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狁守跟着天罡木狼走到石洞外面,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后,差点昏过去。
此时外面的广场上搭了个台子,一个小身影在上面跳着热辣的钢管舞,下面的狼妖们群情激动,手舞足蹈,群魔乱舞,看来台上台下的情绪都十分high。
盘狁守正想过去,天罡木狼又拉住了他。他不解地看着天罡木狼,对方拉住他的外衣下摆,“刺啦”扯下一块布来。盘狁守那个心疼!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啊!虽然不是最贵的,但是穿着最舒服的一件!对方连问都不问一句就给他扯破了!天罡木狼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悲愤,拎起那块破布,吹了口气,破布晃晃悠悠飞到了洞口那两个妖怪守卫的中间。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两个狼守卫同时挥出长枪,盘狁守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那块破布就在两杆长枪每秒不知多少下的蹂躏中变成了一小片筛子,软趴趴地躺在了洞门口。
盘狁守想到了刚才自己……只差一点点就要被那两个守卫像对待那块布
一样戳成筛子了!天罡木狼开口了:“我以为是因为你身上带有我的气味。”“什么?”盘狁守问得很僵硬,他还沉浸在恐惧之中呢。“如果是你身上带有我的气味,他们不杀你,这我可以理解,因为你身
上有我的毛。”天罡木狼说,“但是那块布也应该能逃过一劫才是。”“你的结论是?”天罡木狼看着他,用和大灰狼一模一样——自然是一模一样——的银灰
色眼睛看着他。
“你拥有我的守护。”他说。
盘狁守没听明白:“啥?”
天罡木狼说:“就是说,什么人用了我的毛,在你身上做了防护——让你得到我妖气的保护,所以我之前总觉得你身上有我的力量。是谁做的?”他问得很温和,一点也不像是要刑讯逼供的样子,和刚刚遇见盘狁守时的凌厉冷淡判若两人,也许是回到了自己的族中所以变得轻松所致吧。
“我……不知道。”盘狁守试探地问,“那你记不记得,有谁会做这种事情?”
天罡木狼冷哼了一声:“我们族类已经五百年没有狩猎过了,我也一直没有在族外脱过毛——这点倒是很奇怪——不过正是因为这个我可以确定,绝对没有人能弄到我的毛。”
盘狁守心说:是啊,没别人,只有我家到处都是你的毛……
他看了一眼台上改成跳肚皮舞的小狐狸,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比如天罡木狼还记不记得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却又觉得不太好开口,只得作罢。
小狐狸的舞蹈和化妆都令他不忍直视,他又不敢直视天罡木狼,只得把目光投向山壁上的那些洞穴。
令他惊讶的是,在他目之所及的一些洞穴中依然有一些妖怪并没有受到小狐狸魅力的影响,蹲在穴中补衣服、捉虫、理毛……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没有受到小狐狸和那些狂热粉丝的影响,连一点点反应都没有。
他想到了同样待在洞穴中不愿出来的天罡木狼的母亲,也是那样的……应该怎么形容?木然?好像有点过了,不过基本上就是那种状态,木然地微笑,木然地对答。虽然她在笑,虽然她会应答,但就是带着一丝木然。
“你的母亲,她生的是什么病?啊,如果是你们家的隐私,那当我没问,我只是有点好奇……”
天罡木狼看着台上快把屁股扭掉的狐狸,沉默了一会儿,沉默得让盘狁守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缓缓开口:“我们的医学水平太差,没人知道她究竟生了什么病。她已经病了六百多年了,一直卧床不起,我们毫无办法……之前听一些旅者说一个叫罗布寨的地方有个花魁很有意思,许多病人看到它就高兴,高兴着高兴着病就好了。于是我就去找它,正好路上听说了花魁的悬赏……”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母亲还是不愿意出来,只好等
它给大家表演完了再去母亲那里给她表演。”
也许是预感,也许是直觉,盘狁守总觉得,他母亲的病,再来多少个花
魁也是一样的。但盘狁守没有说出来,那实在太残忍了。他又问:“那你们部落里有多少族人得了这个病呢?”天罡木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有我母亲一个人,怎么了?”“那你那些同胞……”盘狁守指指山洞里对外面的情况漠不关心的妖怪
们。“它们很好啊。”盘狁守闭上了嘴。也许是他猜错了,它们的冷淡和天罡木狼母亲的漠不
关心完全是两码事。 ……——“从未——有妖怪——对生活——没有激情。”盘狁守耳边飘过这句话,这是大灰狼曾经对他说过的。之所以每个词之间都有停顿,是因为当时大灰狼正在吃鸡,吃一口,说
一个词。在他记忆中的大灰狼,虽然偶尔也有沉郁不快的情绪,但总是不长久,它总能让自己高高兴兴的,并非强颜欢笑,而是真正的高兴。
它说:“痛苦是痛苦,快乐是快乐,高兴起来就把那些痛苦的事丢到马桶里去,等有空的时候再去疏通那些痛苦,不要让痛苦掩盖了快乐,也不要让快乐堵塞了痛苦。”
