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钧去送诸葛瞻,诸葛筠医馆里的事丢给韩霜他们,自己回到家里便陪着苏氏。苏氏自打进京后,略有些不适应,晚上总睡不踏实,有些害怕,一旁都有人陪着。
苏氏的屋子里不是很亮,一盏黄黄的宫纱灯,正是时下京城兴起的灯式。
样式仿汉朝长信宫灯,用刺绣的纱面装饰,四面绣着各色的花样,诸如兰竹花草鸟兽,十分有趣,也很雅致。
诸葛钧店子里在卖这些,便拿了一盏回来给苏氏用。
苏氏靠在灯下不知道在绣什么,诸葛筠拿着一本书靠在炕上另一头坐着。
看了一会,诸葛筠忽然听到苏氏哎呦一声,好像上扎到手指了。
“苏姨,没事吧?”
苏氏摇头失笑,“没事,”说着继续绣。
“苏姨,你绣什么呢?”诸葛筠放下书,抱着膝盖好奇的问她。
苏氏头也没抬,闻言面色越发柔和了,笑着道:“给钧儿纳鞋底呢!”
诸葛筠也跟着笑了,熠熠生辉的眸光似点点辰光,她想了想,忽然道,“苏姨,大伯来看过你吗?”
苏氏听到这话,手下微微一顿,面色忽然窘红起来,她有几分尴尬和不适,“你瞎说什么呢?”
诸葛筠看样子就知道来过。
“苏氏,你别不好意思,你想过跟大伯在一块吗?”
苏氏闻言放下绣盘,摇头苦笑,“不可能的…。”
“你想吗?”诸葛筠下巴抵在膝盖上,睁着大眼睛望着她,
现在他们二人都单身,其实在一块也没什么,无非上会有些压力而已,可只要没有对不住别人,又有什么,人能活多久,上一辈子,她只活了十几岁。
正因为诸葛筠死过一次,所以不在乎这些什么世俗眼光,可苏氏在乎。
“我也不想…累了,我只想陪着钧儿,我呀,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着钧儿快些找个媳妇回来,我们娘俩就帮衬着他,再让媳妇儿给他生几个孩子,我再给他们带孩子,这辈子就完满了,还有什么别的所求…。”
诸葛筠闻言笑了笑,苏氏其实心里是想的,只是觉得不成而已。
“苏姨,那等七哥和七嫂年纪大了,孙儿也大了,你就没想过你老了,该过什么日子吗?难道等老了你再觉得白活了一辈子,或者很遗憾吗?”
苏氏目光怔怔,神色恍惚,看着手下的绣盘,一下子竟是答不上话来。
诸葛筠叹息道:“苏姨,大伯不顾自己的仕途影响,还是把杨氏给休了,可见他的决心,苏姨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苏氏似乎震动了,她想了想答道:“也许吧,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肯定是不成的。”苏氏继续绣花,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诸葛筠点了点头,也觉得如此。
屋子里忽然寂静下来,这样外头的声音就显得越发清晰了。
脚步声传来,而且不只一人。
诸葛钧的脚步声有深有浅,那条腿并不能完全恢复成寻常人,
所以听得出来,可还有一个人的声音。
诸葛筠何等人物,自然判断出是个女人的脚步声。
那么来人是谁,显而易见。
不一会,诸葛钧带着人掀帘走了进来。
苏氏看见那人目瞪口呆。
只见来人披着一件青色披风,身着丁香色的裙衫,发髻略有些乱,样子憔悴的很。
“娘……”
诸葛茵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在地上给苏氏猛磕头。
苏氏先是愣住了,直到那砰砰的磕头声太过扎心,她才回过神来,眼泪如雨下,
“快些起来,孩子,快起来…。”
诸葛茵本以为自己亲娘再也不会原谅自己,可这一声牵肠挂肚的孩子,她就知道一切都值了。
“娘……。”她大哭着猛的钻入苏氏的怀里,
诸葛钧和诸葛筠相视一眼,诸葛筠笑了笑,诸葛钧倒是唇角勾了勾,略有些不高兴。
到底是亲兄妹,哪有隔夜仇,诸葛钧不喜欢诸葛茵是真,可真的对她不管不顾,却是做不到的。
其实,诸葛钧是个好男人,表面上狠心,关键时刻却成了诸葛茵的靠山。
母女俩哭了好大一会,才缓过劲来。
诸葛茵碍着苏氏坐着,靠在另一头,脸上窘红窘红的,怎么都没脸抬头。
却还是仔仔细细把自己在京城的遭遇给说明白了。
“今日南府三叔去了大伯那边,我找了机会跟他一道溜了出来,诸葛襄后来来找我,想把我弄回去,我求了人躲了好久,才安全,直到哥哥来了…。”诸葛茵哭得泣不成声,“我才央求哥哥带我回来…。。”
诸葛茵哽咽不已,瘦了一圈的手紧紧拽着苏氏的袖口,“娘,哥,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人,我做过太多对不起你们的事,可今后我只想洗心革面做人,求娘和哥哥给我一个机会,我哪都不去了,娘和哥哥在哪,我就在哪,我什么都愿意做,我这么多年在北府跟着三婶掌家,我可以帮着哥哥和娘亲打理内宅……”
诸葛茵叽叽喳喳说了许久,越说,苏氏三人听的越心酸。
说到最后,诸葛茵哭红了眼,
“娘,哥哥,九妹妹,都是我的错,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谁是亲的,谁是假的,终究是亲疏有别,上天这是在惩罚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傻了…。。”
她歪在苏氏肩头哭得撕心裂肺。
看样子是真的悔改了。
诸葛钧再气她,可见她如此,也终究是没气了。
苏氏不停的宽慰着她,可最终还是得诸葛钧点头,苏氏不想诸葛钧为难,还是看了他一眼,等着他发话。
诸葛钧坐在了对面的长椅上,桌子上有一杯冷茶,他喝了一口,心头清凉一片,倒是很冷静。
他看着自己亲妹妹,有些恨铁不成钢,
“好了,别哭了,这里本来是你的家,你回来了是正理,这里确实缺一个人打理,娘也需要人陪,你安心待着,哥哥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养不活你,记住,再不做错事,好好侍奉娘亲就行了。”
诸葛钧的这一番话,说到了诸葛茵心坎了。
这里是你的家,
给了诸葛茵末莫大的安慰,甚至是一种新生般。
“谢谢哥哥……”诸葛茵大哭。
苏氏抱着她也哭得泣不成声。
大难之后,一家人能团聚,齐心协力,也是一种福气。
“好了,你们一家人说话吧,我还要去一趟医馆。”
诸葛筠起身穿鞋。
“我送你…”诸葛钧也跟着起身。
诸葛茵局促的站了起来,红着眼看着诸葛筠,支支吾吾道:“九妹妹,之前都是我不对,你别跟我计较,我给你赔不是…。”
她屈膝行礼,“今后,如果你不介意,就当我是姐妹,我只会全身心的帮衬你跟哥哥…。”
诸葛筠朝她不在意的摆摆手,“都过去了,我如果介意,就不会救你…你哥说的没错,今后你好好过日子,就什么都有了。”
“嗯嗯…”诸葛茵含泪点头。
诸葛筠二人走了出来。
里头屋子里,听见苏氏跟诸葛茵抱头大哭的声音。
终究是母女。
何况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她们越发需要彼此。
诸葛筠和诸葛钧相视一笑,二人都知道彼此心里想说什么,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