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吱声的黄桂芝，一说话就震惊四座。
刘翠萍第一个发言说：“妈，您看老细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逃回来，她又有心补救，您还是给她个机会。”
“看到她我就来气，再把她留到跟前，那不是催我去见阎王爷？”
黄桂芝说话时，饱经沧桑树皮似的脸憔悴得很，说话有气无力声音不大，但听清楚的人可以瞧出她的愤怒。
陈南喜劝道：“娘，您何苦这么说？小妹是您怀胎十月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她是您的亲女儿，咱爹早年去世，大哥又不在了，小妹回来，这不是让咱们过个好年？”
陈西喜极不同意，立刻反驳说：“老三，你这睁眼说瞎话呢？娘日子过得好好的，一见她就气得犯病了。她再呆下去，娘哪能长命百岁？”
把黄桂芝犯病的责任全推到陈丽兰身上，谁敢再说话？
陈丽兰也识相，“大嫂，三哥，您们欢迎我回来，我感激不尽。可这个家容不下我，我还是走吧。”
刘翠萍已是寡妇，深知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陈丽兰被卖去的那个小山村，断然不能再回去。成贵那么瘦看不出来多大的年纪，但估摸着不超过十岁。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养父不喜欢他，连亲外婆和一干舅舅、舅妈们也容不得他，他得多难过？
她心慈，便说：“老细啊，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家住下。瑶瑶放寒假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大家挤挤凑合过日子，好歹能吃饱穿暖，比去外面强。”
“大嫂，娘不同意小妹住下，你倒做主留下她？看来，你是很想当这个家啊。”
唐贵英说话阴阳怪气的，又把话头指向刘翠萍。一向性子软又顺从婆婆的刘翠萍，哪敢当这么大一个家的主？
那么大一个屎盆子扣下来，刘翠萍哪扛得住，登时缩头不说了。
陈瑶看不过眼，开口讲：“二婶，你也甭那样说我妈。眼下还有不到半个月过年，小姑特意奔回家，奶奶也脱离危险了，大家和和气气过个年，不也挺好？”
陈西喜怒道：“好什么好？出嫁女哪有回家过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留她回家过年，老祖宗都不愿进门，会败财的。”
“二叔，我家本来就穷，没什么财可败的。至于三叔家，也是也不是很富裕。二叔家和四叔家都在城里，应该影响不到您们。更何况，大过年的别人都从外面赶回家，没有把家里人赶走的道理。”
唐贵英撅着嘴说：“那可难说，万一有影响就迟了。”
现下，情势很明朗，老大和老三都欢迎陈丽兰和成贵回家过年，老二当医生和护士的城里夫妻不同意，只有老四陈北喜和孙玉莹这一对没表态。
说起来四兄弟中，还数最小的陈北喜和孙玉莹最有钱。陈北喜不爱读书，从小就调皮捣蛋，净爱钻研些歪七歪八的事情，比如夏天去街上卖地里种的大西瓜，比如把柿子做成柿饼卖给同学，还有去批发部买好多辣条再以比小卖铺便宜一角钱卖给同学，小时候这样爱挣钱，村里人都笑话他不好好读书不务正业。以压分数线的成绩上了高中，高二就开始谈恋爱，恋爱对象就是孙玉莹。当初他只觉得孙玉莹漂亮，就追上她。
两人早恋请家长，陈北喜喊大嫂刘翠萍来，见到了孙玉莹有啤酒肚的爸。不仅有这个年代少见的啤酒肚，脸色比农民白多了，看起来没干过重活。谁知，孙玉莹竟是民政局局长的千金。
贫农家的小子，攀上官家小姐，哪有这种好事！孙玉莹的爸先是把陈北喜骂得狗血淋头，末了又对他拳打脚踢。孙玉莹看陈北喜受伤，哭得梨花带雨，想要留下照顾陈北喜，却被亲爸带走。一周后，孙玉莹就调去其他高中。人都有逆反心理，越是禁止的事情，很多人越想试一试，孙玉莹就是这种人。她经常傍晚放学骑自行车去找陈北喜一起吃晚饭，再由陈北喜骑车送她回去，他再单独走回来。两人继续这么发展地下恋情，直到高考后，她考上了理想大学，他落榜了。
陈北喜一度以为孙玉莹要抛弃他了，可是她并没有，反而要求他去她读大学的城市打工。陈北喜先在砖厂找了一份活干，有一次运砖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接连运了很多次，问了清点砖的人才知道是要建养鸡场。那座南方城市以会吃鸡而闻名，什么白切鸡、盐焗鸡、糯米鸡、沙姜鸡、文昌鸡还能炖各种鸡汤等，鸡的销路不愁。他觉得养鸡有奔头，立刻就说要来帮忙养鸡。养了一年鸡，获得养鸡技术后，在孙玉莹的资助下，他开了个小型养鸡场。这么多年，养鸡场的规模一再扩大，在县里买地建了房子，还去养鸡的城市买了房。孙玉莹在正经国企里当财务，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唯独两人结婚至今还没个孩子，是两人的心病，也让黄桂芝操心不已。
这一次陈北喜和孙玉莹一起请假回来，自然希望家事妥善解决。
陈北喜说：“大嫂住的祖屋，我早就说过是不要的。老细要去住，我没意见。”
孙玉莹附和说：“娘这几年，全赖大嫂和三哥两家人照顾，大嫂要留小妹住下，我们不光表示赞成，还要给买些年货、新衣服，帮衬一下。”
孙玉莹从小就家境富裕，结婚后又跟陈北喜一起在外闯荡，两人感情好又有钱，不会计较那些小事。再加上两人尚无子嗣，心里急得慌，屡次去庙里上香，抽的签总是说命中有子，需多做善事。她想着帮陈丽兰争取住娘家，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老大、老三和老四都点头答应了，只有老二夫妻阻拦的话，未免势单力薄。
唐贵英惯会审时度势，立马说：“既然大家都觉得小妹能留下来，那我也没什么好阻拦的。接下来，就是娘表态了。”
毕竟是亲生女儿，又是那样疼爱过，黄桂芝发病是看心肝宝贝女儿成这副模样吃了太多苦给气的，要赶走她也只是做样子，就怕执意留下女儿过年，引得儿子和儿媳妇责怪。
黄桂芝装作很勉强地说：“既然她没地方去，那就跟我这个老婆子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