如今,盘狁守眼前的天罡木狼银灰色的眸子几近黑色,那是因为它从未
让它的眼睛亮起来,它的情绪一直处于在一个很低迷的状态。它一点儿也不高兴。盘狁守本以为,回到族群的它本应是高兴的。也许是因为它的母亲正病着?可是大灰狼也曾说过,死去的就是死去了,即便再用力地哭泣,它们也
不会回来,活着的人不能总把死人背在肩上,活人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那时候盘狁守以为它是在安慰刚刚失去姥姥的自己,现在想来,它更多
的却像是安慰它自己。也可能是因为她那种痛苦的状态?也可能……
他看着天罡木狼的侧脸,却看到了一只死气沉沉的眼睛。他突然不敢确定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了。小狐狸一曲舞毕,在观众热烈的欢迎下谢幕了好几次,才从台上几个起
落跃入盘狁守的怀里。盘狁守抱着这只暖烘烘、热乎乎、湿淋淋(都是汗)的小狐狸,刚才胡
思乱想的心思忽然都没了。“小盘子,小盘子,我们去洗澡吧!”小狐狸叫道。盘狁守笑着同意,眼角余光却扫到天罡木狼脸上掠过的异样神情。他想说点什么,小狐狸却不允许,尖叫着说身为花魁不能保持身体芳
香、毛发柔顺就太不敬业了,他只得抱着它到一边去。狐狸不是人,洗澡不用水,只要有沙坑,在里面滚一滚效果就很好。狼当然也一样,这里作为狼窝,自然也有洗浴用的沙坑。
在仍然激动万分的观众的指引下,盘狁守找了个比较偏僻的沙坑——因为小狐狸不停大叫“花魁的身体岂能容观众随便看”——这里有灌木的遮掩,又有山壁作屏障,十分安全。到了地方,他就扒下小狐狸的纱衣,将它丢进了沙子里。
小狐狸一头扎入沙中,舒服地滚来滚去,这里白天被阳光晒得很暖,此
时的温度还没有下去。“你有话跟我说?”盘狁守问。小狐狸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宠物,他还没听说过哪个动物在洗澡的时候主
动找人帮忙的,所以它叫他肯定有它的理由。小狐狸趴在沙坑中,后腿刨着沙子,舒服得大眼睛都眯了起来,说出的
话却和它现在的状态很不符合:“这个地方,有些事情不对劲。”盘狁守没说话。小狐狸抖抖毛,睁开眼睛:“你也注意到了。”盘狁守默默地点头:“有些妖怪几乎没有反应——应该是所有的妖怪都
对你入迷才对。”即便是应独目神鹰的命令来抓他的鸟,也有在花魁和城主之间摇摆的。不管花魁狐狸的魅力是因为美貌还是搞笑,至少每个知道它的妖怪都很喜欢它。
“我以为那些山洞里再没剩下谁了……”小狐狸悄声说,“它们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盘狁守的左手就不再能感应到妖气了,反正妖怪们
也感觉不到,他也没深究。但这个时候他十分希望自己能感觉到妖气。
“你能感觉到吗?”
“嗯……我能感觉到它们是不是活的。”
盘狁守后背发冷,打了个冷战:“你说它们都不是活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呀。我是说,那些在山洞里不出来的人,我感觉不到
活着的气息,但那也不表示它们死了呀。”“不是活着就是死了,难道还有第三种形态吗?”小狐狸正要回答,却有一个只到盘狁守腿肚高的人形小狼妖从他的双腿
之间钻了过来。“花魁花魁!少族长请你给族长表演!你洗好了没有?”小妖怪脆声问。
“好了,好了。”小狐狸又在沙子里狠狠地滚动了两下,然后狠狠地甩动小身体,把沙子甩下来,让盘狁守把那件纱衣披在自己身上,直立起来,迈着两条后腿走了出去。
在这个过程中,那小狼妖一直仰慕地望着花魁狐狸伟岸又妩媚的背影。而盘狁守则看着这两只小妖怪,心里快要笑翻了。小狐狸跟着天罡木狼进入了那个大洞府,盘狁守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脚
下的小狼妖。“你叫什么名字?”他温和地问,顺手摸摸小狼妖头上软软的毛。“天罡小松。”小狼妖骄傲地回答。“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是呀。”小狼妖眨着大眼睛,反问,“你以前住过很多地方吗?”盘狁守想想自己一直毫无变化的家庭地址,惭愧地说:“那个……没
有。不过我出生的时候和现在住的地方不一样,也算住过不同地方吧。”小狼妖看起来有点不明白:“出生的地方和现在的地方不一样?那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们的小狼崽也有可能是别的地方出生的。”一个女狼妖
走过来,慈爱地抱起小狼妖,在它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盘狁守有点糊涂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女狼妖笑着说:“我们到这里有好几百年啦,不知道为什么,狼族部落
里有很多妖怪——比如我们——对到这里之前的事情一点记忆都没有。但也有些妖怪,比如我们的族长,还有少族长它们,都记得三千年前甚至他们出
生时的事情。可是除了我们狼族之外,我们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族群里出现过
这样的情况。”
盘狁守呆呆地问:“那是怎么回事呢?”
