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蝙蝠2019-06-04 14:5610,891

  挂了电话,盘狁守茫然地看着屋顶,一时间脑子里思绪纷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子混乱了很长时间,他才逐渐一点一点找到了思路。

  找不到麻巧,找不到值班妖怪,找不到大灰狼,小狐狸不见了,黑鹰也没了影子,不过听王飞的说法,他那一儿一女——那两个小虫子宝宝,和人参娃娃都还在,正在他眼前互相咬得惊天动地呢。

  再想想魏天师说的话,妖怪似乎变得越来越少,而剩下的都是些小妖怪。小妖怪……比如小幼虫们和人参娃娃?

  太奇怪了吧,如果有什么阴谋,比如有吃妖怪的妖怪来袭,难道不是应该从最小的妖怪吃起吗?再想想大灰狼被大妖怪吃掉的情景……他立刻打断了自己的想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无法想象大灰狼遇到危险的情景。

  他想啊想啊,脑子逐渐就迷糊了,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亮了起来,他在不知不觉中被遗落在浓浓的白色雾气里。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行进着,眼前白色的浓雾丝丝缕缕地从眼前掠过,但那股白色的雾气却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雾气总是那么浓,似乎不管他走到哪里,那股雾气都完全是同一个模样。

  他耳朵里出现了纷乱的声音,声音很小很小,但太多太杂乱,无数的声音同时倾诉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楚。

  他走着走着,有一两个声音在那股纷乱的声音中逐渐清晰,就像一丝细绳被人从一团乱线中仔细地拖出来了一样,那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尖。

  前方的雾气在某个时刻突然“啪”的一声穿透了他的身体向后退去,他的身体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潮湿的雾体拂过他的皮肤,眼前的白色突然消失,露出了一大片白色的空地。

  在梦中,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那雾气是不应该散开的,那里是不应该有那样的空地的。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他不由自主地问自己,就好像那样的雾和他有什么关系一样。

  耳中被抽出的那两个声音骤然尖厉了起来,雾气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猛地冲出了雾气的包围,向他的方向飞奔而来。他有点吃惊地看着那两个身影,那两个……不是白圆金宝和龙女美君吗?他们两个怎么会跑到他的梦里来?

  白圆金宝和龙女美君向他的方向拼命飞奔着,但他们和他之间的距离却没有什么增减,就好像他们被困在了某个位置,就算再怎么跑也无法逃出那里。

  那两个声音更加清晰,他终于听清楚了,那是龙女和白圆金宝的声音。“回妖怪界去!回妖怪界去!去求救!救救我们!”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嘴就是不听使唤,他只能在心里焦急地说:“我无

  法回妖怪界!大娘不在!没有大娘的监护我不能去!”妖怪界毕竟是妖怪的地方,妖怪毕竟不是人类,就算有很多对人类亲善的妖怪,也不代表所有的妖怪都会这样,如果他独自在妖怪界游逛,“不小心”被一些没什么高等意识的妖怪给吃了,妖怪界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是千百年来本能的生存法则,谁也没有办法。

  “去找其他的妖怪!去找其他的妖怪!谁都可以!去找!救救我们!”白圆金宝跑着跑着,突然一跤摔倒在地上,刹那间就与龙女拉开了很大

  的距离。“白圆金宝!”盘狁守在脑中大叫。一股白色的雾气猛地从地面上升起,似要将白圆金宝扣在自己身下。龙女在盘狁守脑中尖叫了一声,刹住了去势,猛扑回去,堪堪拉住了白

  圆金宝的小爪子。只是一瞬间,白圆金宝已经消失在雾里,只剩下一只白金丝袄袖和被龙

  女紧紧抓住的小爪子还露在外面。龙女回头看了盘狁守一眼,美丽的容颜上露出一丝痛苦。“金宝——”她大叫一声,跟着那只小爪子被生生拉入雾中。那片白色的空地霎时间又被白雾侵入,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盘狁守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白色突然被黑暗所代替,不由得一阵金

