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蝙蝠2019-06-04 14:5610,844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诗经·小雅·小宛》

  自从换到了押钞工作之后,盘狁守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王飞了。

  其实他和这个小伙子也说不上有多熟,就是在商场巡逻捉狐狸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两个算是搭档过。在他被换到押钞工作之后,王飞也被安排到了其他的岗位上,所以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

  盘狁守之所以会忽然想起王飞,是在上次劫匪事件之后,詹谷他们一组的保安人员如今只剩下盘狁守、詹谷、王飞和另外一个人了,而那另外一个人,盘狁守不太熟悉,现在连名字都忘了,所以他仅仅想起了王飞。

  一天中午,表兄弟两个人约了一起吃饭,算是增进一下不算深也不算浅的兄弟感情。

  吃饭的时候,盘狁守就提起了王飞。他今天要办的事,王飞原本也是该在的,但他没有见到王飞,连那个他忘了名字的人都见到了,但就是没见到王飞。

  詹谷听盘狁守问起王飞,也显得有点惊讶。“你怎么忽然想起问他?”“只是想起来……”詹谷吞下一口面,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盘狁守只是忽然想起,所以礼节性地问问而已,根本没想王飞会出什么

  事,想不到詹谷竟是这个态度,难道说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詹谷说:“这个家伙啊……唉……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病了,在家歇着呢。公司本来要开除他,我好不容易帮他申请到无薪休假,不过要是他

  再休一个月,那就连我也保不住他了。”盘狁守问:“他到底得的什么病?很难治吗?”詹谷说:“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来,他老是没什么力气,动

  不动就腿软,走不动路,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什么问题也没有。从上个月开

  始,他就完全出不了门了,只能请假在家。”盘狁守说:“怎么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去看看他。”詹谷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他:“你那段时间可忙得很,养了两只狗,

  还拍广告,一下班就跑得没影了,我哪有时间和你说那么多。”

  这话有一半是对的,有几天盘狁守的确是在陪着那两个妖怪拍广告,不过最近则是大灰狼和小狐狸为了究竟是应该按照体形还是受宠程度分配食物、待遇的问题打得不可开交,只要他不在,那两个就能打得毛发飞扬,他拼死拼活奔回去只是为了劝架……

  当然这话他不能告诉詹谷,否则这个现实主义者一定会劝他赶紧扔掉至少一个……

  于是盘狁守也不辩解,只是用吃东西的动作掩饰着尴尬,说:“那也是没办法……反正今天知道也不算太晚,咱们去他家看看他吧。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詹谷说:“知道,离公司不太远。吃完了咱们给他买点东西,一起去他家。”

  因为不知道王飞究竟生了什么病,他们买东西的时候也有点摸不着头

  脑,最后买了点营养品,想着他无论生了什么病都能吃这东西。王飞家的确离公司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爬上三楼,詹谷率先敲敲门,叫了几声王飞的名

  字。里面没有动静。詹谷又敲敲门,盘狁守也敲了几下,但里面没有一点反应。詹谷说:“奇怪,他身体不舒服,连楼都下不去,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

  呀。”盘狁守说:“也许是去医院了吧?”詹谷说:“那不可能。他家人带着他都快把咱们市里的医院都走遍了,

  没人知道他究竟生了什么病,他没办法,才只能待在家里养着呢。”

  盘狁守叹气。他也太冲动了,在到别人家看望之前,难道不应该先打

  个电话确认一下对方有没有时间吗?这样贸然跑来,被人晾在门口也是很正常的。就是带的这些营养品,盒子太大,等会儿挤公交车回家不知道得多麻烦……

  詹谷倒是没有盘狁守这样的烦恼,他十分确定王飞在家,于是很坚定地在那里猛拍门。王飞的房间一片死寂,连隔壁的人都出来骂了一番了,他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连詹谷都放弃了,和盘狁守商量了一下,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

  了王飞家的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防盗门里边的那一层门先开了,王飞的脸慢慢地出现在门缝中。“谁呀……”他的声音很低,有气无力,脸色青白,好像鬼一样,衬着