“是呀,怎么回事呢?”女狼妖看起来丝毫不为这样的问题所苦,反而爽朗地大笑起来,“反正以前的记忆也未必重要,而且就算想破头也想不起来,无所谓啦。”
她抱着小狼崽走开了。
反倒是记忆并未受到影响的盘狁守变得更加烦恼,他有点痛苦地想,万一……万一大娘再也想不起来了呢?
他想到了来到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想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想到这个世界桃心状的地图,想到了禁区和无法飞跃的沙漠,想到这里除了妖怪之外的所有诡异的物质,想到失去记忆的独目神鹰、大娘和狼族一众,想到再也不会飞翔的走兽们,想到妖怪们的乐观,想到他被囚禁后发生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但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被囚禁,对,就是这个词,囚禁!
之前在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他都会想到独目神鹰那个老王八羔子,而现在,在没有了其他因素的影响下,他的思路终于开始另辟蹊径,想到了别的原因。
这个世界,很有可能正在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控制着。
那个东西控制了时间,让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有着一日十年的比例,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或许不是他人控制的,也许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但盘狁守觉得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时间似乎变得迅速了很多,无论是他的脉搏还是太阳落下去的速度都在说明这一点,这又是为什么?这个问题有些难解,先放到一边。
那个东西不允许妖怪们依靠妖力飞翔,只有鸟类妖怪能够依靠翅膀的力量飞翔。
那个东西不允许妖怪们感应妖力,刚开始盘狁守想那是因为害怕妖怪们坚持不懈地在沙漠中飞,妖力会给它们方向标,不过妖力感应即便是在妖怪界也是有限的,依靠翅膀飞不到的地方,妖力感应也无效。这一条先按下不管。
那个东西把这个世界适合大家生存的地方画成了一个桃心……这一点就
比较奇怪了,传说中的那些邪恶大Boss,哪一个也没有这种少女心思啊……换
句话说,有这种少女心思的人谁有空去当邪恶大Boss?
那个东西控制了独目神鹰、大娘以及这些狼族的记忆,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所有妖怪?为什么只有它们?还有那些怪异的狼族成员,它们似乎已经对外界失去了兴趣,小狐狸甚至根本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这又是为什么?也许其他的妖怪以后也会变成它们那个样子?但好像又不太对,和独目神鹰的谈话让盘狁守知道到这里时间最长的是一个古树妖怪,那家伙已经在这里待了万年,也没变成那个样子啊。说不通,这个问题也先放下。
还有……他被随便一扔,就找到了小狐狸,然后轻易地由此找到了大娘——虽然此大娘不是完全的大娘。在这些事之间,一定有个什么连接扣一类的东西,一环扣一环,紧密地
织造出一张大网,将他们困在这个世界中。不……也许没有那么复杂。盘狁守记得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个理论,在考虑某件事的时候应该从最
简单的推论入手,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有时候正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那么,又怎么让这件事简单化呢?总是喜欢看破案小说或电视剧但自己的脑子基本是一团糨糊的盘狁守又
糊涂了。天很快就黑了。
盘狁守还以为天黑的时候一定和傍晚一样,磨磨蹭蹭很长时间太阳才会完全落下去,但很奇怪的是,最后一丝太阳光从山顶上消失后,山坳里刹那间就陷入了黑暗,快得就像这个世界突然被黑色的天幕扣在里面。
他有点困惑地拨弄着狼族生起的火,火焰在松枝上噼啪作响,松枝本身却毫无损伤,就好像那是冷火,根本就不是从松枝上生起来的。当然,这堆火毫无疑问是热的,让他在这太阳一旦落下便突然寒冷起来的地方感到了那么一点点温暖。
傍晚见到的女狼妖也抱着她的小狼崽坐到了火堆旁边,此时的小狼崽是只狼形的小家伙,不过从它脑袋上竖起来的那撮柔软的毛毛看来,它就是她曾经抱的那一只。
他向她点点头算作招呼,她也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们比较怕火。”盘狁守说。她轻笑:“那是因为害怕烧着我们的毛呀,不过这个……”她突然将手中的小狼崽丢到火堆中,饶是盘狁守也吓了一跳,赶紧伸手
去捞。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噗的一声,小狼崽整个小身体都已经埋到了松枝堆里。“你怎么能这样!它是你的孩子啊!”盘狁守难以忍耐地怒吼起来,这
可不是他可以装淡定的时候,他真恨不能将她一起丢到火中去。然而当他伸手去将小狼崽捞出来的时候,奇怪的事却发生了。小狼崽自个儿披着着火的松枝,欢呼着蹿了出来,像个火球一样满地乱
窜,嘴里还得意地喊“哈哈哈,我是火神,我是火神”。那些狼妖们没反应的依然没反应,有反应的那些也只是笑笑,它反而吸引了一群狼崽在它身边欢快地前后奔跑。
盘狁守僵在原地,无法反应。一会儿小狼崽奔回来了,女狼妖拿走小狼崽身上燃烧的松枝,完好无损的小狼崽就向他扑了过来。“你看我厉害不厉害!厉害不厉害!”圆滚滚的小身体扑进他怀里,激动地追问。盘狁守摸摸它身上完美无损的狼毛,有点难以置信,不过嘴里还是鼓励
道:“厉害,厉害。”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对面的女狼妖。女狼妖做了个“看吧”的手势,伸手接过肥壮的狼崽。“别让人家看笑话,要有礼貌。”“小松很乖。”“嗯,乖。”她松了手,小狼崽欢乐地撒开四爪和其他狼崽玩去了。“它没有被烧伤。”盘狁守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我才敢把它扔出去呀。”盘狁守看看眼前的火焰,将手伸了进去。什么也没有发生。火焰热得几乎要把他烤焦了,但也只是“几乎”,他的手在火焰中完好
无损。“这些火……它们是依靠什么来燃烧的呢?”“是呀,依靠什么呢?”女狼妖希冀地看着他,仿佛希望他反过来给她
一个答案。盘狁守当然不知道,只能沉默以对。又是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新的谜题。之前每次他有谜题的时候都有一个可以询问的人,而这一次……他习惯
性地看向了那个人。令他惊奇的是,他居然真的看到了。天罡木狼正站在洞口,向他们这边遥望。只看了那么几秒钟,盘狁守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看下去,否则自己一
定会很不冷静地扑上去揪它的衣服,拽它的毛,逼问它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身为一个无能的人类都愿意跑到这个未知世界来找它,它怎么敢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回头看着眼前的火,不经意地问:“你知道你们的少族长是什么时候来的吗?它那个时候情况怎样?”
