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人身的龙子仍然被捆在锁链里,像个粽子一样挣扎大叫:“你们死定了!我跟你说!不要以为盘家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祥瑞真龙没把你们放在眼里!我一定要为被你玷污了的龙女报仇雪恨!我要把你做的恶心事告诉所有妖怪!我要让你身败名裂!天罡木狼你也一样!”
盘狁守愣愣地看着这个没学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一真理的高级妖怪,心中不禁闪出一个念头——杀了他能阻止流言传播不?另外一个念头是,天罡木狼是谁?
一只手在盘狁守的肩膀上碰触了一下,盘狁守回头,却见身边站了一个
长袍男人,灰色头发,灰色眼睛,长袍后面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灰色狼尾。“大娘?”很久不见大灰狼变身,他都快忘了。“龙子殿下……”灰狼问,“是谁告诉你小盘子玷污龙女的?”龙子哼道:“我不会把他的名字告诉你们的!你们一定会报复他!我要
保护告密者!”原来是有人在背后使坏!盘狁守很想掐死他,连带“告密”者。灰狼眼珠转了一下,微微一笑,道:“那么龙子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龙
族发生了一件大事。”龙子倨傲地说:“我在深海龙渊修炼!没空打听那些无聊的八卦!”“那的确是一件大事……”灰狼耐心地说,“关于龙女。你真不知道?”龙子的尖耳朵唰地竖了起来,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什么?什么?是
什么?”灰狼有意吊他胃口,故意停了许久才拉长了声音说:“其实——是龙女
前番到人间的时候——她啊——”“什么?什么?究竟怎么了?”“她被——”灰狼顿了一下,然后将后面的话用最快的速度说完,“被
白圆猫族一个成员给强暴了!”寒风吹过……盘狁守觉得自己和龙子被瞬间冻成了冰雕。正在敲击着变身乐曲的虾兵蟹将立刻扭曲了接下来的曲调,奏得简直就
如深宫怨妇一般。
盘狁守家后院的墙头上传来了一高一低两声尖叫:“不要听他的!没有
那回事!没有呀!”与此同时,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从墙上跳下来直奔灰狼。“你这妖怪怎敢如此轻率,胡乱造谣,看我龙女的手段——”灰狼一挡,一白一青两道身影“砰”的一声撞上虚空的结界,打了几个
滚儿落在墙角。“手段不怎么样呀。”灰狼微笑。盘狁守看清了,落在墙角的其中一个是美丽的龙女,另外一个……是那
天请他帮忙的白圆家族小妖怪。盘狁守心里打了个突,这一对组合……莫不是……龙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刚才的翻滚让她沾了一身的泥和干草。然而即
使是这样也无法让她的美丽打丝毫折扣,她那么狼狈而纯美,就好像一块暂时沾染了红尘的无双圣玉,下一刻就会发出夺目的光彩。
“天罡木狼!”龙女的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泪珠儿晶莹透亮,如同那清澈的雨水,“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苦用这种方法毁我名节,我身为龙女,洁身自好,从未有任何地方会让你恨我入骨,为什么呀,为什么……”
“无冤无仇?”灰狼冷笑,狠狠瞪了一眼她身边那可怜的小妖怪,“那小盘子和龙女的‘罗曼史’又是怎么传到龙子耳朵里的!”
那只白圆小妖怪好不容易才在龙女的帮助下停止了滚动,一双短腿一碰到地面,立马开始筛糠一般抖着:“你……你……你……你是说罗……罗……罗……罗什么来着?”
灰狼笑了,深吸一口气,暴吼:“谣言是你造的吧!该死的猫!”白圆小妖怪全身的毛顿时奓起,尾巴足有原来三倍粗,“噔噔噔”后退几步,抱着龙女的腿号哭起来:“好可怕啊啊啊……”龙女一双柔软的玉臂抱紧了小妖怪,脸上绽放出只有恋爱的女人才拥有的光彩:“亲爱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碰你一个指头的!”
盘狁守觉得另一个天雷劈到了自己的脑袋上,他还以为这可怜的小妖怪是因为和自己的天敌谈恋爱才来跟他求助的,或者不是天敌也行,其他什么龙猫、豹猫、孔雀、恐龙,甚至老鼠、狗之类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是龙女?!