  光乱冒。……奇怪,如果是梦的话,眼前的光线就算变化再强,眼睛也不应该会花才对。

  他翻了个身,发现房间里很寂静,突然意识到,大灰狼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在如此寂静的夜晚,身边那会咕噜咕噜响的生物,温热的体温,毛茸茸的身体不见了,他已经习惯这些代表了它的存在的东西,却在一睁眼间发现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个时刻,他觉得四周变得更加安静,他触到了比寂寞更加寂寞的自己。真是过于文艺了……他认真地想。不如明天早上就一边刷牙一边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迎风流泪吧,那才叫真正的文艺。

  然而这样自嘲的玩笑却丝毫没有让他觉得好一点。他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思念大灰狼,它每天又闹又嚎的时候让他恨不得揍它个马趴,它离开了那么多次,他也没有思念过它,只觉得它不在真好啊,可算能独自占个床,美美地睡个好觉了。

  为什么今晚他觉得这么难过呢?就好像大娘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一样。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忽然坐了起来。这只拥有了神之手的力量的左手,经常会出现一些并没有标示在那些说

  明书上的功能,那么这一次如此不安的感觉,会不会又是神之手的力量在向他示警呢?

  窗外有光亮了一下,似乎有一辆车从他家院门前驶过。然而他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个亮光并不是外界的光,而是他心里的光,神之手正在肯定他的想法。

  他立刻下了床穿好衣服,拿上钱包和手机,又跑到门口穿上鞋子,开门

  走了出去。他一边走,一边拨通了金钟罩软件公司的24小时服务电话。上次气猫事件后,他就对那个招聘了妖怪界高层人物当职员的高科技公

  司十分感兴趣——尽管明白那个公司百分之百不会知道自己招了啥。有一次看报纸的时候看到了公司的广告,他鬼使神差地将服务电话记了下来,想不到现在真的就用到了。

  “金钟罩软件服务,感谢您的使用……”电话里传来服务小姐甜美的声

  音。“我要找云红珠。”他简洁地说。“对不起,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无法联系到云总经理,您有什么需

  要,可以告诉我们吗?”

  第一次知道玉红云蛛是软件公司的工作人员时他已经很吃惊了,当他知道她不仅是软件公司的工作人员,还是金钟罩公司在丰尧市的总经理时,他简直目瞪口呆。而身为人类,干工作甚至还没有一个妖怪有前途,他不由得感觉到了痛苦……当然是开玩笑的,他只是很敬佩她罢了。

  “我要找云红珠。”他坚持说,“我知道你们有办法联系她。告诉她,我叫盘狁守,有急事,让她立刻联系我。”电话那头的服务小姐声音依然甜美,改弦更张的速度也非常快:“好的,请告诉我您的名字怎么写。”等挂了电话,他才想起来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电子指针正指在半夜两点半的位置。他这才想起明天还要上班,这会儿跑去办事,明天肯定没法干活,詹谷

  又该跳脚了。想了想,他没敢直接给詹谷打电话,而是打给了王飞。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王飞开口之前,呜呜哇哇的哭声已经先穿

  过电话扎进了盘狁守的耳朵里。坏了,他想。果然,接下来王飞生气的声音就伴着哭声一起传了出来:“盘哥!我现

  在可是有孩子的人!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哄睡啊!”电话里又传来了杂乱的声音,听得出来是王飞的爹妈在帮忙哄小孩。虽然想到那三个臭孩子根本就是小妖怪,哪里需要把他们当成普通小

  孩一样对待,但盘狁守没敢再挑动王飞的神经,毕竟他还有事情需要王飞帮忙。

  听完了盘狁守不算太清楚的解释,王飞终于稍微敛了气,嗯嗯了几声,说:“行,没问题,我明天跟我表舅说一声,我那边没什么事,帮你开开车还是可以的。”

  “你表舅?”“嗯,就是公司里那个谁谁谁嘛,他是我表舅,不过他一般不太愿意让

  别人知道我们有亲戚关系,所以我没说过,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啊。”