女狼妖耸肩:“我来的时候比较晚了,不过听比我们来得早的同胞说,它和我们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在沙漠那边着陆的时候还很正常,不过所有的狼都在一降落以后要求找到狼族,所以铂离家族会把每一批狼都安全送到狼族的地点。好像就是在来到这里的旅途中,狼族都会逐渐失去记忆,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如果不到这里来呢?”盘狁守问。
女狼妖歪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从她的头侧滑落下来:“那不可能,所有的狼族都会拼命到这个地方来,就算没有铂离家族的引领,大家长途跋涉,历尽艰难,最终还是会到这儿。”
“……就好像这里有什么吸引力?”
“是的。”
盘狁守拿起一支燃烧的树枝,在地面上轻划。他想,究竟是什么东西在
吸引这些狼族呢?为什么别的妖怪并没有这样的问题呢?难道说,问题的关键其实就在这里?他忽然想起小狐狸曾给他看的地图,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小红帽。”女狼妖回答。他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小红帽,这里。”女狼妖大声了点,回答。原来是地名。他看了那么多地名,却对这个地方毫无记忆,于是又问:
“你们有地图吗?”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这些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的狼妖,它们似乎没有必要弄地图之类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是,女狼妖居然点了点头:“不错,我们有。”她转头对一边疯玩的小狼崽,说,“宝贝,去把地图拿来!”天罡小松在狼崽堆里清晰地哎了一声,小身体摇着尾巴蹿向其中一个山洞,不一会儿又返回来,把嘴里叼着的一卷纸交给女狼妖。女狼妖展开那卷纸,那地图和小狐狸给盘狁守看过的地图非常相似,就
是小了点。她在地图上指了个位置,说:“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盘狁守一看,她指的位置居然是……“……禁区?这里什么时候有禁区的?”女狼妖疑惑:“一直都有啊。”
并非玄幻小说主角所以脑子自动屏蔽了“禁区”二字的盘狁守“哦”了
一声,继续看下去。禁区是桃心尖儿上的一片扇形区域,而女狼妖指的其实不是禁区,而是禁区外面不远处,一个有“旅游名胜”标识的地点,上面写着“小红帽”。原来小红帽在这个地方……看起来这里就是禁区的边缘,只要再走不远就会进去。“你们这里是旅游名胜?”他问,这个真是没想到,他还以为它们这儿与世隔绝呢。“嗯,有很多妖怪都愿意到这里来玩,因为这里地貌复杂,适合大家玩
乐。”简而言之,就是兽性的本能罢了。他又指着地图上禁区的区域,问:“这片地方为什么叫作禁区?”女狼妖垂下头,用修长的爪子梳理自己的头发:“这个,那是因
为……”这时,忽然有狼妖大叫:“来了!来了!”盘狁守抬头,看见了天上点点繁星,以及被半座山遮挡住的小半个月
亮。什么也没有啊。但是狼妖们的反应却是十分激烈,除了那些一直待在洞中不曾出来过
的狼妖之外,其他的狼妖都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呼喝声,狼妖急匆匆地在四周交错狂奔,场面乱糟糟的。在此之前,女狼妖已经动作敏捷地叼起她的小狼崽,狂奔进入山洞。
盘狁守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更不知道可能发生什么。他站在火堆边,大概是挡住了妖怪们的路,一个狼妖猛冲过来,撞在他
的身上,差点把他撞倒。另外一个狼妖冲过来的时候一脚踢到了他的腿。一个老狼妖经过他时推得他转了好几个圈。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狼妖们推倒然后踩踏致死时,他突然感到全世界一
暗——这不是修辞,他也没有要晕倒,总之就是整个世界一暗,天上的繁星和月亮、地上的火堆、狼妖们在夜晚时明亮的眼睛,都骤然暗淡了许多,就好像电脑的显示器被调低了亮度一样。