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情,刚才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乌云密布,滚滚黑云还从四面八方向后院上方聚集,隐隐雷鸣,道道电闪,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天空中的黑云越压越低,低得几乎碰到了盘家的屋顶……不,好像已经
碰到了。
云中传来呵斥之声,随即鼓乐齐鸣,有点像红龙出现时的那种音乐,不过声势更宏大一些,还带和弦。
随着乐声,一只巨大的金色龙头在云中缓缓浮现,比红龙的乐队更大型的虾兵蟹将乐队隐现,品种和红龙乐队差不多,就是多了海蛇弦乐团弹奏用海马做的三弦琴——怪不得有和弦。
龙头开口,怒吼道:“齐浪!你竟敢在盘家地界动武!活得不耐烦了吗?”
红龙齐浪委屈地向天跪拜:“爹呀!不是儿子活得不耐烦!实在是那个白圆猫族从中作梗,害得孩儿动手呀……”
于是事情很清楚了,白圆家族因为和龙族扯上关系而遭到威胁,为了捍卫自己的感情,白圆金宝和龙女美君悄然私奔。他们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躲过家族的追捕,又没有妖怪敢收留他们,因此白圆金宝便向有着特殊身份的人类盘家求助,结果被拒;接着龙女美君出马,本想用美人计钓盘狁守上钩,偏偏大灰狼跟在身边寸步不离,被狗咬过一次的龙女和大灰狼一接触便败走麦城。
两计不成再生一计,当龙女知道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龙子刚从深海龙渊修炼出洞时,想到了“嫁祸于人”这个缺德的主意。在深海龙渊修炼百年,丝毫不知人间情况的龙子果然照着盘家就出手,终于逼得盘狁守插手妖怪事务,龙女希望他能跟龙子讲讲道理什么的。唯一没想到的是天罡木狼一直守护在旁,对他们的八卦也了解得很,第一时间拆穿了他们的谎言,还招来了一直追他们的两大老龙王……人算不如天算,小妖怪就是没有老妖怪会算计。
时间回到当下。
伴随着和之前完全无法匹配的乐声,一只青色龙头在另一头的云中浮现,连眼睛都没露出就开始狂喷口水:“刚才是谁说我女儿被猫族那个什么的!来呀,给我拉出去好好打!美君呀美君,你看你身为龙女,居然被传出有此等丢人之事,难道不觉得十分羞辱吗?跟爹回家,咱们好好谈,一定是那个猫族对你下了什么咒术……”
青龙一插嘴就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金龙不悦,呼地喷出一口龙火:“青龙王你欺人太甚!是我先管教儿子的!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要发飙等
我这儿完了再说!”
青龙继续喷口水:“什么先来后到!什么先来后到!金龙王你儿子来够早的吧!可他就是没法儿勾住美君的心!若非如此,她怎会爱上这么个妖怪界的武大郎!”
青龙的口水落地,化作瓢泼大雨。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盘狁守被一波又一波的雨水淋得透湿。大灰狼松开了红龙的锁链,又化作狼形跟在盘狁守脚边,不时抖抖毛,
甩得盘狁守一脸的水。不过这对他来说反正无所谓了。红龙跪前大叫:“爹!岳父!你们不要吵了!”龙女倏地冲上去,冲他尖叫:“岳什么父!什么岳父!我才不要嫁给
你!我喜欢的是白圆金宝!我要嫁给白圆金宝!”“你身为龙女,竟敢说这种话!太不知羞耻了!”“当今恋爱自由!我就是爱白圆金宝!”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妖怪的白圆金宝此时没有听见龙女爱的告白,金
龙王的那股龙火烧着了它美丽的大白尾巴,它正在雨中惨叫着来回转圈,不过龙雨和龙火似乎有一加一等于三的功能,所以火势越来越大了。
龙女高声表达完自己的意愿,全身白光闪耀,立时飞上半空化作白龙,而龙子亦再次起飞化为红龙,于是只见两条巨大的老龙和两条体形细小的小龙打作一团,天上乌云滚滚,龙舞金蛇。两支龙王乐队和地上的龙子乐队既不参战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只是努力吹打弹奏自己的乐器,以至于三个曲调完全搅和在一起,如同噪音一般刺耳,四条祥瑞真龙随着乐声在云中翻飞滚动。
盘狁守没能从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醒过来,从见到二大龙王后就一直发着呆,嘴里念念有词:“我见到龙了……不是珍稀动物吗?不是珍稀动物吗?为什么会扎堆出场呢?”