  身后屋内阴暗的背景,颇有恐怖片的味道。

  詹谷马上凑到防盗门前,一连串地问:“你没事吧?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开门?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呢!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还是不舒服吗?看你的脸色好像比上次见面时还差……”

  王飞对于詹谷的关心表现得很漠然,或许不是漠然,只是没力气回答而

  已。他沉默着开了防盗门,慢慢地转身,走进屋里。两人拎着东西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屋里的窗帘都拉着,光线很暗,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人睡得太久又不通

  风的味道。沙发上摊着一床凌乱的被子,电视屏幕闪烁着,却被开成了无声模式。詹谷熟门熟路地钻到另外一间屋子里把东西放下,又出来接盘狁守手里的东西,都放好后,两个人再看王飞,发现他还在慢慢地往沙发那里挪动。原来屋里不是没人,也不是他故意不开门,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慢,慢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所以他们才会被晾在门口那么长时间。

  表兄弟俩对视一眼,默契地上前,将行动如蜗牛般缓慢的王飞扶到沙发上。一沾到沙发,王飞立刻就倒下了,好像这一点点运动已经消耗了他所有力量。

  “你们随便坐……”他无力地说,“我实在没有力气招呼……”盘狁守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说:“没事,我们就是来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让你费心招呼,我们反而不好意思。”

  王飞躺在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如果不是那缓慢而悠

  长的呼吸,他们恐怕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詹谷忧心忡忡地说:“你怎么看起来好像比上次病得更厉害了,还是查不出原因吗?”

  王飞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呼吸也变得有些喘,似乎做这个动作就让他不胜负荷:“要是知道原因……即使倾家荡产……我也要……治病……这种感觉……太难受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别胡说。”詹谷严厉地说。

  王飞自顾自地说:“你不知道……我现在觉得我就像在水里……全身上下沉得要死……只要稍不小心……就会沉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太可怕了……”

  盘狁守看着王飞的样子,心里有点难受,毕竟是和自己一起工作过那么久的人,几个月前还是个健健康康、会惨叫着飞快逃走的小伙子,如今却瘦得就像个影子,连说话都艰难,这对他来说的确不太容易接受。如果能帮上什么忙的话,盘狁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问题是,现在连医生都不知道王飞得的什么病,盘狁守除了在一边干看着,又能干些什么呢?

  盘狁守忽然想起了什么,心里有了个小小的计划。

  詹谷和王飞又说了一会儿话,盘狁守悄悄地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王飞放在沙发上的手,王飞的那只手微微地战栗了一下,不过他自己似乎没有发现,还在缓慢而艰难地和詹谷说话。

  看来刚才是神威。

  盘狁守悄然脱下手套,左手轻轻地放在王飞的头顶,手指在对方头皮上移动。他不能让王飞和詹谷知道神之手的事情,因为他无法解释。但王飞现在处于痛苦状态,虽然不是“痛”的那种,但也算是很不舒服,所以神恩的力量应该不是很明显,他再配合手指的活动,如果王飞舒服了,就说是他按摩的作用,应该可以骗过王飞……吧。

  在他的手指触到王飞的同时,王飞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他的手指在王飞头皮上缓慢地移动着,王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好像一个人太过疲惫,一下子放松下来的感觉。

  “小盘你居然还会按摩……”王飞依然有气无力地说,但口气中带着明显的喜悦,“太舒服了……好像身上一下子放松了一样……”

  盘狁守说:“嗯,我学过一点……”他抬起头,却发现詹谷看着他的

  手,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有点心慌,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在王飞身上,

  “你现在还是全身都没有力气吗?”“没有……”王飞用比刚才更加缓慢的声音说,“更没有力气了……不

  过很舒服……很舒服……”他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居然连话都没说完就睡着了。盘狁守又按摩了一会儿,才放开了手。詹谷拉着他,示意他们悄悄出去。盘狁守和詹谷无声无息地走到门外,詹谷悄悄锁上门。“他总是这么容易睡着吗?”盘狁守问。詹谷很惊讶地看着他:“不,正相反,他自从得了这个病之后就很不容

  易睡着。你看他搬到有电视可以看的沙发上,就是因为他全身又累又难受,但就是睡不着,只能看电视解闷。你还真行,就按摩了那么几下就让他睡着了,是不是有什么诀窍?能不能教教我?”