他本能地抬头去看天上,一只小狼崽扑过来撞到了他的膝盖,他差点当场跪在石地上。他一阵头晕,想今儿个不把膝盖摔成八瓣肯定是不可能了,不过他很幸运,一切只是差点而已,就在他即将摔倒的时候,双手抱住了一个巨大、结实而又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
……请不要往不纯洁的地方联想!他抱住的不过是一匹狼的狼身而已。银灰色的身体,闪闪发亮的狼毛,狼头圆润而狼嘴修长,如此美丽帅气
的狼怎么可能是别人呢?当然是我们的大娘。……目前还不是大娘。“抱紧!”天罡木狼冷冷地说。盘狁守一时也不知道应当怎么抱紧,这个姿势也不好抱紧狼的脖子,只
好身体一弯,横着趴在狼身上,身体弯成了一个圈圈,双手抓紧天罡木狼肚子下面的毛。天罡木狼很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背起盘狁守几步蹿回了那个最大的洞口。盘狁守滑落下来坐在地上,一双手还爱不释手地抚摩着狼身上熟悉的软
毛。天罡木狼厉声道:“住手!”盘狁守赶紧收回手,猛地后退,身体撞到了洞壁上。所有的狼都比盘狁守反应快,这个时候外面已经一只狼也没有了。此时,山坳里刮起了黑色的狂风。之所以看得出是黑色,是因为山坳里
本身其实没有那么黑暗,还有一些松枝的火焰在燃烧,可是那股黑风到来以后,火焰变成了黑色,噼啪作响的燃烧声突然消失了,整个山坳里伸手不见五指。
盘狁守感到了心惊,他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心惊,总之就是心中无法平静,好像那股风想要带走点什么,而他对此无力阻止。他的手在地面上摸来摸去,他不是要找什么,而是想要抚摩大灰狼的
毛,只要摸到那些手感柔滑的毛,他觉得他立刻就会好得多。但是他不能,眼前的妖怪不是大娘。目前而言,它只是个和大娘长得很像的,他不认识的妖怪而已。它刚才那样救他,肯定只是出于照顾族人的本能——他进入了狼族部
落,头狼自然就会照顾他,不只是他,来只小狗也一样。
想到这个盘狁守就很生气,这种生气毫无理智,就好像本来自个儿是独
享宠爱的独生子女,家里却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或者一群孩子,自己一
下子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那个人。
他心里那个生气!那个难受!
而就在他越想越生气,气得想挠墙时,身边的温暖却逐渐靠了过来,当然靠过来的速度很慢,似乎有一些犹豫,也可能连它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接近他。
盘狁守想伸出手去抚摩狼毛,然而想起刚才被怒吼的经历,不由有些不忿,想伸手去抓抓狼毛感受一下那种舒适,又别扭地不想碰它,于是自个儿蹲在洞壁边,既不接近,也没有离开。
最后却是狼的身体慢慢靠近过来,庞大的身躯柔软地弯曲,将他围绕在中间。想想刚才自己的行径,他又有点惭愧,想想吧,这么多年来,大灰狼可曾欺负过他?每次都是他先欺负它,再加上它那么多次的帮助与保护……现在它失去了记忆,难道他就应该这样对它吗?
他稍微伸出手,想要轻抚狼身,却感到天罡木狼的身体猛地向他撞来,他被撞倒以后,巨狼将他整个儿压在身体下面。
“我……不能……呼吸……”他困难地说。
大灰狼保持狼形时巨大的身体把他整个儿压在下面不露头脚还有剩,哪有他可以呼吸的空间!它简直快要把他活活压死了!
狼的身体稍微移开了一点,把下颌和脖子之间的交界处挪动到盘狁守的口鼻附近,给了他一点点呼吸的空间,但狼还是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他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狼毛在他的鼻子上拂来拂去,更难受的是背部抵在石板上,又凉又硌。
不过,被一只巨大的、柔软的、多毛的动物压在身上其实很有安全感——虽然一点也不舒服,但是很有安全感,也很暖和。他稍微挪动了一下手指,指尖探出了狼的身体范围,然后轻轻抚过狼毛。
啊啊啊啊……太舒服了!他思念了多久啊!多么柔软的毛毛!多么好的手感!这就是他拼命想找回的感觉啊!——虽然对大灰狼不太厚道,不过比起大灰狼,他确实更加思念狼身上这些舒服的毛毛啊,小狐狸的毛都不如大灰狼的毛好!
