是不问清楚我难以安心。”
“您太客气了,蔺太太是我的病人,我本该对她负责到底。有什么事您问吧!”
“有没有可能她把忘记的事情重新记起后又忘记了?”
“你的意思是她想起了你,然后又把你忘记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想起和又忘记相隔多久?”
“不到八个小时。”
“不可能!”
蔺禹城拿着手机的手攸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