  盘狁守心想,怪不得呢,王飞直接从龙护卫转到文字工作,而且一请假就是一两个月,要搁在与公司高层没有亲戚的人身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早就应该猜到才对。至于愿不愿意让人知道就是王飞自己的事情了,他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追问什么——和他无关嘛。

  他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被王飞打断了。

  王飞很不高兴地说:“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你跟我来这一套!别说我不够格当你兄弟!”随即把电话挂了。

  虽然并不觉得一起经历过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后,他们的关系足以被形容为“过命的交情”,但盘狁守不由自主地还是有点感动。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除了妖怪之外,还真没有多少好朋友。有的时候真是你付出多少,才会有多少回报。

  以前的他或许就是太过冷漠,所以才会感到别人对他有一些隔阂,而通过詹谷这个渠道,他在不知不觉中打破了一些以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壁垒,所以才能拥有自己曾经无法理解的收获。

  嗯……这么说,以前他也曾埋怨过大娘,说都是因为和妖怪在一起时间太长才导致他无法好好和人交流,大娘打滚以示自己十分冤枉,说:“没有啊没有啊,和我无关啊。”他还觉得大娘狡辩,现在看来……的确,大娘说得没错,问题的根源,其实在他自己身上。

  大娘啊……

  这个时候,你究竟在哪里呢?

  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盘狁守立刻接起。电话里传来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声:“你好,是盘狁守吗?”那么认真的

  语气,不会有别人了。“玉红云蛛,你好。”他说,“你回得好快。”玉红云蛛嗯了一声,说:“本来我立刻就回了,不过你那边一直占

  线。”他挂了服务小姐的电话就在跟王飞打电话……她的速度果然很快。“我想问你一件事……”盘狁守说,“关于大娘……”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既然他所知道的那些妖怪都消失了,那么玉

  红云蛛也应该消失不见才对,为什么她还在呢?他只说了一半的话对玉红云蛛来说并非难以理解,她马上就接了下去:

  “他现在很安全。”盘狁守怔了一下,什么叫作“安全”?“它在哪里?”玉红云蛛回答:“对不起,这件事情是妖怪界的最高机密,我没有办法

  向你解释。”

  盘狁守想了想,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我知道不关我的事,但是最近我觉得有不少妖怪不见了,连后院值班的妖怪也不见踪影……你们是不是应该对这件事重视起来呢?”

  “我们正在重视。”她回答得十分官方。

  盘狁守有些生气,语气也重了一些:“什么叫作正在重视?大娘在哪儿?它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敢说你们重视起来了?”

  玉红云蛛的语气稍微重了一些,用一种更加正式而官方的语气说:“我

  们知道,但是这件事和人类没有关系,事情解决后它就会回去。请你耐心等待。”

  盘狁守觉得她真是在人类世界待得太久了,连说话都像那些人类官员一样,绕着弯子,就是不说实话。

  什么叫“安全”?什么叫“事情解决后它就会回去”?大灰狼在妖怪界并没有工作,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它不可能为了妖怪界的什么事情以至于突然加班什么的,倒是有可能看到谁家很美丽的母狼(或者母狗)而跟过去,更有可能看见谁家可爱的兔子……他打电话不过是为了确定大灰狼没有在为妖怪界做什么事情,它任性地跑走也不是一次两次,结果话没出口就被玉红云蛛给打破了……看来,大娘还真是在为妖怪界做什么,或者,被妖怪界的其他妖怪做了什么。

  他有点生气了。

  “我一定会找到大娘……”他用比她还要认真、沉重的语气说,“我一定要找到它。不管你们究竟对它做了什么,我一定会找到它。你向我隐瞒也没有用。”

  他挂了电话,心中焦躁不已。虽然话说得很漂亮,但他确实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大灰狼,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类,不是妖怪,也不是FBI,这么大的(两个)世界,他上哪儿去找?更别说要去妖怪界……他的神之手对这种景况绝对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万一被心怀不轨的妖怪发现他究竟用的是什么力量,活活砍掉他的手也是可能的。

  他焦躁地在原地转了很多个圈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拿起手机,看看上面玉红云蛛的来电,心中挣扎着要不要再打过去请求她的帮助,毕竟他知道的就只有她一个妖怪了……是啊,只有她一个,为什么只有她一个呢?其他妖怪的失踪,会不会真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要是他打电话过去,万一真成了冤大头怎么办?可是不打的话,他又该去向谁求救?他自己吗?

