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缝纫机，女学徒对怎么把一块布料变成一件好看的衣服一无所知，这时候男师傅出现，他手把手教学，两人必定凑得很近，很容易产生感情。下班后，女学徒和男师傅又一起去吃宵夜，等于是一天中除了睡觉外，其余时间两人都泡在一起。情窦初开的陈丽兰会喜欢上教她的男师傅，不足为奇。
对于唐贵英的发问，陈瑶自有答案。陈丽兰提到男师傅三十出头，在整个八十年代，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必定娶妻了，要是三十多还打光棍，不是家里穷得娶不起媳妇就是人不行。既然男师傅做裁缝，每个月都领工资，不会太穷，再加上教人有耐心，干活细致，不存在三十多还娶不起媳妇！
陈瑶隐隐觉得男师傅就像其他农村进城的打工仔一样，家里娶了媳妇甚至生儿育女了，可远隔千里，沟通又不方便，过年回去一趟，平时把钱寄回家养家就很不错。像她听说村里不少出去打工的男人，耐不住寂寞的时候要么跟女工友当临时夫妻，要么去找小姐。男师傅也不是圣人，有个崇拜他又年轻貌美的女徒弟，要了她又何妨？
当然，陈瑶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她希望小姑陈丽兰遇到好男人过了一段好日子，直到最近才遭巨变不得已投奔娘家。
陈丽兰回道：“二嫂，你问得好。我带来的孩子叫成贵，没有姓，因为他没爹要。”
没有姓，名叫成贵。
成贵这孩子干瘦跟火柴似的，一直倔强地跪在地上。陈瑶想着成贵也算是她的表弟，再年轻的孩子也受不住长期跪下去，便把他喊起来，他不肯起来。
陈丽兰说：“瑶瑶，你让他跪着。他这样的孽种，就该跪着。”
孽种！哪有亲妈叫自己的孩子孽种的？就这样的称呼，足以看出陈丽兰多不待见亲儿子成贵！
陈南喜问：“成贵哪来的？”
陈丽兰回道：“三哥，别急，我马上就说到成贵的出身了。我跟师傅情投意合，便在一起了。他总劝我说没射在里面，不会怀孕的。只怪当时的我太年轻，为了让他爽，不懂保护自己，后来还是怀了。我慌了，这没结婚就怀孕，不得被人戳脊梁骨？我催促他赶紧娶我，谁知他要我打掉孩子。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不肯打掉，逼他娶我。他玩消失，却没带走自己的东西。我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竟翻出他的结婚证！那大红壳子的结婚证里面，有他和一个梳两条麻花辫瓜子脸女人的合影，领证日子在五年前。五年前他就结婚了！”
还真被陈瑶猜中，三十来岁的男师傅竟是乡下有媳妇，又在打工的地方跟年轻姑娘玩！
陈丽兰痛苦地说：“我被骗了，在陌生的城市顾不了什么脸面，去找他的朋友求帮忙。他朋友告诉我，他乡下妻子没文化，却也生了一儿一女，他不可能抛弃糟糠妻，要是我愿意，我可以当他的情人。那时，我吐得厉害，车间里又难闻，我每隔一会儿就要吐，组长看见就以擅自离岗为由把我给辞了。我没了工作，只能缩在出租屋里养胎。他来过几次，每次给我几十块钱，日子马马虎虎地过着。直到孩子有三个月大的时候，他忽然找到我说改变主意了，他要带我回家去跟糟糠妻摊牌，休了她娶我。我信以为真，跟他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转四个小时的汽车，再翻了十里山路才到。那地方真穷，山窝窝里，十几岁的孩子没有半点天真的样子，个个都很显老。他们那里种很多红皮土豆，天天吃土豆。”
土豆淀粉含量很高，蒸煮煎炸炖都可以，被有些地方的人当做主食也不足为奇。
陈南喜说：“小妹，那地方比咱们村还偏僻，交通也不方便，但你都怀了孩子，就跟人好好过，别嫌贫爱富，跑回家来干啥呢？”
“三哥，要是光家里穷，我多干点活就行了。可他那个杀千刀的，带我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他家，而是一个买我的男人家。那男人四十五岁，右眼天生瞎，爱抽旱烟，牙又黄又臭，现在想起来还倒胃口。”
谁能想到被陈丽兰崇拜的男师傅竟是如此人面兽心的家伙！不仅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还把怀着他骨血的彩旗转手卖钱！
“杀千刀的男人以蹲坑为由逃了，留下我和腹中的孩子面对这个瞎子。起初瞎子看我如花似玉，对我着实疼爱，没少给我杀鸡买肉吃。可等到成贵长到两岁时，村里人说孩子跟他长得不一样，说得多了他就变了。有事没事揍孩子，还常把气洒在我身上，要求我给他连生五儿子才罢休。成贵一岁的时候，我怀胎五月因挑粪流产；成贵两岁半的时候，我生下一个孩子，竟然是天生瞎子；后来又接连生了三胎，不是这种毛病就是那种毛病，养活大都困难。他看成贵越长越大，而他自己的孩子全都是烂货，心理扭曲了，啥苦活累活都让成贵干，还让成贵去偷人家的钱，看成贵被人抓住，他还哈哈大笑。这个死瞎子，不把我和成贵当人看，对自己的孩子也不好，我早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苦于找不到机会逃出。”
陈丽兰从出去打工到今年不到十年，竟怀过六次！完全就成了生孩子的工具！
“老细啊，你早该逃出来了！”
刘翠萍说的老细是老小的意思。
“大嫂，我这不是逃出来么？老天爷有眼，五天前，他被村里人叫去别处干活，要出去整整一天。我当时就把家里能找到的钱全部拿了，带了成贵以去城里买新衣服过年为由，瞒过村里人，逃了出来。我真不敢回想那一路跑得心肺都要跳出来了，可我和成贵不敢耽误，一直跑一直跑，终于在路上拦了一辆大巴车。”
陈丽兰与家人失去联络的这么些年，竟然过得这样苦。
心软的刘翠萍、吴美英和陈瑶都流下了泪水。
陈丽兰双手拍着双腿，振奋地说：“哥哥嫂子们，感谢您们这么多年照顾娘。现在我回来了，轮到我尽孝了。”
“我才不要你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