  盘狁守当然知道诀窍在哪里,诀窍就是他的神之手……但这种事情怎么和詹谷解释?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要解释。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含糊地回答:“也许正好他在那个时候就想睡了吧”。

  然而,哪怕对詹谷再含糊,盘狁守也不能糊弄自己。神之手也许是有一些奇怪的功能,比如探测恶意,比如怪异的感应——就像在劫匪事件中的情况一样,虽然他不能完全控制那些特殊的功能,但那是有记录的,他知道神之手有这样的能力。可有一点他很清楚,神之手绝对没有催眠的功能,无论是书中记载的它的原理还是它的能力列表,都没有说它有催眠功能。

  那么,为什么王飞在他的碰触之下就睡着了呢?难道是王飞体内那些让他生病的东西,在神恩下太过舒服,所以不作怪了?不可能吧……这种猜测太傻了,哪种病毒会因为太舒服了而睡着啊……

  那时候的盘狁守还不知道,此时的他,其实多么多么接近真相。正是因为他打消了这种想法,所以才让他们花费了更多的精力与时间,还差点让王飞在他们手中活活死掉。

  晚上吃饭的时候,盘狁守谈起了这件事。老盘子和水婉听了也十分感慨,说:“人吃五谷杂粮,真是什么样的怪病都有。”一家三口通过这件事又谈到了其他的事情,什么禽流感、SRAS之类,话

  题越跑越远。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别人的不幸就是别人的,没有人会真的把别人的不幸变成自己的不幸,最多把它们变成谈资,填补空虚的话题。同情,很多时候只不过是表面的东西而已。

  那顿晚饭吃了很长时间,吃完之后,盘狁守才发现大灰狼还在旁边啃白菜,一直没有加入他们的话题。

  “大娘,你活了这么久,有没有见过王飞这种病?”盘狁守问。

  大灰狼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这会儿话题忽然转到它头上,它很讶异地抬头看着他:“什么?谁生病了?”

  盘狁守无语。大灰狼很久没有犯过暂时性健忘症了,他也把这茬儿给忘了。这家伙,只要一犯病,还是这么招人恨啊……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把王飞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大灰狼听完,一边啃着白菜,一边兴味索然地说:“你爹妈说得对,人吃五谷杂粮,连妖怪都经常生些不知道是啥的怪病,人更是了。”

  小狐狸叼着一只鸡翅膀,摇头晃脑地踱步过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大灰狼一爪子拍过去:“知你个鬼!”

  小狐狸“哧溜”一声溜得不见影子。

  “不过……”大灰狼也不追,回头看着盘狁守,语气中有了点转折,“你说的这些个症状我好像听说过,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详细的情况我也不记得……”它摊爪,“就这些。”

  盘狁守:“……”期待一个有暂时性健忘症的妖怪去回忆一件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的确是强人所难,所以他还是不要指望的好。

  有时间的话,去星际帝国图书馆查一下吧,他想。不过去那里需要比较长的时间,他这几天要上班,去那里的话有可能赶不回来,得等过几天轮休的时候去。

  碰巧到了他轮休的时候,大灰狼和小狐狸又不知道跑到哪儿疯玩去了,把陪他去星际帝国图书馆的事情忘得精光。盘狁守气得没办法,从妖怪界的虚空点到图书馆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克服一下就能解决的,没有大灰狼,他根本没有办法穿越那片森林,出租车可进不去,难道还让他骑着自行车在妖怪界玩越野?于是这件事就暂时被搁置了。

  虽然一时查不到资料,但是盘狁守还是觉得自己的神之手能帮上点忙,

  每天只要上午的工作完成了,他就和詹谷一起到王飞家里去。

  那天盘狁守的“按摩”对王飞非常有效,据王飞自己说,他那天一直睡到了下午五点,足足睡了五个小时,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舒服了,希望盘狁守能帮帮忙,每天来给他“按摩”一次,就算是让他给钱都可以。