  他正瞪着手机屏幕,手指犹豫不决地按在按键上,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起来,玉红云蛛的电话号码在屏幕上和着音乐跳动。

  他毫不犹豫地就按下了接听键。

  “盘狁守。”玉红云蛛认真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玉红云蛛。”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喜。

  “我要向你解释一件事……”她说。

  妖怪界官员向他解释一件事?她傻了?

  “什么?”他问。

  “我并不是你想象的这件事情的主谋。”她认真地回答,就好像他曾经亲口说出过自己的怀疑一样。

  盘狁守捂住电话,警惕地左右猛看,可惜什么也没发现。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怀疑你啊……

  玉红云蛛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不是人间遗留的唯一一个妖怪,事实上,留在人间的妖怪有很多,其他的虚空点也没有出问题,依然在正常通行。”

  “不是唯一留在人间的妖怪……”他喃喃。为什么是“人间”?为什么不是“这里”?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其他的虚空点还在正常通行”?!难道说……

  盘狁守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家后院的虚空点又出了问题?所有失踪的妖怪都是从那里消失不见的?”

  为什么我们要说“又”呢?以前咱们就提到过,所谓的虚空点本来就是十分不稳定的东西,刚开始还满世界乱跑,最后是一个很伟大的老妖怪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它们全部封锁在原地。但是这种办法对于虚空点内部的时间与空间毫无作用,大部分时间它们都是连接妖怪界和人间的通路,然而在一些料想不到的时间里,它们会突然产生变化,原本应该通向人间或者妖怪界的虚空点,会忽然通到不知什么地方去,而这样的“突然”和“不知”,往往意味着某个难以衡量的麻烦出现了。

  当然这些麻烦大部分都和盘狁守毫无关系,然而这次不同。

  “你是这样的意思吗?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消失的几乎都是离我家比较近的妖怪,它们都是通过虚空点想去妖怪界,却被传送到了别的地方?”他追问。

  “我没有这样说过……”玉红云蛛说,“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些事实。”

  盘狁守忽然明白了,不是玉红云蛛“不想”告诉他,而是她“不能”告诉他。从上次气猫事件时,她向大灰狼发出预警的事情可以看得出来,她其实很关心大灰狼,甚至知道它的天劫时间,他不信一个妖力鉴定委员会的官员,一个人要管理那么多妖怪,要考虑那么多妖怪的妖力鉴定与变化标准,

  居然连一个普通妖怪的天劫时间都能记得那么清楚。而他敢肯定,她的记忆

  那么好,绝对不是因为她很敬业。这样想着,他又明白了一些事情。

  身为老妖怪的大灰狼,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天劫时间,让一个外人来提醒它,那意义八成不是为了提醒它,而很可能是为了提醒当时就在它身边的人——盘狁守自己。

  以前他就问过大灰狼,所谓的天劫是不是《惊变》那样的,天雷滚滚,霹雳咔嚓。大灰狼说差不多。但后来在星际帝国图书馆的时候他却看到,书上说的是“天劫有很多形式”。而一些妖力太弱的妖怪,在修行时踩个西瓜皮摔个脑震荡什么的也算天劫。

  “这是大娘的天劫。”他肯定地说,“但大娘的天劫和别的妖怪有什么

  关系?”玉红云蛛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没有关系。”她说。盘狁守明白了。这次的天劫的确和别的妖怪没有什么关系,天劫本身要