他正舒服地享受着多时未曾感受过的舒适,却骤然感到指尖被什么东西钳住了。那股力量大得惊人,仅仅是钳住了他的一个指尖,力量就大得好像能把他从狼身下拽出去一样,他的指头都要被拉断了。
他难受地挣扎,想要把手指从那股力量下拽回来,却是徒劳无功,除了让自己的指头疼得即将断裂之外,丝毫没有作用。
盘狁守不知过了多久,指尖持续的疼痛如同正被针扎,眼前也是金光乱冒,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会顺着这个指尖钻到外面,然后被带走。但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疼得都麻木了,然后感官也逐渐模糊,他不适地哼了一声。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一直紧咬牙关,连一声都没有发出来过。
而就在他哼出声来之后,狼身动了一下,正好将他裸露在空气中的手指盖住了。
指尖的问题并没有立刻消失,突然失去钳制的位置比刚才更加酸胀地疼痛起来,他只觉得指尖那个地方好像另有一个小心脏,跳得连大灰……天罡木狼可能都感觉到了。
他再也不敢让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露出来,僵硬地躺在狼身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就在这种憋闷、不舒服的状态下睡着了。
他是被吵醒的。
洞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无数人在大喊大叫,噪音直直地刺入他的耳膜,让他连做梦都不安稳,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来。
他原本以为眼前是一片漆黑——毕竟根据时间缓慢行进的情况来推想,即便他来了以后时间变得稍微快速但也不会那么快速吧,他想——却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被明亮的洞顶吓了一跳。
外面天空的亮度哪里是黑夜,甚至不是清晨,更像是早上九点十点钟的样子。
他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又稍微翻滚了一圈,艰难地爬起来。他可以说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几时受过这种罪?不要说在地上睡了,老娘把他的床可是铺得软之又软,连木板床都不让他睡。如今他在地面上睡了一晚,也不知道天罡木狼在他身上压了多久,他浑身的肌肉都快不是他自己的了。
终于爬起来后,他稍微舒展了一下四肢,好像能活动,还没有废掉。于是他站了起来,扒着洞口往外看。
洞口外的两个狼卫兵依然站在那里,还是那两个,他可以确定这一点。
他们俩昨晚逃走了吗?他真的很好奇,这两位看起来一副泰山压顶也岿然不动的稳重模样,遇到昨晚的情况也一样这么稳重吗?不过昨晚跑得太慌张,他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情况,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现在他该关心的不是这个。昨天搭着小狐狸跳舞用的台子的地方,现在是一片空地,许多狼妖都聚集在空地上,用激烈的语气说着什么。盘狁守凝神尽力去听,只听到“孩子”“无能”“杀”之类零碎的语句,听不太明白,不过大概知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两位大哥……”他赔着笑对两个狼卫兵说,“请问,他们在讨论什
么?”狼卫兵一声不吭。盘狁守伸出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其中一个卫兵一下,那个卫兵以迅雷
不及掩耳之势举枪插在距离跌坐在地的他双腿之间不到一厘米之处,差点把他戳个对穿。盘狁守眼前一黑,心想这些妖怪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啊,他们以为自己在干吗?这种时代还有这样死板的妖怪,真是闻所未闻!等他翻江倒海的小心肝稍微平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从洞口的中线走了出来,唯恐一个不小心倾斜一下,就被狼卫兵给活活戳个窟窿。走到洞外,感到浑身都是自由空气的盘狁守舒舒服服地对着外面初升的
太阳打了个呵欠。他总觉得四周有点安静。他不解地想,记得昨天来这儿的时候感觉很嘈杂的呀,为什么今天明明
有那么多人在吵闹,他却觉得那样安静?他环视四周,看看那些总是在洞中没有出来过的狼妖,再看看那些围在
一起激烈讨论的狼妖,他终于明白那是为什么了。小狼妖们一个都没有。每当清晨,在老狼们出窝以后,小狼一般也会出窝,有专门的保姆狼看
管。但是今天小狼们没有出现。它们去哪儿了?狼妖们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只剩下了天罡木狼的声音。
按说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是很远,盘狁守应该能听清楚天罡木狼在说什
么才对,事实上他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只能听见天罡木狼用大灰狼那样熟悉
的声音低声却坚定地说着什么。
最后,狼妖中发出了几声叹息。
“少族长!我们也——”几个青壮年的狼妖激动地想要往前冲。
天罡木狼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它们又老老实实地退了回去。
好有威严……盘狁守无比欣羡又有些欣慰地想,大娘……和这位天罡木狼都帅得没话说,真的,太帅了,如果天罡木狼现在是狼形状态一定帅到让人睁不开眼睛啊!想到这里,他仿佛看见眼前正蹲着的狼们都俯首帖耳地听着,天罡木狼举着肥壮又毛茸茸的大爪子,甩着亮丽的大尾巴,支棱着毛茸茸的大耳朵,偶尔邪恶地露出可以做牙膏广告的森白牙齿,不过更多的是飘扬着美丽的毛发,同时对属下做出威严的教导……
——好吧,他就是恋狗癖,不过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无论是谁,只要见过那样英俊又美丽的大娘,见识过它的魅力又观赏过它呆呆傻傻的模样,都会变得和他一样!这一点毫无疑问!说到这里,他还记得英俊的老狼大娘追着他摇晃的手电筒光跑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咧。