  说这些话的时候王飞很激动,简直把盘狁守当救命恩人来看,要不是依然虚弱,他看上去真恨不得给盘狁守打躬作揖表示感激。

  区区五个小时的睡眠就把王飞感动成这个样子,对于盘狁守而言,“按摩”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拒绝,不过王飞提出的给钱之类的事情,他坚决地拒绝了。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只要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就能帮助一个人,那他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自己使用的神恩究竟是帮了王飞,还是害了王飞。因为他每到王飞家一次,王飞就显得比上次更加疲惫,脸色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在慢慢地坏下去。

  盘狁守曾经在星际帝国图书馆里仔细查阅过,神之手,无论是神恩还是神威,都只在它接触他人之时才会起作用,而且这种作用不会持久,一旦神之手离开,那么一切的影响都会消失,没有任何后遗症,即便是令人痛苦的神威,也绝不会在结束碰触之后再对任何人多产生哪怕一秒钟的不良反应。正因为它是这样一种短暂而毫无危害的惩罚办法,他才会经常用神之手来欺负有时对他很过分的大灰狼。

  可是王飞是怎么回事?

  当盘狁守去王飞家为王飞“按摩”整整一个星期之后,在王飞父母激动的道谢声中,他看着王飞的脸色,那是比一个星期前更加灰暗的颜色,暗到有些发绿,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一个星期以前王飞可以慢慢地起来为他们开门,而现在的他甚至都站不起来,连睁开眼睛的时间都很少有了。

  当盘狁守跟詹谷这么说的时候,詹谷也难得地沉下了脸色。值得庆幸的是,詹谷并没有把王飞日渐衰弱的状况和盘狁守的“按摩”联系在一起,他只是注意到了王飞越来越差的状况,但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和王飞以及王飞的父母谈论这个,那未免太残忍了。

  正在他们两个一筹莫展的时候,詹谷接到了王飞父母的电话。

  王飞的父母说,他们最近找到了一个老中医,专治疑难杂症的那种,据说十分厉害,很多病人每天凌晨三点排队挂号,他们想去试试看。那老中医很牛,绝对不出外诊,想送儿子去老中医那儿,他们唯一在本城的亲戚只有一个侄子,帮他们挂号去了,他们两个年纪又很大了,王飞病成那个样子,就凭他们两个无论如何也弄不动他,希望詹谷能帮帮忙,只要把他带到老中医的诊所就好,他们对此千恩万谢……

  其实盘狁守和詹谷两个人对于“老中医”“专治百病”之类的词汇一直是当作骗子的同义词来看的,但是王飞的情况很特殊,在去了那么多医院,找了那么多医生都毫无作用的情况下,也难怪他的父母病急乱投医。所以詹谷连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王飞父母的请求,而且向他们拍胸脯保证借一辆车来帮忙运送王飞。

  过了几天,趁着他们轮休,詹谷就从一个朋友那儿借了一辆面包车,和盘狁守开到了王飞家楼下。

  盘狁守下了车,习惯性地抬头往王飞家的窗户看了一眼。其实他看这一眼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怕打扰了王飞比金子还宝贵的睡眠,他们家的窗帘总是拉着的,既看不出屋子里有人,也看不出屋子里没人,他看这一眼,也不过是看看罢了。

  然而今天,在他抬头看那个窗口的时候,却觉得有什么飞行物从那窗口一掠而过。

  他立刻本能地抬头去看,可天空中什么也没有,晴朗的蓝天只有一片片白色的云朵缓缓飘动。

  詹谷已经走到了楼道口,回头看他,道:“你在看什么?”

  “刚才是不是飞过去一个什么东西?”盘狁守问。

  詹谷拧眉:“青天白日的,有飞机也不关咱的事,快上去扶王飞。”

  盘狁守没继续争辩,跟着詹谷进去了,但那个一掠而过的东西却让他隐隐不安。

  有句话形容人的体重,叫作“死沉死沉的”,现在的王飞也是这个样子。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反应,一米七多一点的身高,伏在将近一米八的詹谷背上,就像个死人一样。他刚被扶上去的时候,差点把詹谷压趴下。

  詹谷百思不得其解,在盘狁守的扶持下,背着王飞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说:“你不是最近吃饭都不太吃得下吗,怎么会这么重啊?”