大灰狼叼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屋里去。
“唉,真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早就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奈何一见到你就把重要的事忘了!只能说是咱命不好啊命不好,不然这一劫不就躲过了……”
盘狁守忽然动了一下,双手一把抓住了大灰狼湿漉漉的毛,用恐怖而呆滞的眼神看着他:“你早就知道龙女和那只猫是一对儿!”大灰狼张大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嗯,这个事情,你看其实是
这样的……我只是听到了流言……这种流言听起来很不可信,所以我没跟你说……不,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不,我当时忘记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身为妖怪,不能和麻巧一样靠八卦这种低级娱乐过活……”
“你早就知道龙女和那只猫!”盘狁守一字一句地说。“嗯,那个我可以解释……我可以发誓,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了……我一定不会对你再隐瞒任何事,请原谅我吧……”“你害我……做了好几天……龙女向我求爱的梦。”盘狁守没有表情。他气得快要死了,但脸上就是摆不出什么表情。“轰”的一声,电光劈中屋顶,又被无形的结界弹回去,屋内的人和妖抖了抖。大灰狼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古怪表情,好像是想笑,又想同情,还想
大哭的那种混合。“这……这……这……”大灰狼结巴,“这个我没想到……”轰隆!咔嚓嚓嚓——盘狁守松开大灰狼的毛,悻悻地坐到一边:“算了,都是我自作多
情。”大灰狼咧嘴笑起来,一只爪子搭在他的肩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伤心,别伤心,你的淑女一定会出现的。”龙们带着黑云在空中一会儿打到东,一会儿打到西,盘家的院子就一会儿瓢泼大雨,一会儿阳光明媚,一会儿乌云压顶。盘狁守靠着大灰狼,看着院内东边日出西边雨,龙腾虎跃兆丰年……
不,猫跃。“他们还要打多久?”“一般来说,一个月左右,所以龙族是个麻烦的种族啊。”“我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梅雨季节,再这么下去,连我都要长毛
了。”“要脱毛药吗?我从织女那里要的哦。” “……”“要救那只猫吗?”“喵嗷嗷嗷——”猫带着着火的尾巴跑来跑去,尾毛居然还没烧干净,
真是奇迹。 “……”
四条龙,三支乐队,依然兢兢业业,热火朝天。
几公里外,水婉站在购物广场的顶层,指着一片围着某地不停飘来荡去的黑云道:“哎呀,他爸,你看,这么黑的云!连我这种普通人都能看见呢!不知道谁家又要倒霉了呀!”
老盘子辨认了半天:“那不是咱家吗?”
“啊?”
角落里,一个被遗忘了许久的邮包微微晃动了一下。
经过近两个月的阴雨绵绵后,盘家终于迎来了阳光普照的日子。盘家开始了大扫除,除毛,除青苔,除蘑菇。“所以最后龙女怎么样了啊?”水婉在屋外晾晒被子,问一窗之隔的盘
狁守。“被青龙王抓走了。”盘狁守清扫角落,发现有一个蓝色的边角。“哦,那只猫呢?”“被金龙王抓走了。”他拉出它,发现是已经被他忘记很久的那个无人
认领的盒子。水婉吸了一口气,表示十分惊讶:“那它不是活不了了吗?”“怎么可能。妖怪有妖怪的规矩,不是想杀就杀。”他摇摇盒子,里面
有什么东西咔嚓咔嚓地响。
“那它也一定会受罪的呀。”水婉不满地絮叨,“听你这么形容,可见是多可爱的小妖怪呀,你怎么能不帮它呢?那么漂亮的毛,要是被那些龙一根一根揪掉那太可怜了。你应该帮帮它,不要因为帮了一次没成功就以后都不管了,这样冷漠是不行的。咱们盘家在这里毕竟受到妖怪们的照顾,适当回回礼也是应当……”
盘狁守心想:我才不冷漠,我就是这张脸冷漠,你以为我这种貌似冷漠
的表情是和谁学的……“妈,我是人类。”他只能这么说。他是人类,一个管不好会死的。水婉闭上了嘴。那个盒子似乎被丢在了一小洼水坑上,一角已经潮湿腐烂了,每次他摇
晃的时候,都有某个黑黑的东西从破损处露出一个小圆头。似乎不像是谁恶作剧……如果包装还完整,盘狁守还能将它放到一边,
