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敲了敲门，门随即被打开，服务生将菜一一上齐，又替两人盛好汤，这才退了下去。
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筷，屋子里只有极为轻微的音乐声，像是一首熟悉的老歌，又像是一首从未听过的陌生旋律。
甘南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铃声是热烈喜庆的《最炫民族风》，室内的尴尬和清冷被这突兀的音乐所打破，甘南并没有接听电话，而是直接摁断。
“院长吃饭。”谢浔涒终于开口道。
“谢谢浔涒。”甘南道。
她低下头去喝汤，谢浔涒一眼瞥见她头顶上的一撮头发，竟然全白了，因为两人个子相仿，平时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发现，这会儿乍然看到，不由得一阵心惊。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甘南道，“从前一直都在发愁，我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七七怎么办。”她抬起头来，嘴角带起一丝微笑，“但现在七七很好，我就放心了。”
谢浔涒心里一阵难过，“这什么鬼青山院，能当饭吃吗？院长你上哪不能找到一份工作？明天咱们就辞工去，什么了不得了的事！”
甘南温和地道，“不，浔涒，来不及了。所有的事都由我经手，谁都可以脱得了身，唯独我不能。”
谢浔涒脱口而出，“那就去报警！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警察！”
甘南轻笑出声来，继而轻轻叹息一声，“哎，浔涒。”
谢浔涒听出来了，甘南是在笑话她的幼稚。
谢浔涒赌气起来，“并不是不可以啊。”
“事情闹大了，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甘南摇摇头，“不好。”
谢浔涒深吸口气，低声道，“院长你早有心理准备。”
“当然。”甘南用筷子指指面前的一碟菜，“浔涒，你尝尝这个，味道非常不错。”
谢浔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想哭。
她明明只是想见见甘南，问一下事情的始末与真相，没想过会真得到回答，更没想到，这餐饭竟然吃出来了生离死别前奏的感觉。
这感觉让人太不舒服了，谢浔涒很努力地要把它赶出脑海，甘南突地又来了一句，“以后你多照顾着点儿七七。”
谢浔涒蓦地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烦躁地道，“你的孩子你自己照顾！”
甘南对她的态度完全不以为诩，仍旧继续道，“还有，这个事，我希望由你来写。”
谢浔涒怔住了。
“关小小找你，也是为的这个事吧。”甘南把碗里的汤喝完，平静地给自己再盛了一碗。
“……嗯。”谢浔涒喉咙艰涩，轻咳了一下。
“你不答应他，总会有别的人答应他。既然如此，我希望这个人是你。”甘南开始喝汤。
谢浔涒不做声。
“这事拖不了多久了。”甘南道，“而这一次，有人一定想要青山院关门。”
谢浔涒忍不住道，“你们的小伙伴呢？不是说来头不小吗？关键时候跑哪去了？”
甘南道，“他呀……”她微微一笑，“他当然要好好保护自己啊，挺过这一关，他还是他。”
谢浔涒道，“……”
甘南温和地道，“好了，我没事。你今晚就把稿子赶出来，明天可以推送。明天是个好日子，我看过了。这篇文一定会火。”
这话谢浔涒怎么听怎么别扭，不由得叫了声，“院长！”
甘南道，“我认真的。浔涒。”她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天完全黑了下来，湖面上波光潾潾，天边一弯淡月。
“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甘南的语气轻起来，“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能和他在一起，分别这么多年，再也没有见过。”
谢浔涒怔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甘南会这么突然地提起自己的情感隐私。
认识甘南也有些年头了，印象里她不苟言笑，有话说话，许多时候一个眼神丢过去，下头小麻雀一般的小护士们立刻噤如寒蝉。
谢浔涒从来没有想像过，甘南会有一段难忘的缠绵情事。她压根就没有把她与男女情事这个东西联系在一起过。
此刻想来，甘南也不过是个女人，她独自一人呆在青山院，未必就是怀着一颗为社会做贡献的慈善之心，究根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要忘却一段记忆一个人。
“为什么？”谢浔涒轻声问道。
甘南好一会才答道，“我们曾经非常相爱，太相爱了，分手之后反而不能想像再次重逢。”
“为什么会分手？”
“他是独生子，而我……不能生。”甘南平静地道。
想来应该是事情过去得太过久远，甘南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一丝感伤的意思。
“……然后，他就这么算了？”谢浔涒气愤起来，“这样的爱情也太不靠谱了。”
甘南摇摇头，“他为了要跟我在一起，自杀了。等他抢救回来，我意识到，我得走。只有我走了，他才能好好活下去。”
谢浔涒没法理解，“为什么？我不明白。”
甘南笑了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知道他结了婚，生了孩子，过得很幸福。”声音低下去，“我也觉得很幸福。”
谢浔涒哈一声笑出来。
她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失礼，只觉得满腔说不出的情绪堵在胸间，难受得很。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人家好端端地结婚生子，你老人家还在这儿念念不忘，还因为他的幸福而觉得幸福。
滚蛋！谁TMD要这种幸福！
谢浔涒突然就明白了宋词有时候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那副表情。
大概跟她此刻看着甘南是一样的感受。
“很蠢是吧。”甘南又是一笑，“没办法，就这么着，蠢了一辈子。”
“甘院长今年几岁？”
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但甘南还是如实答道，“45岁。”
“现在人的寿命长，一个人至少得活到八十岁。那么，甘院长现在只度过了前半生，还有很长的后半生要过呢。怎么就是一辈子了。要么去找他，告诉他你还爱他，要么就另起一行，开始新的生活。”谢浔涒劈里啪啦地道。
甘南出神地看着谢浔涒，良久，笑了起来，“谢谢你浔涒。”
谢浔涒道，“我是认真的。”
甘南把筷子放下，撕开一次性湿巾，擦拭嘴和手，说道，“我吃好了，咱们也该走了，你啊，今晚别忘了把稿子赶一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