  盘狁守和王飞的父亲一左一右在后面扶着王飞的身体,也觉得有点奇怪。

  按理说王飞已经衰弱到这个程度了,饭也不能好好吃,觉也睡得不好,脸色这么差,整个人应该非常消瘦才对,但直到现在盘狁守才注意到,王飞的身材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胳膊没有半点变得纤细的意思,面颊也没有凹进去。

  而盘狁守很清楚的是,詹谷的力气很大,从小到大,只要他出手打架,就算对方再壮,也没有不趴窝的时候。但今天,他在背王飞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简直就像在背一头铁牛似的,就算好不容易站起来了,身躯也是摇摇晃晃,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压趴在地一样。

  王飞家在三楼,没有电梯,詹谷背着王飞艰难地下了楼,当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简直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湿淋淋的头发耷拉在头上,模样十分狼狈。

  他们把王飞扶上面包车,盘狁守赶快在车上找了条毛巾给詹谷,让他擦

  擦头。最近气温有所回升,但天气还是比较冷,他这样吹风一定会感冒。

  一行人上了车,盘狁守开着车往王飞母亲所指的地方飞驰而去。

  一路上,王飞的父母除了指路之外都沉默不语。詹谷看得出,他们为了王飞的事情很是难过,就讲些笑话给他们听,他们也努力做出被笑话逗笑的表情,一路上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可能是星期六的关系,十点之前的车辆比较少,那个老中医的诊所又和王飞家离得比较远,盘狁守就放开了车速,尽量以最高车速前进。

  正行驶着,在他们右前方的公共汽车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他们甚至可以听到公交车上的人发出的惨叫声,车上的人影七扭八歪地向前倾倒。

  盘狁守一句“怎么回事”都还没问出来,就看到一辆摩托车从那辆公交车前方侧滑过来,直直冲向他们的面包车,摩托车上的人双手乱挥,已经无法控制摩托车的走向。

  他们的车距离前方的公交车太近,几乎就是靠着公交车的左后方屁股在前行,公交车正后方还有一辆小轿车在紧紧跟随,而他们的左方是绿化带,有钢筋围栏,当那辆摩托车完全冲着他们过来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是避无可避。盘狁守紧紧握着方向盘,脚下猛踩刹车,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摩托车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他们即将撞到那辆摩托车的前一刻,盘狁守忽然觉得眼前一暗,好像有一个很大的东西从他们头顶飞过,那向他们滑过来的摩托车倏地消失在空气中,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车终于停了,盘狁守立刻下车查看,那辆摩托车和那个人都不见了,就好像凭空被什么东西捉走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而他们右前方的那辆公交车刹车太急,在盘狁守急着躲避那辆摩托车的时候,公交车后方的小轿车一头撞到了公交车的车尾,公交车司机跳下车大骂,小轿车的司机也不甘示弱,下车挽了袖子就准备和公交车司机对打。

  后面的车被盘狁守他们的车和公交车挡得严严实实,谁也走不了,就在后面使劲按喇叭。

  盘狁守赶紧上车,詹谷也协助王飞的父母把差点掉下座位的王飞扶好,面包车飞一样地离开了那里。

  到了那个老中医的诊所,他们还没下车,一个年轻男孩就从诊所里跑出来敲他们车窗玻璃。原来他就是王飞父亲的侄子,来帮忙排号的,这会儿马上就轮到王飞了,他们来得比较迟,那个号还不能随意调换顺序,再晚的话说不定今天的号就白排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把王飞弄进了诊所,过了没多久就轮到王飞了,一大家子又是扛又是背的,在其他病人惊讶的目光中,把王飞送到了诊室的床上。那个老中医果然很牛,看见他们进来连个笑容都没有,也不问问究竟是什么毛病,三指往王飞的腕脉上一搭,回头就开药。詹谷忍不住说:“大夫,你看我这兄弟他不舒服好些日子了,浑身没劲

  儿,睡不着觉……”老中医从镜片上方斜睨他:“你懂医?”总算是说话了。詹谷摇摇头。那种东西,他哪儿懂啊!“你不懂瞎掺和什么。”老中医十分不耐烦,“我行医四十年,看个病

  还要你来教我?”詹谷气得脑袋发蒙。就算他不懂医,但基本的“望闻问切”他还是知道的,这个老家伙连问都不问,眼神儿都没往王飞身上瞟一下,怎么看病啊!

