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家人佯装出来其乐融融的景象,景殊竟然只觉得厌恶。
想起前些年,她在侯府内不被人待见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别说入席了,到了饭点有没有人支应一声都是个问题,或许每个人都有意无意的想要将方景殊的存在给忘掉。
现如今却是四周站满了家里的侍从丫鬟,似乎被热闹欢笑的气氛感染,这些仆人的脸上也洋溢着活跃的笑容,似乎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伺候,也是一种特殊的荣耀。
这样的落差,让景殊并不觉得满意,而是万分的尴尬与别扭。她自始至终都一个人惯了,不对,一人一虎惯了,看到这家人谄媚的笑脸,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虽说,他们也并非是对景殊谄媚。毕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景殊对待他们的态度不可能有什么好转,而方淑女却是不同。方家人现如今都是打心里高兴,当时能够疼爱方淑女,将方淑女接到方侯府来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计策。
打眼看去,方淑女脸上依旧是那样温和亲切的笑意,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来,一言一行都是极为规范的。只是现如今,在景殊的眼中却是分外刺目。
也不知怎的,见了这方淑女,景殊只觉得心中都有些隔阂了。又想到之前方淑女对自己的种种,难不成是自己太过于多心了?景殊微微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给自己灌输这种思想,而后,又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宽阔厚重带有强烈质感的圆桌上,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美菜肴,精雕细琢的冷盘,荤素搭配样式多变,或是雕花,或是红绿点缀,看起来就给人一副食色大开的感觉。
除此之外,鸡鸭鱼牛羊等六畜家禽,包括山珍海味的特色,分别被大厨师用清蒸、白灼、爆炒、浓汤的样式端上了桌,完全可以满足人们挑剔的味蕾。
这一场看似声势浩大的侯府送行告别的宴席,比起平常的家宴都是要丰富些许多。景殊本就是爱吃的人,见了这些,一时间刚刚的尴尬都烟消云散了,只是候着什么时候可是大快朵颐。
然而,这些菜肴却并没有让慕容安为之动容,他神色如常的坐在主位上,对于桌子上的各色菜品,只是浅尝即止,似乎并没有什么让他高看两眼的菜色,甚至慕容安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慕容安同往常一样,时而给景殊夹菜,时而自顾自的吃着。用膳时候一言不发,颇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仿佛与生俱来便是如此,让席间的人也不敢造次。
不过,这方老太太一直也就是个没眼力见的主儿。她心中记挂方淑女,可却自以为直接提起方淑女会显得突兀,倒不如从景殊开口。
方老太太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景殊啊,你这一次走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奶奶虽然对你没有怎么养育过,可是也是打心底里疼爱你的。你回到了临渊国一定要恪守妇道,无论怎么说你也是我们方家的人,到了那里一定要懂规矩,可千万不能坠了我们方家的名声和尊严。”
这话一开口,整个席上的人瞬间都呆滞了。方二老爷更是觉得自己母亲难不成是老糊涂了,这话怎么样都像是说给方淑女听的,景殊已经出嫁了三年,现如今再提起,也不觉得突兀?
然而,坐在主陪的位置上的方老太太却洋洋得意,方老太太担心气氛会显得冷场从而怠慢了慕容安,她犹豫了一下,随即语重心长的开口提点起来,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者疼爱的对晚辈教导。
自以为,这一番话谁人都挑不出错,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这席间,每个人的脸色都忽然沉了下来,五味陈杂,很不好受。
这样一番看似合情合理属于人之常情的话语,落到了景殊的耳中却浑然变成了另外一番味道。
景殊从小因为身份的特殊,在偌大的方侯府之中就一直不受待见,落魄到一直忍饥挨饿的地步,生活并不舒坦,到了这个时候却要被劝慰维护方家的脸面,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维护方家的脸面?让她?她估计从来都没有被这家人认真对待过,谈何维护?若是她真的有那个荣幸,一个人代表一个方家,那么她也算是值当了方家嫡长女的名声。
可事实上,她连一个外人都不如。
“奶奶,你放心吧,应该如何做事做人的道理,景殊都明白,我也会遵守的,但是你既然说到了方家的脸面和尊严,我倒是想问一下,为方家丢脸的人到底是谁?这偷换假装的事情也不是是个人都做的出来的,还有,这些话,你应当对淑女讲才对,给我说什么呢?我心中明白,但是我却不关心这些,现如今,我最关心的就是我的嫁妆了。关于我的嫁妆都准备妥当了吗?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景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强迫自己不去发怒。只是再怎么忍耐,心中的怒气还是只涨不消。看在今日可能是在苍穹最后一日了,她还是隐隐有些留恋的,才如此忍让,若是换做平常,景殊早就发火了。