但现在包装破了,里面的东西也露了出来……所以就算他打开看看也无所谓
吧,他想。然后他找了把裁纸刀捅进洞里,将盒子割开。盒子里放了一只手,一只干枯的黑色的手,干瘦的手指痉挛地握在一
起,手腕处系着一个有奇怪标志的腕带。他刚才看到的小圆头就是痉挛的中
指关节。他右手托盒子,左手拿起了那只手。好像真的是什么东西的手,不是什么恶作剧或者装饰品……他仔细看了看腕带,上面的标志很奇怪,不像是一般妖怪家族的标志,
因为它实在太长了,倒有点像咒语。他一不小心,干手从他手中掉回盒子里,发出“啪”的一声。他赶紧拿
出来再看看,似乎没看见什么伤痕。水婉在外面叫:“狁守,狁守呀,快来帮忙,竿子快断了。”盘狁守将干手放回盒子里,又把盒子随手放在桌子上,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回到桌前看时,盒子还在,腕带还在,只有那只手不在
了。盒子底层只剩下了一片薄薄的灰尘。
夜深人静,后院的各种虫鸣像交响乐一样此起彼伏。盘狁守躺在床上看书,一只脚高高地跷在床尾。他不是很喜欢这种看书的姿势,但今天下午他在帮水婉收衣服的时候扭
到了脚,左脚肿得跟馒头一样,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消肿。今晚他看的书是《聊斋志异》,在被脚痛扰得睡不着的深夜看这种东西最好了。
在后院有那么多怪奇生物的情况下,要让他对神怪志类的东西产生敬畏是不可能的,他现在看这种东西,完全是为了催眠。所谓《聊斋志异》,在他眼中看来就是各种类型的女妖怪和迂腐书生的爱情故事,那个蒲老先生自个儿也是书生,自然爱意淫些和自己有关的事儿,无可厚非——当然我们必须说,这完全是盘狁守理解上的偏差问题。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据说在妖怪中这本书被列为禁书,要是敢在女性妖怪面前拿出来,一定会落得个重伤致死的结果。
“小盘子——”一个阴森的声音飘飘荡荡地飞到了盘狁守的耳朵里。盘狁守低头,发现被子底部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凸起,正慢慢地向床头移动。
“小盘子——”又是那阴森的声音,听不出从哪儿发出来的,围着他的
床转。那凸起的部分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飘飘忽忽,令人难以捉摸。“小盘……”盘狁守“唰”地掀开被子,露出了一张表情狰狞的脸。那是一张狼脸。“哎呀——小盘子真不可爱!每次都吓不到你!”大灰狼趴在他枕头
上,愤愤地说。盘狁守叹了口气,放下书,用右手抓抓大灰狼脖子上厚厚的毛:“你见
过哪个想害人的鬼还叫受害者小名的吗?”虽然小盘子不是他的小名,但至少对大灰狼来说,那就是。大灰狼被他抓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但他可不太舒服,因为他的床太小
了,里面强行挤入一只巨大的狼,剩下的空间实在有点可怜,他快掉到地上
去了。“原来如此,小盘子你还真聪明。”大灰狼佩服地说。盘狁守:“……”它也不想一想,这招它都用了多少次了。“你这会儿来,不会就为了吓唬我吧?”大灰狼说:“我是那么没品的狼吗?只不过刚刚吃完晚饭回来,发现你
的房间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你而已。”
盘狁守摸摸大灰狼嘴边的獠牙,摸到一点红丝,牙缝里还有一撮软软的白毛……他猛地一翻身,左手拍在大灰狼的长嘴上,压低声音问:“你又吃了谁家的兔子?”
若是平时,大灰狼一定会表现出一种明显是装出来的后悔之意,然后这事儿就会被它糊弄过去,但是今天没有,它用非常没有诚意的语气“哦”了一声,然后哼着“K莫几”瘫软下去。
盘狁守脸红了,他不应该在没发现大灰狼在场的情况下看日本A片,但是谁知道这条狼学得这么快,都会用这句话反过来嘲笑他了!
羞愤让他再一次拍上大灰狼的脑袋,这回大灰狼没有再装了,它“嗷”的一声飞了出去,砸到老旧的墙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可怜的墙被它生生撞出一个洞,还哐哐当当掉下了半个房梁。
盘狁守傻了眼,赶快一瘸一拐走到大灰狼的身边,左手撑地,右手把四
脚朝天的它脑袋扳过来,发现它眼珠子还在动,不过是在眼眶里转圈圈。
“大娘,你没事吧?”