  但这世上也许还真有一些能人异事,兴许真能治好王飞呢?他忍了又忍,在王飞父母哀求的目光下还是让了步,低头说:“对不起……我是不懂……”

  老中医冷哼一声,声音中带了诸多的不屑与讥诮,又回头继续开药。詹

  谷脑门的青筋跳了几下,然后他被盘狁守推到了屋外边儿。“别得罪了人家……”盘狁守低声说。詹谷当然知道,但他真的真的很想揍那老家伙一拳。就在他们悄声说话的时候,盘狁守忽然听到屋里发出“嗡”的一声响,

  声音很大,就好像有什么很大的东西振翅飞过一样,他一愣,说:“什么声

  音?”詹谷也一愣:“什么什么声音?”盘狁守说:“你没听到?”“听到什么?”盘狁守很疑惑,再看看诊所里其他的人,没有人对那个声音有什么反

  应。盘狁守又回头往屋里看,老中医还在开药,王飞依然躺在那里,他的父母和表兄弟在他身边悄声说着什么。一切都很好,没有异常。

  刚才的声音难道是他耳鸣?

  老中医终于开好了方子,一脸冷漠地叫过王飞的父母,把方子交给他们。王飞的父母拿过方子一看,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这种方子算什么?”王飞的母亲情绪激动地说,“我儿子生了这么重

  的病,你怎么能问都不问就开这种不负责任的药方!”老中医依然一脸的冷漠,就好像眼前根本没有人一样。“我开方子就是这样。”他漠然回答。王飞的表兄弟拿过那张方子一看,也变了脸色,生气地挥舞着那张药方

  说:“我们凌晨三点就来排队!你就用这种东西来敷衍我们!实在太过分了吧!”王飞的父亲也叫:“我儿子到底得了什么病!你给我说清楚!这样乱开

  药方可不行!”一看屋里的情况就要失控,盘狁守和詹谷马上跑进去。在他们两个踏进诊室的时候,盘狁守又听到了很大的一声“嗡——”,

  这次很清楚,是从他头顶掠过去的。

  当盘狁守疑惑地抬头去看的时候,詹谷已经到了吵架者的中间,想要将争论的双方隔开。但王飞的家人太激动了,根本不听那么多,尤其是王飞的表兄弟,大概是凌晨三点跑来辛辛苦苦排队却被人忽悠,太过愤怒,已经捋起袖子准备揍人了。

  盘狁守回过神来,赶紧也到了王飞家人和老中医之间,想劝他们保持冷静,然而在劝架的时候他无意中回头,却注意到老中医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和他无关一样。

  盘狁守心中一动,对王飞的家人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管开的什么方子,这位老先生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许他真的诊断出了王飞的病呢?叔叔阿姨、小王,你们稍微冷静一下,让咱们把事情搞清楚好不好?”

  王飞的家人不情不愿地住了口,盘狁守转身对还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的老中医说:“老先生,您既然开了这样的方子,一定已经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吧?”

  老中医的表情变了变,不知道为什么,盘狁守觉得,他那样的表情完全是在掩饰脸上的茫然,他似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只是在死撑而已。

  但这种推论根本毫无道理,所以盘狁守也没有放在心上。盘狁守从王飞的母亲手中接过那张药方看了一眼,然后恭敬地递给老中医,说:“您看,这每日饮水十升……十升……是要死人的吧?光是饮水吗?其他的什么都不用?”