一旁的慕容安听到景殊的话语,本想着前去帮景殊说几句话震慑震慑场面,但看到景殊现如今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很需要自己,就只是淡淡缀饮了口面前的茶水,等着景殊接下来的行动,伺机而动。
毕竟,他更在乎的是景殊自己的感受。
不提还好,一提,这方家人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虽说嫁妆的事情不可能再出差错了,现如今在搞些幺蛾子出来,折损的可不是一国的利益,而是苍穹与临渊两国。说句大胆的话,慕容安这就走了,可苍穹的皇帝却是日日夜夜都在监督着他们,他们就算是想懂些手脚,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见方老太太一时间语凝,景殊也毫不客气,继而继续说到,“照奶奶说的,毕竟我们方侯府也并非是外面那些小门小户能够比拟的,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出现差错和疏漏,那才是对我们方侯府颜面最大的折损。况且,苍穹皇帝已经发过话了,这方侯府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将皇上的话当做耳旁风吧。”
景殊神色如常,语气很是平淡,似乎并不在意言语之中的内容。可是,心中却是异常的生气,这从古至今,嫁妆的礼仪和规矩一直都是女儿家生命之中的大事情,不仅关乎到自己还有娘家的声誉问题,同样和未来的生活地位都有很大的关联。
莫说是王侯将相的身份和地位,即便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人家,如果女儿家没像样的赔礼,那么以后进入夫家也可能会被别人瞧不起,在家里甚至都没有话语权,要被人排挤和稀落。
也亏得她遇到的是慕容安,还自己机智将嫁妆运了出去,不然现如今她自己搁在哪里死的都不知道,还怎么为爹娘报仇,为自己讨回公道?
方老太太听到此话,一怔一怔的,几次开口欲言,却又被活生生的制止了。她自己知道理亏,也不敢多去说些什么。
方淑女则是心想,已经要去临渊国,成了慕容安的人了,日后定是少不了同景殊相处,现如今若是为了方侯府出风头,日后被针对的定然是自己。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她必然是不会去做的。
而那方景颜早就在那几个巴掌和烫伤下清醒过来,现如今的景殊她根本就招惹不起,与其自己去招惹景殊,还不如为方淑女煽风点火。此时,方景颜与方夫人坐在旁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而慕容安则是深沉的坐在方景殊的身边,他也知道一些方家内部的事情,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和这些表面上热情,实则皮笑肉不笑的人根本不是一路人。也明白景殊想要得到的东西,她必然会自己率先动手得到。
略微犹豫了一下,本是想着如何去帮景殊的慕容安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帮腔,他宽厚的大手沉稳的放在桌子下面,似乎有意无意的触碰了一下方景殊细嫩白皙的玉手,似乎在给对方打气和支持,想要消除后顾之忧。
而景殊在感受到了那阵熟悉的温暖时,原本心中还有着的一份恐惧也彻底烟消云散。现如今,慕容安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她有什么可怕的呢。况且,就算这方家一家老小全部都上了,也不够她景殊动手的。
景殊微微偏头,朝着慕容安浅浅的笑了一下,慕容安也报之以微笑。然而,现如今的方家人却是没敢去瞧他们二人,根本没注意他们两人的小互动。
对面,原本气氛还算和睦热闹的餐桌上,听闻方景殊的话,众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尴尬起来,除了方淑女与这件事毫无关系之外,另外的人都是助纣为虐罢了。
毕竟是事关呼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方二老爷甚至是主谋方老太太完全都为了自己的生活考虑,他们甚至巴不得方景殊净身出户最好什么都带不出去,这才是他们最想要的结果。其实就算是心中明知道最后的结果,可还是抱有一丝期待,期待景殊网开一面,让他们能够留下一点“活路”。
只可惜,事与愿违,方景殊与慕容安,终究是他们方侯府也招惹不起的存在,这要是怠慢了,先不说对方会如何报复方府,如果事情传言到当今圣上的耳朵里面,他们也将吃不了兜着走。
比起这些嫁妆,方侯府的人更加在乎的是方侯府的名声。这一个匾额,就已经价值连城。现如今亏空就算是亏空了,也能落下侯爷的名声,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这件事,往小了说,这或许只是女儿家的出嫁事情而已,如果往大了说的话,那甚至关乎到国家社稷和江山安稳的布局,绝对容不得任何人破坏安定的亲事。
