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查出有人在暗中更改林星尘的国籍,匆匆把这件事告诉顾遇深,是希望顾遇深马上下令续追查把林星尘找回来,但顾遇深的态度却始终淡淡,不在意、无所谓、不感兴趣的模样,好像并不想知道林星尘的下落。
那时候她不理解,还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林星尘了,直到后来,徐飒告诉她,其实顾遇深早就知道林星尘在泰国,故意不去寻找,是因为,有些事情没有碰到之前还能忍,一旦碰了,便可能会无法自控。
宋琦睁开眼,眼睛里有浓重的痛楚:“一开始是别无选择,所以他只能强行将您留在身边,但既然您已经成功摆脱所有人逃出去,那么他愿意放过您,让您留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只要你安好就好。”
林星尘没有回头,但却也没有再往前走。
“您知道他为什么三番四次要求您不要自称是‘林星尘’么?”
“那是因为‘林星尘’这个身份代表着许多危险,他希望您不再是林星尘,希望您不再受到伤害。”
林星尘不知怎的,想起了今年除夕的前一天,顾遇深约她在松鹤楼见面,说是要还他当年欠她的一顿饭,自然,那顿饭他们吃得很不愉快,最后还聊到了离婚,他当时就突兀地说了一句‘那你就永远都不要再是林星尘’。
彼时她不耐烦去想他话里的深意,现在看,原来如此。
可事实上,就算她不再自称是‘林星尘’,但也不代表她就不是林星尘。
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和俞温一样的血液,这就注定她这辈子都要被林之衡的女儿这个身份所连累,顾遇深不是不知道,他所求的,所寄托的,不过‘希望’,希望她不再受到伤害,仅此而已……
林星尘想到这里,嘴角动了动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可却发现,嘴角像有千万斤重,提都提不起来。
或许是形势对顾遇深越来越不利,也或许是那天顾遇深在走廊上吐出的那口血过于触目惊心,使得宋琦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这些事情她必须让林星尘知道。
“顾先生病了,已经病得很严重。”
听到这句话,林星尘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倏地转过身,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愕:“他……”
一个字后,她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连忙住口。
宋琦一直看着她,没有错过她的第一反应,眼眶微微红起来:“那个病一开始并不严重,只要去美国做手术就能好,但是他不肯去,因为他怕,”喉咙有些发梗,她停了停才继续说,“他一直认为,如果当年他不去澳洲出差,或许他和您的孩子就不会被人害死,所以只要您在这里,他就不敢走开。”
可是这些,他从来不说。
他不说,有谁知道他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在世人眼里,他就是冷静冷漠、无情无心的顾家大少,凉薄得好像什么都无动于衷,哪能知道,他竟然比谁用情都深。
宋琦又是提起一件事:“您告诉他洛杉矶的往事后,他曾对我说了一句话,您知道是什么吗?”
说了什么话?林星尘被问住,同时记忆回溯到那一天。
那天她亲手将邢焕东送入监狱,在监狱门口遇到夏桑榆,夏桑榆说她还欠顾遇深一个故事,所以她去了顾公馆,在顾遇深的书房待了一个下午,配着上好的绿茶,将最初相逢的那段往事细细述说。
也是那天,顾遇深在听完故事后,对她说了一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她拒绝了,然后逃似的离开了顾公馆,再往后的事情她不知道。
难道在她离开后,顾遇深还做了什么?
林星尘眼里浮现出疑惑,宋琦不奇怪,听见他说那句话的人只有她。
“他说——”
“我不怕死,但是不能死在她前面,……”
她缓缓将那天被风消散的下半句话补充。
“我若不在,谁为她在这步步杀机的局中局里,留最后一条退路?”
林星尘安静地站着,宋琦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他不敢找她……
他不敢离开她……
她忽然很想笑,顾遇深啊,这个原本罪无可恕的男人,现在却那么多人都来告诉她,他不是,他没有,他爱她爱得隐忍,他爱她爱得铭心刻骨……如果是这样,那她恨了那么多年,都是为了什么?
“顾先生这辈子只爱过一个是林星尘。”宋琦就站在她的背后,缓缓说着,“我也负责顾先生生活上的事务,所以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
夏桑榆说的话,宋琦说的话,都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当年很多想不通的事情,在她们的话语里她找到了原因,找了那个男人的本意和初衷。
但是……林星尘侧过头:“我爸爸那件事怎么说?”
就像有人突然往结冰的河面上扔了一颗石子,单薄的冰面瞬间四分五裂。宋琦被问住,动了动唇,说不出一个字。
林星尘弯弯嘴角,但眼里没有一点笑意:“他死了,死在顾公馆里,死在他默许的酷刑下,你要我怎么能原谅他?你要我怎么能……不恨他?”
再多的温情,在人命面前,好似都变得不堪一击。
这是横在她和顾遇深之间的一个鸿沟,怎么都跨越不了。
“宋琦。”远处传来男人一声淡淡的喊声。
两人齐齐看过去,顾遇深正缓步朝她们走过来,而他背后是徐徐关上的电梯门。宋琦今晚在这里应酬,顾遇深自然也在。
林星尘盯着男人,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不对,眼神乌黑清淡,一点病态都没有,完全不像是身患重病。
“顾先生。”宋琦微低头,同时退到他身后两步的位置。
看两人刚才的气氛,再看桌子上还放着两杯茶,不用多想也知道她们一定是聊过,不过顾遇深没有问她们在聊什么,只将目光清淡地移到林星尘身上:“应酬?”
林星尘无声地吐纳出一口气,耸耸肩:“是啊,刚刚结束。”
顾遇深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时间:“我送你回去。”顿了顿,他补充,“我没有喝酒。”
换做是以前,林星尘一定是拒绝的,但是现在……看着他,她在短暂的沉默后,点头答应。
车子开出一段路,车厢内都是沉默,林星尘将头偏向一边,像是在看窗外的景色,但其实是在看玻璃上映出的男人的侧脸。
顾遇深……
顾遇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