  找的是大灰狼,其他的妖怪不过是刚好碰上了而已。“你不需要去找它。”玉红云蛛认真地说,“它很安全。”“经历天劫还很安全?”他难以置信地问。“你所说的话我完全不明白。”她说。然后她挂了电话。盘狁守马上又给她打过去,电话里很久都没有反应,等声音再次出现的

  时候变成了电子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看来她是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了。或者,她认为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郁闷地开门,回家。走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他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往后

  院走。与后院相通的饭厅里站了两个人。盘狁守刚看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就认出来了,那是老

  盘子和水婉。

  “爸妈……你们醒了?”他有些心虚地问。他一定要在外面打电话就是为了不要吵到他们,当然他父母并不在意家中的吵闹,但他躲的是万一——万一他想去做点什么却被他们听见……

  “不要去。”水婉说。盘狁守退了一步,背部在墙边一靠,撞上了开关,灯“啪”的一声亮了。

  老盘子和水婉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你去也没用。”话一直十分少的老盘子说,“那是妖怪的事儿,你不

  要拖后腿就不错了。”盘狁守终于听出了他们的意思,差点气昏过去。“你们早就知道大娘出事了?”他提高了声音,质问。心虚的人变成了他的父母。“我们没有……”老盘子很不专业地否认。“它走之前只不过说了一声……”水婉说。然后一家三口呆愣了。总是面无表情的盘家成员如今再也无法那样淡

  定,盘狁守脑袋顶上几乎冒火,老盘子和水婉则是一副想要撞墙而死的样

  子。——当然,在外人看来,他们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其实……你们是希望我去?”盘狁守试探地问。“没有那种事!”水婉断然说。“那可是妖怪的地方,你怎么能去呢?被杀了怎么办?”老盘子说。盘狁守叹息:“但是大娘……我一直被它那样照顾,我小的时候走丢了

  都是它把我找回来的……”老盘子和水婉对视了一眼,水婉走到他身边说:“我们本来不想说,但是既然你提起来了,那件事,我们就非说清楚不可。”“什么?”他呆呆地反问。他的父母,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好像不说清楚就不行一样。“你小时候失踪的那件事……”水婉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说,“其实,和大娘有很大的关系。”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以前他们说起这个问题,都模糊地以“哎呀,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你莫名其妙地丢啦,大娘把你送回来啦,然后就没啦”这样的话来搪塞他,而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

  “以前你们不是这样说的……”他想辩解。“因为它不想让我们告诉你。”老盘子说,“但它做的很多事,都是不希望你陷入危险,这件事也是一样。”

  盘狁守沉默了。他知道大灰狼对他很好,就像别的妖怪想碰一碰它的尾巴就会被它一顿好打,可是小小的他不管把它拽得多么痛苦——就算嗷嗷惨叫也好,被狠狠揪下一撮毛也罢,它也不会动他哪怕一个指头。

  “说起这个,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非要跟大娘一起睡……”水婉陷入美

  好的回忆中,“你拽着大娘的毛不松手,把大娘的毛都拽下来好多,可是大娘居然不反抗,就让你那么拽……”

  “我没有……”盘狁守难堪地抗议。但这样的记忆确实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了,他甚至还记得大灰狼身上被拽秃的部分和它的惨嚎。大娘那么漂亮的毛……幸亏还会再长,否则他都没脸去面对它了。

  老盘子看这对母子已经忘了刚开始的论题,不得不打断他们:“那些事情就先不要提了……儿子啊,你妈和我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去管这么多了,大娘去的地方肯定不是我们这种人类能去的……”

  “什么?你们连它去了哪里都知道?”盘狁守的音调高起来。

  “不是那样的……”老盘子试图辩解,不过很快就意识到那纯粹是越抹越黑,只得无奈道,“好吧,其实它走之前跟我们说过,不过我们也不知道它去了哪儿,它只说有可能会被送到某个地方,暂时不能回来。在它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一定要把你看住了,以防你跑去找它,发生什么危险。本来我们以为这么长时间你都没什么反应,应该不会去找它,为什么突然……”

  “是啊,为什么呢……”盘狁守自语,“要是我不知道就罢了,难道还这样放心地让它待在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万一它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虽然我不过是个人类,但是我觉得,在这件事上,说不定真的会用到我。”

  听听吧,口口声声的“我觉得”“说不定”,连个准信儿都没有,让人怎么相信他啊?