他自己YY得那叫一个爽,都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狼们在逐渐散去,甚至没有看到一些狼妖目光投向他时露出的古怪眼神。
等盘狁守从自己的白日梦中惊醒时,看到天罡木狼正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我好像看到了不正常的玩意儿”的眼神盯着他看,他忍不住退了两步。“怎……怎么了?”盘狁守谨慎地问。“看你的手腕。”天罡木狼收回目光,定定地望向别处,说。盘狁守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左腕,马上撩开袖子……咦?“不见了!”盘狁守颇有几分恐慌地说,抖落下左边袖子里仅剩的几根
毛,然后又扒开自己的右边袖子,再搜罗自己的口袋,最后冲到昨晚睡觉的那个洞口。洞口的地面上倒是有不少狼毛毛,不过很可能是天罡木狼身上的毛,好吧,那个手环上也是它的毛,两种混到一起,神仙也分不出来了。
“我本来以为你是悄悄偷了我的毛,做成的这个守护环……”天罡木狼
跟在他身后说,“想不到,那是我做的。”“你在说什么?”盘狁守停下手中寻找的动作,有点生气地反问。“我做的……”天罡木狼说,“所以在遇到我之后,在我接手之后,它
就会消失。但如果是别人做的……它现在一定还在你的手腕上。”他踢了踢一撮卷成团的毛,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手环的遗体。盘狁守深深叹气。他知道失去记忆的大娘不会信任他,想不到如此不信任,简直就把他当作阶级敌人来对待了。好吧,这其实也很正常,头狼总是要比别的狼多一点警觉性,否则狼群
就危险了。他决定换个话题:“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天罡木狼转头望向外面,其他的狼妖三三两两地做着杂事,却不时地向
他们这边望来。“我需要出去一段时间,请你继续留下来做客。”他说。天罡木狼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盘狁守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大灰
狼转移话题的时候总是不那么自然,一万三千年的道行没有让它变得更会撒谎,三千岁的天罡木狼也一样。
盘狁守左右看了看,总觉得除了小狼妖们之外还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是
个同样小小的、玩具一样的、有时候挺让人生气的东西……他蓦地瞪大了眼睛,死盯着天罡木狼:“你更改了我的记忆!”天罡木狼皱眉。“你更改了我的记忆!”他大声说,“我有什么东西忘记了!那个东西
是和我一起到这里来的!是它带我来的!我记得的!为什么它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天罡木狼的眉毛皱得很紧很紧,就好像希望把盘狁守也夹死在他的眉头
里一样。“你还记得?”“我完全不记得了!”盘狁守怒吼。他从未如此愤怒地怒吼过,他信任
天罡木狼,却被对方弄走了记忆和不记得身份的朋友!“你应该完全不记得才对。”天罡木狼冷淡地说。盘狁守被惊得退了一步。天罡木狼抬起头,终于肯看着他了。“你本应该像我们其他的族人一样失去那部分记忆的,为什么还在
呢?”盘狁守终于听出来了,天罡木狼并没有恶意,对方的确是困惑于他为什么记得这件事。盘狁守想起了昨晚,那突然黑沉下来的世界和奇怪的黑风,还有指尖剧烈的疼痛。他抬起那只手——左手——放在眼前,手指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你露出了一部分,所以你的记忆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完完全全被吸走了,一点不剩才对,为什么还有记得的部分呢?”天罡木狼说着,用手指碰了一下盘狁守的左手,而盘狁守没来得及警告他。
下一刻,天罡木狼就扑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盘狁守吓了一跳,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神之手了。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丢掉了手套,他就一直不敢用它碰触任何东西,就算是昨晚也是小心翼翼不让掌面碰到天罡木狼,没想这会儿他忘记了,天罡木狼却自己碰了他的左手。
也许他应该感谢佛祖或者上帝或者宙斯,这一次不是神威。要是他把狼妖们的少族长活活打飞出去,接下来他的命运一定就不是这么乐观了。他忙用另外一只手将天罡木狼扶起来,问:“你没事吧?”
天罡木狼疑惑的眼神黏在盘狁守的左手上,他赶紧将左手藏起来。
“那是我的……呃,超能力。”盘狁守睁着眼说瞎话,赌的就是一万年前的大娘不知道什么叫神之手,“我的左手有特殊能力,不要随便碰。”天罡木狼困惑的表情丝毫不变,他只得转移话题,“我今天好像连一只小狼崽都没有看见。”
天罡木狼还是一副有很多话想问的样子,但没有追问,而是跟着他的话题接下去:“那是因为小狼崽们都在洞里……我要离开几天,这几天请你继续留在我们狼族做客,不要离开太远,有什么需要就和我的同胞们说,还有……”
“天罡木狼!”盘狁守今生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天罡木狼怔住了,“我不是来度假的,我是来办事的。告诉我,昨晚那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它干了什么?是不是它带走了我的朋友?”
天罡木狼垂下眼睛,推开他的手,站直了身体。
“我们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我们只知道它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而且只对我们狼族感兴趣,每当它消失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少了一些族人……和我们对于他们的所有记忆。”
“如果连记忆都没有了的话,你们是怎么知道有同胞消失不见了呢?”
“那是因为,总有证据留下。”天罡木狼说着,从他五彩的斗篷里扯出了一件小小的纱衣。
透明的纱衣,上面还带着口红,红得像沾了血。
盘狁守盯着纱衣看了半天:“不……不对,它不是你们的族人!”他厉声说,“它是一只狐狸!不是狼!”
天罡木狼看起来十分吃惊:“你完全想起来了?你确定?”
盘狁守摇头:“我完全想不起来,但是总觉得这件纱衣就应该穿在一只大耳朵、大尾巴的狐狸身上,我的感觉告诉我它就是我的那个朋友!就是这么回事!它怎么了?”