  老中医接过药方,看着方子,目光闪烁,就好像多看这药方一眼就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这饮水十升……十升……”老中医摇头晃脑,摇得十分程序化,口中哼哼唧唧了好半天,旁人都听不清楚,“其实……”他似乎终于硬起了心肠,“就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什么病也没有,只是脱水之症而已!”

  说完这句话好像要了他的老命,他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离他最近的盘狁守都看得不忍心了。而王飞的家人在听了那么多不同形式的“没病”之后,好不容易听到了一个和“有病”有关的词汇,根本连想都不再想,当即就欢天喜地地去给王飞报告喜讯了。

  盘狁守和詹谷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一句话:我的天!骗人也要骗得有点技巧吧!这种硬是指鹿为马的做法连普通的骗子都不用了!

  只有关心则乱的王飞家人才想不到,脱水,脱水的苹果什么样儿?现在的王飞什么样儿?根本就不是同样的问题嘛!他现在看起来虽然精神萎靡、脸色极差、面色萎黄,但是他的皮肤并没有皱缩,就算是完全不懂医的盘狁守和詹谷都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是脱水。

  但是他们并没有揭穿,傻子才在这会儿揭穿呢,太不厚道了。

  王飞的家人面对老中医铁青的脸千恩万谢,说着“您果然是好人!没有因为想赚钱就胡说八道,还给我们开了这种药方,真是太感谢您了”之类的话,詹谷背着王飞迅速地出去了。

  一行人上了车,盘狁守想了想,忽然一摸身上的口袋,说:“啊,我掉了个东西,可能掉在诊室里了,不好意思,你们先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王飞的母亲说:“丢了个什么东西?你让小王替你去嘛。”

  盘狁守马上摆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马上就回来。”

  他又进了那个老中医的诊所。

  詹谷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想了想,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也说:“我陪他去。”也不管王飞家人诧异的目光,他跟着下了车,追着盘狁守而去。

  守着挂号顺序的老太太看见盘狁守便叫:“哎哎哎,你不是进去过了吗,还进去干啥?”

  盘狁守说:“我丢了个东西,拿了就走。”他悄然走到诊室门口,先伸了个脑袋悄悄往里看。果不其然,那个老中医现在并没有接待任何病人,他正趴在垃圾筐里翻

  找着什么东西。很快,他翻出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脸上立刻露出了释然的神情,但很快又变得困惑起来,拿着那张纸,摸着胡子左看右看,似乎试图从上面找出什么破绽。

  盘狁守心里有了点底,抬腿就想进去,却被人一拍后背。他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詹谷,詹谷的身后,王飞的表弟也跟了进来。“你们怎么进来了?”詹谷一听“你们”,回头看,发现那个年轻男孩也跟着,尴尬地笑了

  笑。“我们来帮你找东西。”对方脸不红气不喘。盘狁守叹气:你们知道我不是为了找东西来的,干吗还要来揭穿我

  呀……“那老中医不对劲。”走到盘狁守和詹谷面前,小王认真地低声说。盘狁守说:“怎么不对劲?”小王说:“刚才他在那儿开着药方,我偷偷看了一眼,写了一大堆,其

  他的字很难认,我看不懂,只看得出好像有虫草、藏红花什么的,那上面其他的药肯定也很名贵。但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出去以后,我忽然听到很大的一声‘嗡’,然后那老头的神情就变了,变得面无表情。”

  “你是说冷漠?”詹谷说。

  小王摇摇头:“不是冷漠,就是没有表情,啥表情都没有。然后他就把刚才写好的药方一把扯下来,揉成纸团丢了,又写了一张……我还以为会是一张更好的药方,想不到居然是喝水……太奇怪了。”

  詹谷马上明白了,这位老中医之所以会开那张药材很名贵的药方,地球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之后忽然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药方,又写了一张明显连一分钱也赚不到的“喝水方”,这就让人想不透了。

  盘狁守心里想得比詹谷还多一点,小王也听到了那很大的“嗡”声,说明不是他幻听,而是的确有那样的声音。如果是真有那样的声音的话,那为什么詹谷没有听到?难道说……

  他把目光移到诊室里还一脸茫然的老中医身上,举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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