  不过他的父母相信了。

  老盘子低头叹气,水婉转身进了自个儿的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毛茸茸的环状物,很慎重地递给他。

  “大娘说,要是你一定要去,那就把这个东西给你。”水婉说,“它能带你找到它。”

  盘狁守仔细一看,那居然是用银白色的动物毛发编制成的,而且比一比,正好是他手腕的大小。

  “你早就知道有这天,所以这么多年来让我收集大娘的毛,就为了这个?”

  水婉理所当然地回答:“才不是。我是看大娘的毛好才这么做的,以后还要做件棉袄呢,比那什么鸭绒的好多了。”

  好吧,那么在他手腕上轻得不可思议的感觉也不是狼毛太轻导致的,根

  本就是她心里还想着狼毛棉袄所以舍不得用罢了。不会刚到那个地方,这玩意儿就散了吧。他思忖。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这种事说出来,她反而会唠叨一番。他正准备走,又被水婉和老盘子拉住,又是带这个又是带那个,吃的、

  用的,似乎恨不得把家都搬过去……

  趁着水婉给他拿雨伞的时候,他扔掉了所有的东西撒腿就跑,兔子般一头冲进南墙,只听呼啦一声,南墙上爆发出耀目的光芒,他的身影在光芒之中消失。

  “他没带牙刷,换洗的衣服也没带,还有他穿的那双运动鞋都那么旧了,根本就不是出门用的。万一那个地方没有吃饭的地儿呢?他连这些零食也没带。要是用得着钱怎么办?他身上肯定没带几个子儿……”水婉十分不满地絮叨。

  老盘子扶着她的肩,把她推回卧室:“不要再说啦,回去睡觉,明天还

  要上班呢。”“哎呀,我这不是不忿嘛,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等他回来再收拾他也不迟嘛。”“哎,你说他能不能安全回来呀?万一大娘猜错了……”“大娘就算猜错了,也不会让咱们的小盘子去涉险的。睡觉,睡觉。”“也是,睡觉吧。”就这样,这对父母不再担心亲生儿子的安全,自在地睡觉去了。

  盘狁守扑进虚空点,满以为脚下一定像上次一样稳稳地踩到地面上,谁知本该有地面的地方却是一片虚无,他一脚踏空,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就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顿时失去了意识。

  他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怪物般的人影闪烁着出现又扭曲着消失,出现的影子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消失的身影惨叫着消失在灰烬中。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眼睛昏花,什么也看不清楚,而且浑身都在疼,简直就像从床上摔下来了一样。我睡觉有这么不老实吗?他扪心自问,不可能呀,除非大娘睡姿不好压到他身上……等一下!

  他猛地坐起来——又“咣当”一声倒下去。好——痛啊——他全身每一个细胞的惨叫声在宇宙中盘旋又盘旋,最后统统扎回自己的

  脑袋里。他可以确定这么痛绝对不是大灰狼压在他肚子上流一晚上口水的后果!因为要是那样,他可以肯定至少不会全身都痛,最多是一部分发麻而已。他静静地无奈地躺在那里,虽然身上的疼痛并没有因为躺在那里的时间

  长短而有所变化,但是他终于能看清面前的景色了。除了好像整块碧玉一样无瑕的湛蓝天空,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他转了转眼珠子,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过……不知为什么,身上好热啊……他这样想着,然后觉得好像越来越热了。这样的温度是不是会把人烤熟啊?他开始认真分析这个问题。他再仔细感觉一下,没错,不是幻觉,的确是越来越热了,裸露在外面

  的手臂和小腿都烫得快要起疱了哇!