天罡木狼看着他,没有说话。
盘狁守明白了。
“它被抓走了?抓到哪里去了?”
“我正要去找……”
“那是个什么怪物?会吃了它吗?它被抓了这么久,现在说不定被吃得连条腿都不剩了!你现在只关心你的同胞!以前的朋友算个什么东西!我又
算个什么东西!你根本就不在乎——”
“啪。”盘狁守的脸上被轻轻地拍了一巴掌,显然对方并不是要揍他,而是要让他清醒。天罡木狼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好像在摸一只发怒的小狼。盘狁守果然清醒了一些,但看向天罡木狼的眼神中还是带着愤怒,并拍开了他的手。
天罡木狼却没有生气——其实连他自己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不生气——而是温和地说:“我会去找它,我之所以告诉你,就是因为我马上要去找它,请你在这里等候,我的族人会照顾你。”
他转身就要离去。盘狁守却听出了他口气中淡淡的落寞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盘狁守的脑子里闪过天罡木狼刚才说过的话,他反复提到的是:“我
会……我之所以……我马上……”是“我”,不是“我们”!他一把拉住了天罡木狼的斗篷边缘。“你打算一个人去吗?”他焦急地问。“我是少族长,而我的母亲正在生病。”盘狁守想到昨天见到的那个老年女狼妖,心中却一点点同情她的感觉都
没有,这很奇怪,就好像他并不觉得她应该得到同情,或者……“就算是这样,你至少应该带几个同伴吧?”“我是少族长……”天罡木狼再次强调,“我本应这么做。”“以前有别人这样做过吗?”“有。”“那个人……妖怪,回来了吗?”天罡木狼沉默。盘狁守要气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做!脑子想也不想就干这种事情!”“我是少族长,这是我的职责,只有我需要去做,和别人没有关系。
只有我一个人能活着将它们带回来。”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只有我一个。”盘狁守想踹死他的心都有了:“狼族守则上哪一条写着族人受到伤害,少族长就应该独自送死!你有没有脑子啊!你脑子里有没有装脑浆啊!我到
底跑这儿来找你干什么来了!你怎么不在我来之前就死了算了!”
盘狁守今天吼叫的次数比他这辈子的都要多,这一切都是大娘的错!他
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而他对面的天罡木狼却只是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天罡木狼似乎不以为然。盘狁守被气得倒仰。天罡木狼抬起了一只手,好像很想摸摸面前怒发冲冠的人。但他最后还
是放弃了,只是从盘狁守手中轻轻拽回了自己的斗篷。“回见。”他说。他转眼间便出了洞口,双脚一跺,飞上山壁。等盘狁守跑出去再看时,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盘狁守气得眼前一阵发黑,顺手抓住经过的少年狼妖,喝声道:“你们
少族长是到哪里去?”少年狼妖觉得莫名其妙,回答:“禁区啊。”禁区?!也就是地图上那片什么也没有的白色区域?“他为什么要去禁区?”“因为族人被抓去了嘛。”盘狁守终于明白了,原来昨晚出现的那个乌黑的家伙和那个神秘的禁区
脱不了干系,他再次高声怒吼:“那你们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他的吼叫把少年狼妖吓得尾巴一抖:“我……我们去也没用啊……只有
少族长可以和那个东西做交易,我们去也不过是累赘……”“交易?什么交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这个人类真讨厌!”少年狼妖拼命挣
扎,爪子差点在他手上划出伤口才终于挣脱出来,随即兔子一样逃走了。
盘狁守抓了好几只狼妖,回答大同小异,多数都不知道天罡木狼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只有一只老狼妖——似乎就是昨晚撞到他的那一只——说了点有用的:少族长每次在做完交易之后,似乎都会丧失某一部分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它不能确定,因为少族长看起来总是很好,没人看得出他有什么问题。
“你们难道都没有人关心他吗?!”他勒紧了老狼妖的脖领子,压低声音,嘶吼。老家伙使劲儿挣脱:“没有那回事!大家都很关心他的,只不过他不愿
意说,我们也没有办法!”
盘狁守心里不知该去恨谁,只得松开了手。老狼妖化作一条细瘦的黑狼
跑掉了。他需要去找大娘,但是他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应该怎么找?头上陡峭的山崖就足够打击他的积极性了,如果小狐狸在这儿还好,偏
偏它也不在……
对了,刚才天罡木狼说,那个“东西”只对狼族感兴趣,那么它为什么要抓走小狐狸?而且还要抓他?天罡木狼心里对于他可能被抓走这件事似乎有那么点谱,要不为什么要专门来保护他呢?昨晚就是天罡木狼保护他的。
但是……他抬起头,一个女狼妖在她的洞口哀哀哭泣,她正是昨晚和他谈话的女妖,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件小小的衣服,正好能套住一只小狼妖。那个“东西”想要这些狼,究竟想干什么?他和小狐狸身上又有什么样的特质,让它那样感兴趣?他举起左手,看着昨晚被钳制的指尖。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就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他走到哭泣的女狼妖所在的那个洞口下,喊道:“喂,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