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有换，衬衫上满是褶皱和污渍，头发乱糟糟的，胡须也没有刮，下巴处青青的一圈，走进了些还能闻到他身上夹带的浓重酒味烟味。
颓废，但神情却很清醒。
他走到林星尘的位置前一步停下，眼睛看着顾遇深，声音低低：“老七，我可以原谅你没有救图图，但是如果你要阻止我给图图报仇，我们兄弟，从今天起，没得做。”
饶是林星尘，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愣怔。她知道图图和黎景致又牵扯在一起，但是没想到，图图的死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他和顾遇深可是十几二十年的兄弟……
空气突然安静，其他人都有微妙的对视，唯独顾遇深始终一动不动，他的薄唇抿着，脸色如沉寂的潭水般平淡而无波澜，乌黑的瞳眸看不出喜怒。
这样的对峙大概持续了三五分钟，谁都没有退让一步。
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行为，其实代表顾遇深的一种回答。
黎景致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瞳眸里的血色加深，他往前走了一步。
“老七，你走吧，我和他们单独谈谈。”凭空出现的声音，是今晚始终没有露面的左翼岚。
他从客厅一个侧门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西男，看起来好像是顾遇深安排去看住他不让他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左翼岚用什么办法，说服他们放他出来。
顾遇深一下凛眉：“左翼岚。”
“成王败寇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中国成语，那天我既然敢设局，现在我就敢承担后果，”左翼岚慢慢走向林星尘，浑浊的眼睛也盯着她，“我只后悔那天没有让你死在那里，让你活着，终究是个祸患。”
林星尘掏出手枪：“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亲手结束我这个祸患。”
顾遇深没有挡上来，但是抓住了她的手。
“你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保得了他一个人保不了他全家，今天我只要他一个人的命，如果得不到，我不保证我以后不会滥杀无辜，他既然能连累我身边的人，那我也能连累他身边的人——他的小女儿，在我手上。”
最后一句，已然是威胁。
左翼岚脸色一变，喊道：“你想报仇就冲我来！别对我的女儿下手！”
林星尘不理他，只看顾遇深，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她是在逼他放手。
顾遇深与她对视，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仿若深渊般寂静迫人：“左翼岚是肺癌晚期，医生说至多只能再活半年，就算你现在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
林星尘和黎景致的眉心都是一皱。
“小洋房的爆炸总要有人去承担罪责，你去？我去？不如左翼岚去，一举两得。”顾遇深说完便松开按在林星尘手臂上的手，好像已经笃定林星尘会听从他的建议，不会再开枪一般。
林星尘动也不动，不过原本凛着的眉目倒是渐渐氲去戾气，多少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的确，小洋房的爆炸闹得很大，国内国外，社会各界，都在关注着进展，虽然现在警方还没有查到她和顾遇深身上，但再继续深入调查下去，难保不会被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以他们的身份，牵扯上这种事情，怎么都会惹一身腥。
任学东的手微微搂紧她的腰，有所暗示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想的应该和她想的一样。
半响，林星尘没有笑意地笑了笑，垂下手：“也好，与其让他死得那么痛快，倒不如让他带着一身病痛在监狱里度过人生的最后日子。”
眼角斜飞含着一丝嘲讽，对着顾遇深说，“我还以为你会怎么保护他呢，原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恩将仇报。论狠，在顾董事长面前，我甘拜下风。”
比起一死一了百了，让病危的左翼岚去自首，承担所有罪行，暴露在阳光底下接受法律的审判和世人的唾骂，这样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折磨。
顾遇深脸色淡漠，不在乎她说什么。
林星尘冷冷一笑，侧头对任学东说了声‘我们走’，两人便相携往外走，左翼岚急急追了上来：“那我的女儿……”
林星尘将挡路的人推开：“你什么时候进监狱，我就什么时候放了你的……”
话还没说完，背后突兀地响起一道枪声，将好不容易谈判成功的局面彻底毁坏。
‘砰——’
左翼岚眉心中枪，一枪毙命，眼睛刹那间睁到最大，直挺挺地往后倒下去。
所有人倏地看向开枪的方向——黎景致。
“你们的决定，我没有同意。”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手，“这个才是我要的结果。”
是，从进门开始，他就说他是来要左翼岚的命。
刚才一直沉默，并不代表他的想法和林星尘一样。
他要的就是血债血偿，一命还一命，什么审判什么坐牢，他都看不上。
也是这一枪，才叫人想起来这个人的身份——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出身黑道世家，更因为行事作风肖像他那位狠辣决绝的父亲，所以有了‘小爷’这个名号。他的狠在骨子里，杀人对他来说，不过扣动一下扳机而已，所以他怎么可能看着害死图图的罪魁祸首再活半年？
黎景致将手枪随手搁在柜子上，背对着顾遇深，淡淡道：“老七，我爸年纪年纪大了，我那些兄弟姐妹又没在他身边，我总要尽尽当儿子的本分，以后，我就不回顾氏了。”
是以后不回顾氏，还是以后当没他这个兄弟，在场众人此刻都心知肚明。
黎景致说完就走，只是比起来时，他开门的动作有些急，没那么冷静。
林星尘不知出于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顾遇深，见他的目光落在柜子上那把枪上，墨黑深湛的眼睛涌动着深山老林里的瘴气，浓郁而繁复。
这把枪是黎景致自己带来的，她虽然不太懂枪支，但赫赫有名的‘沙漠之鹰’还是认得出来的，他把这么一把枪留下，再看顾遇深的脸色……或许，这把枪是以前他送给黎景致的？
将视线转回，林星尘改去看地上的尸体上，左翼岚的眼睛还睁着，眉心的血窟窿往外冒出血，模糊了他整张脸。
……无论如何，左翼岚都死了，他去给图图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