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这么多人,没人敢叫陈丽兰别跪了站起来,结果晚辈陈瑶一来,一开口就让她起来。
见丈夫陈西喜说话被陈瑶顶回去,唐贵英气愤极了,“陈瑶,在你父辈排行中,现在数你二叔最为年长,难道你读明川大学那样的国家重点大学就是学了不尊敬长辈?如果是这样的话,明川大学不读也罢,没的把好好的孩子给教坏了。”
陈瑶最烦这一套,在这些年纪大的人眼里,说不和提出不同的观点,忤逆大人的意思,就是大不敬。既然她已经站到陈丽兰那边,就不惧这些长辈的指责。
刘翠萍面子上挂不住,“老二家的,你俩都别生气,瑶瑶刚下火车就赶回来了,一夜没睡好,犯糊涂了。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瑶瑶是你们亲侄女的份上,别计较了。”
“大嫂,你这话说得不对。再过两年,瑶瑶是名牌大学毕业生,那是多少好厂子争相去抢的香饽饽。我和她二叔在这么个小县城医院里当医生和护士,在她眼里算得上什么?倒是我和她二叔不敢对她不敬。”
唐贵英说的话,前面两句是真话,后面两句是酸话,讽刺陈瑶呢。
刘翠萍本就不是多能言善辩的人,再加上丈夫死了,没有男人当靠山,始终比老二媳妇唐贵英矮一截似的,也不敢说重话回嘴,只赔笑说:“贵英,别那么说,瑶瑶不是那种人,再怎么着都不会忘本的。”
凭陈瑶活了一世的经验再加上现在的观察,若说婆媳关系难处,刘翠萍处处忍让黄桂芝,日子磕磕巴巴的也就过了。可妯娌之间,虽然不常打照面,可一见面就是针锋相对的,刘翠萍没少吃哑巴亏。
陈瑶张嘴说:“二婶,我何时目中无人过?哪次在路上看到您和二叔,我不是开开心心主动打招呼?我读高中三年,好多次回家路上碰到您,您说堂弟陈俊有些作业不会,我宁愿晚点回家也要先辅导完他的作业。如果我对您不敬,我大可以家里还有农活干给推辞掉,可您说我有哪一次推辞过?这才过了三四年,您该不会全都给忘了?”
陈西喜和唐贵英的独生子陈俊,就在黄桂芝的床尾,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和辅导作业,忙说:“瑶瑶姐说得没错,她比老师有耐心多了,每次我不会做的题目,她都耐心教。”
唐贵英气得咬着后凿牙,狠狠地拍了一下陈俊的后脑勺。这孩子是不是傻?咋帮着外人?她当然知道陈瑶人不坏,也尊重她和丈夫,只是陈瑶从小到大就让父母省心,学习成绩好,又能干,村里没人不夸陈瑶。就连挑剔的黄桂芝,去其他儿子家也把大孙女陈瑶挂在嘴边,就是嫌陈瑶是个女娃,陈玲又是个傻女娃,对老大家还是看扁的。
早些年,唐贵英生下陈俊,委实在家里扬眉吐气了。可她就陈俊一个孩子,难免会娇惯些,搞得老人每次进城看孙子陈俊总会说她没把孩子教好,养得跟封建社会大少爷似的,没有陈瑶半点能干。那些话听一次就是一根针扎在唐贵英心上,一年听个几次,她就对老大家心生怨恨,陈东喜死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开心。她倒要瞧瞧陈瑶逞能到何时,还不是早早地辍学了?可这两天陪床,从刘翠萍嘴里得知,陈瑶不仅自己做兼职挣生活费,获得学校的一等奖学金,还获得爱心人士在明川大学设立的奖学金,有一千块钱呢!
陈瑶这丫头以后有出息是必然的,唐贵英想着自己也就这么两年能逞威风,还不趁着人多的时候压一压陈瑶的嚣张气焰?结果,最后变成自己难堪。
可唐贵英也不是吃素的,“陈瑶,你说得都对,可今儿说的是你让你小姑起来,大家伙谁都没有那个资格,就你有资格?”
陈瑶说:“二婶,小姑的双脚和膝盖长在她自个儿身上,她想跪就跪,想起来就起来,咱们都没资格管她,也管不着。”
气氛有点僵,谁也不敢轻易插话。
脸色灰败的陈丽兰说:“二嫂,瑶瑶,你们别吵了。”
大家齐刷刷看向地上跪着的陈丽兰。
“我跪得够久了,既然娘和哥哥嫂嫂们都不原谅我,那我也不碍大家的眼,我和孩子现在走就是了。”
陈丽兰嗓音低沉,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可能是跪得太久,波棱盖儿和双脚麻了,上半身歪了一下,幸而手撑地和陈瑶扶住才没摔下去。
“小姑,你还好么?”
“好,瑶瑶,我很好。”
矮个陈南喜搬了个圆凳放在陈丽兰身后,“小妹,坐下歇一会儿。”
陈丽兰说:“谢谢三哥,我有罪,就不坐了。”
“小姑,您何必自轻自贱?若说当年您任性离开全家人,我相信生活已经给了您足够多的惩罚。现在奶奶已到暮年,您留下陪伴奶奶就是尽孝。”
陈西喜激动地质问:“留下?以什么身份留下?孩子这么大了,是未婚生子没男人要跑回来还是跟男人离婚拖了个拖油瓶回家?”
“二哥,您不就是想知道我这么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我说,我全都说。”陈丽兰坐在圆凳上,开始回忆往事。
406病房内的所有人心都绷起来,陈丽兰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被生活给折磨得筋疲力尽,一定吃了很多苦。
病床上的黄桂芝睁开眼,靠床的儿子、儿媳妇们试图说话,她艰难地抬手做了个嘘的动作,让大家禁声后,她干瘪满是眼纹又昏黄的双眼望向墙面。
“是多少年前来着,反正就是八几年吧,我跟村里人其他女孩子们一起南下打工做裁缝。刚开始学做裁缝的时候,手笨得很,连穿针都不会,没少被针扎。带我的师傅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长得很斯文,干活又快又细致,教我也很有耐心。一天要上班十二个小时,晚上八点下班后,他会带我去附近吃点东西,时间一长,我就喜欢上他了。”
唐贵英问:“这个孩子是你跟他一起生的?既然他那么好,怎么这么多年都没跟你一起回来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