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于素娟奇怪的是：之前草花大部分时间游荡在甘泉村附近几个村子里，饿了就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困了就随便蜷在一个避风的地方睡觉，从来不见她捡废品换钱。
到底是什么缘故，让草花跑到县城里来，过上了捡废品换钱为生的日子呢？
她要钱是想派什么用场吗？
于素娟并不认为草花会拿废品换来的钱买食物。
因为她刚才看见了，草花吃的东西，仍然是垃圾堆里拣来的。
至于衣裤鞋袜，草花就更不可能花钱去买了；她至今穿的，还是于素娟第一次看见她时穿的那身衣裳。
反正问了草花，她也是不会回答的，所以于素娟索性不问，只让草花吃了药，又帮她把药水搽在两条受伤的腿上。
忙完这一切，她才离开，骑着自行车回村。
第二天抽了个空，于素娟又去看望草花。
这一次，她从家里带了做好的饭菜：有煎得喷香金黄的荷包蛋；还有肉丝炒辣椒。
到了草花位于桥洞下的家，草花正坐在地铺上发呆。
于素娟拿出饭盒，并且打开盖子，然后轻轻地放在地上。
过了半晌，草花看了于素娟一眼，于素娟假装把眼光移到别处，草花这才拿起饭盒，狼吞虎咽地用筷子吃了起来。
之前她吃什么都是用手的。
“草花，其实你也可以好好过日子的。”于素娟尽量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捡废品为生也没啥不好，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劳动。但咱们是不是可以稍微收拾得干净点儿呢？”
于素娟蹲下身子，端详着草花：“其实你长得不丑，把头发剪剪齐整，换身干净衣裳，保证你和现在大变样。”
“草花，你愿意把我帮你收拾收拾吗？”于素娟试探地问道。
草花抬起头，看了于素娟半晌，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看到草花有回应，于素娟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草花根本不疯也没傻！
这个可怜的女人啊，只是冷了心，觉得世上人都不值得她回应吧？
“好的，草花，明儿个我会来帮你的！你的脚还没好，不要到处走，晓得吗？”于素娟轻轻叮嘱道。
草花不声不响地坐着。
于素娟又出去帮她买了些吃的来，当作她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
再一次出现时，于素娟带了很多东西来：有用饭盒装着的饭菜；有一套深色的棉毛衫；一件浅灰格子的外套，外带一条深灰色的裤子；还有剪刀，一只搪瓷盆子，一块毛巾，香皂，梳子，一只装满了热水的热水瓶。
她对草花说：“我今天要帮你剪个头发。不过呢，你先得把头发洗洗干净。”
草花没有反对的样子。
于素娟用盆子舀来河水，再掺了一点热水瓶里的热水，让草花低下头，把头发浸湿。
草花居然听话地照做了。
接着于素娟用香皂帮她把头发洗了一遍，顺带着帮她把脸也擦了擦，把洗得黑黑的脏水泼了，再舀来干净的水。
草花也知道自己清洗，足足换了四盆水，才算是把她那多少年没洗过的头发给弄清爽了。
在家里，李桂芝和于秀娟的头发，都是于素娟剪的，因为很简单，只要剪短，修齐整就可以了。
所以帮草花剪头发一点也难不倒于秀娟。
草花剪完头发，整个人看上去焕然一新，完全认不出是原来那个疯婆子一般的草花了！
于素娟笑眯眯地掏出一面小圆镜子递到草花面前：“看。”
草花直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一滴泪，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不过，她并没有哭。
于素娟连忙说：“我帮你重新打盆水来，你把身体也擦一擦，好吧？”
不等草花回应，她赶紧拿起盆子打水去了。
打好水，她放在地上，告诉草花，要换水就喊她，洗完了就换上她带来的衣裤，然后就避了出去。
草花自然不会喊她，所以于素娟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掀开塑料布走了进来，把脏水倒了，舀了干净的河水端进来。
草花蜷缩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于素娟只能看见她的背。
就这么换了好几盆水，草花终于换上了于素娟带来的新衣裤。
于素娟微微笑着说：“衣裳蛮好看。”
草花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忸怩的神情，虽然只有那么一瞬，然后又恢复了她的木然。
于素娟说：“下次我再帮你弄一套来，可以换洗。”
草花忽然掀开她垫在地上纸板箱，原来地上垫的不只一层，而是有好几层，她摸过了好一阵子，掏出一大堆零钱来，有一块的，两块的，还有硬币，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反正一古脑儿地都捧到于素娟面前。
她这么做，反倒让于素娟手足无措起来。
于素娟拼命摇着手说：“不不不，我就是纯粹想帮你！”
但是草花固执地捧着钱递给她，仿佛一尊雕像。
于素娟只好说：“好吧，好吧。咱们来数一数，这儿到底都有多少钱！”
她接过草花递来的钱，一张一张展平数了起来。
数到最后，居然有四十多块！
于素娟小心翼翼地对草花说：“草花，你不用拿钱给我，我现在赚不少钱哩！你有了这些钱，不要再拣垃圾堆的东西吃成不？可以用钱去买吃食呀，知道不？”
草花不吭声。
于素娟又问：“草花，你攒这么些钱，最早是为了做啥用的？”
肯定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就对了。
草花听了于素娟的问话，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眼泪汹涌地流出来，一会儿就濡湿了她整张脸。
她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象受伤的动物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听得于素娟心里也很不好受。
“草花，你，你别……”
于素娟想说：草花你别哭呀！
可一想，她几时见过草花哭过呢？
如果不是实在无法忍住，草花又怎么会哭呀？
所以，还是让她哭一哭吧。
也许哭过了，她心里会好过一些。
还未出口的话，就这么咽回去了。
草花哭了半晌，嘴里说出两个字：“闺女……”
于素娟一惊：草花捡废品赚钱，难道是为了她的闺女？
可是，草花的闺女生下来没多久，就被她那个畜生丈夫给送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