  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忍着疼痛,从地面上跳了起来,却觉得脚下一软,低头望去,发现自己颤抖的双脚竟陷入了厚厚的沙层中。再抬起头,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茫茫无垠的沙漠中,金黄的沙子绵延

  至遥远的地平线,与湛蓝的天空合为一体。四周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我被扔到沙漠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难道是妖怪界毁灭了,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大娘不会被埋在沙子下面吧?我可没带工具,挖不出来……这是他的第

  三个念头。当第三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这种地方找什么大娘,难道他不应该先考虑怎么活下去吗!

  怪不得他觉得身体好像被放在烤架上烤一样,刚才在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时候,他的本能让他忽略了天上那个圆圆亮亮散发着无穷热力的大太阳,上面那个热力之源加上地面上吸热能力十分强悍的沙子,他就算没在烤架上,那也差不多了,还是上下双面同时运作的那种烤架。

  这么说,这就是被暂时转移的虚空点所通往的地方。……这到底是个啥鬼地方啊!听说大娘被送到了某个“人类不能去的地方”之后,他的脑子里就在想

  象那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想象中的世界有哥特风的、港漫风的、奇幻风的,甚至少女风的,就是没想过……会是除了老天爷和金黄色的、软趴趴的、一望无际的、烫得要死的沙子之外啥都没有的破地方啊!

  首先他要活着就是一项非常重大非常难办的任务。还找大娘?!他不被大太阳烤干就不错了!

  他非常生气也非常伤心,心想:大娘啊大娘,你简直就是个麻烦制造机,怎么能这样对我呢,跑之前至少也跟我说一声啊,要是我知道这儿是这个鬼样子,我才不来呢……

  不管他多么后悔,沙子就是沙子,难道会变成绿洲吗?如果他再不走一

  走,也许就真的被烤干了。当然,就算他走了,也不一定就能摆脱被烤干的命运……他看看太阳,思考着课本上教的辨认南北的技巧,但他很快想到,他根

  本就不知道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太阳究竟在东边还是在西边,更何况这里恐怕不是地球,没准儿是哪个外星呢?就算是在地球吧,万一在另外一个半球呢?即便是以上都不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说不定这边是出去的路,而那边是往沙漠深处去……

  啊啊……沙漠……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敢触碰这个词,就好像碰到了这个词以后他就真的到了沙漠一样……当然不想也没什么作用,他确确实实已经到沙漠了。

  他死定了!

  他陷入了无限的自怨自艾之中,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打散了。他毕竟是就算洪水淹过来也可以不动如山的盘家父母养出来的儿子,就算不能百分之百学到爹娘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淡定,也不会差很多。

  而能支持他这种淡定的,是他爹妈反复提到的话——大娘不会让他陷入危险当中,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一样。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系的狼毛圈圈,圈圈上的狼毛没有一丝儿扭动的意思,不是说需要有风什么的,而是他以为这个圈圈是自动引领型的,比如说一到这里就像箭头一样指指方向,为什么没有?

  难道他要想找到大娘,还得先做个法才行吗?

  他又看看狼毛圈圈,把它取下来,戴在左手手腕上。

  狼毛还是没有动静。

  完了……他绝望了。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使用狼毛的念头,迈开两条无比沉重的腿,带着他从上到下都疼痛难忍的身体,向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沙子是很奇妙的东西,无论表面上被晒得有多热,下面的沙子都比较清凉,盘狁守在自己穿着运动鞋的脚丫子都烫得要死,甚至有种熟透了的感觉时,才慢慢发现了这个规律。

  走了很久很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多很多天,或者是过于炎热的天气让他有了这种感觉,但他不相信那是错觉,不要在这个时候跟他提什么相对论,什么和美女在一起所以时间短之类的,他可以肯定,那些时间分明就长得不可思议。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在路上时他也看过手腕上的表,表的时间完全不对,指针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有时又转得如同风火轮……

  他走了那么那么长的时间,他觉得太阳至少也该落个山什么的吧,那太阳却像固定在天空上一样,没有一丁点儿改变。

  说不定真是他的错觉,他根本就没有走那么长时间,只是这沙漠里热得让人想去死,他才会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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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界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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