方二老爷暗自叹息一声,眼看席上没人开口,气氛逐渐冷淡下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挺身站了出来,毕竟之前的问题都已经处理完毕了。“景殊,你就放心吧,给你准备的嫁妆我已经亲自盘点过了,这一次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无论是丝绸布匹还是金银首饰,我们方府都按照最高规格的仪式准备妥当了,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待会我就给你送一份礼单过去,你可以自己查阅一番。”
方二老爷的声音不算洪亮,不过好在寂静的大厅之中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插嘴,倒是让四周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他的表情看起来还算是很从容,不过方老太太和方夫人的脸色却格外的难看,甚至有些心痛的表情。
如果是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方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拥有军功和爵位世袭的家族,那必然是荣宠富贵不断,子孙后代长久的享受荣耀才对。但是知道内情的方老太太和方夫人却十分的无奈。
如今的方侯府,在朝中基本上没什么至交关系,因为家里的顶梁柱遭遇的不幸,他们再也享受不到曾经的万千风光,如今到了那里都不受别人的待见,即便是享受祖辈的荣宠庇佑,但是却离权利的中心地带越发的遥远。
到了这个时候,虽然还没到举步维艰的地步,但是偌大的府邸,每天一睁眼都是人吃马喂的开销和损耗,长久的坐吃山空,府邸内日渐没落,谁也不知道距离真正消亡还有多少时间。
方老太太一时间竟是有些后悔了,毕竟当初的嫁妆可基本都是国库的东西物件,现如今,一针一线可都是方侯府的,苍穹皇帝说是要添置,可却没有动静,也根本没有人敢去质疑,他们只能闷声吃大亏了。
这一次,为了给方景殊筹备嫁妆,侯府内足足亏空了大半的家产,可以说是将老底都给抽动了。方老太太毕竟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这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但是迫于压力却不得不这么做。
如今的方景殊身份和地位和曾经在府邸内那个柔弱无靠的小丫头不同了,他们谁也不能在向当初那般肆意妄为的去欺负方景殊。
“二爷,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礼单的事情我自己找人去拿就可以了,省的劳烦您还亲自跑一趟,这样也太不合适了。”方景殊的嘴角闪过一丝外人微不可查的笑容,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之前淡定从容的状态根本不会留下任何一丝的破绽。
嘴上这么开口一说,不过内心之中,方景殊还真的没有要去查看礼单的意思,上一次的风波动静不小,她相信,再借给眼前这几个家伙一个胆子,他们也绝对不敢随便乱来。现如今得了嫁妆,景殊也是高兴,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毕竟,她这次回来苍穹国的最大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嫁妆。这方侯府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她前些年在这里遭受的虐待太多了,如今的这些嫁妆,也就当做是方侯府给自己的赔偿吧。
“景殊啊,你明白我的苦心好了。我们方家能为你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你可千万不能埋怨我们,之前皇上还特地派遣人来通知我们,明日将会安排专门的护卫队给你们送行,也算表示重视和期望了。”
方二老爷嘴中苦涩,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有愧疚一个小辈的心思,简直让他太难为情了。其实,就算方家一直水深火热,方二老爷也算是个明白人,只是奈何无能,做不成什么大事,什么事情看得清楚,却无从下手。
一时间,看着主位上高高在上的景殊,他竟是有些后悔了。若是之前,他没有纵容着方景颜与自己的母亲,方老太太,那般对待景殊,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同?景殊会不会念及旧情,方侯府的地位会不会更加高升?
只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本就是已经做了的事情,他们唯一能够继续的,便是承受这些事情给他们带来的结果罢了。
“好,我知道了,就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办吧,该知道的规矩我都懂。”
景殊美眸之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之前慕容安就说过,这苍穹皇帝必然是会派人送他们的,只是她还真没想到皇上竟然也能重视到了自己,这内心之中说不出的怪异感情,甚至有些排斥皇家的繁琐理解和仪式。
又想到深宫之中的梦罗,羸弱瘦小,弱不禁风,却一直挑着后宫中的担子,这样的搭配也的确是奇怪呢。不过,终究是要走了,就算景殊为了梦罗的身世执迷,也不过是一阵子的事情,到头来,还是和自己无关。
思及此,景殊缓缓端起桌上的茶盏,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颇有一种喝酒的豪爽,酒不醉人人自醉,茶当做酒也是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