盘子和水婉也被撞击声惊醒,跑到他房间来看究竟,看到墙洞和房梁的时候他们很无语,看到大灰狼的时候就更没话可说了,最后说了一句“明天要修好呀”,就回去睡觉了。
盘狁守双手抱住大灰狼庞大的身躯,想把它翻转过来,但那很困难,因为在他抱住大灰狼的同时,大灰狼马上整个儿瘫软得像一团烂泥一样,他费尽力气才好不容易翻转了它的上半身。
“你好歹也使点劲呀,昏也不必昏这么彻底吧。”他喃喃自语,然后又去翻大灰狼的下半身,但就在他接触到大灰狼的后腿时,大灰狼再次随着一声巨响飞了起来,砸中他的床,那张可怜的床颤抖了几下,发出一声垂死挣扎般的呻吟——塌了。
这回盘子水婉没有过来查看,他们只是在房间里说:“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呢,不要闹了。”
盘狁守赶紧关上了房间门,然后单脚跳到自己已经阵亡的床边,烦恼地看着正悠悠转醒的大灰狼,说:“你玩够了没有?明天记得把今晚弄坏的全部给我修好。”
出乎他的意料,大灰狼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显得有些恐慌,在
马上跳起来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同时,甚至表现出了一些威胁的意思。“你是谁?你对小盘子干了什么?”它低声咆哮。这是恶人先告状吧?盘狁守伸出手去安抚它,却被它灵活地躲过。盘狁守有点奇怪:“我是不是小盘子你还看不出来?”大灰狼歪着头想了想:“最近妖怪的幻术日新月异,谁知道呢!”盘狁守感到一阵无力,这个家伙,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他永远都跟
不上它的思路呢?他索性慢慢坐倒在已经阵亡的床上,裹着被子躺下:“你爱信不信,我睡觉了。晚安。”他伸出左手去摸床头灯的开关,却听大灰狼一声低喝:“停下!让我看
看你的手!”盘狁守有点奇怪,但还是伸出右手。大灰狼说:“不对,另外一只。”他又伸出了左手。
大灰狼离近了仔细看他的左手,从手心到手背,每一条纹路都仔细看
过,仿佛在审视一只精密的炸弹。“你看够了没有啊?”盘狁守十分不满,他本来不打瞌睡的,但现在他
的身体正觉得精疲力竭,强烈要求睡觉,难道这是个过分的要求吗?大灰狼把目光从他手上移开,后退了几步:“把你的手收回去。”盘狁守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依言收回,放到被子里:“我可以睡觉了
吗?”大灰狼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地问道:“今天,你的左手干了什么特别的事吗?”盘狁守茫然,洗澡、吃饭、上厕所、打扫房间、晾衣服……没有哪个很
特别吧。“没有……应该没有。”“再想想看,一定有什么事,是你用左手干的。你碰了什么?”“我想想……晾衣竿……马桶……扫把……啊!”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
头,盘狁守爬起来,费劲地从书桌后面拉出那个邮寄的盒子来,“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是不久前放在门口的,也不知道是谁的,今天我打开发现……”大灰狼一爪子拉过那个盒子,双爪抱住它,瞪圆了眼睛往里看,几乎把
整个长嘴都伸进去了。“这……这个是……”“之后再回来看的时候,那只手已经不见了。”大灰狼抬头瞪着他,他忍不住稍微退后了一点:“是真的没有了……我
可以发誓,一回来它就……”大灰狼打断他:“你知道你说的那只手是什么东西吗?”“是什么?”很贵重吗?国宝吗?他把它弄坏了吗?是他的错吗?谁陷
害他吗?脑子里纷繁的各种想象让盘狁守一时有些心慌。“神恩如海,神威如狱。那就是神之手。”大灰狼推了推盒子,“你把
它吸收了,你把它吸收光了,你把它变成灰烬了,所以没有了。”“什么……”盘狁守顿了一下。“什么?”
神恩如海,神威如狱。
正如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一样,有人将两种力量:仁慈之力、威慑之力,封进了一只器皿中。
这是自盘古创世以来最强大的两种力量,完全相反,却有几乎相同的杀伤力。
没人知道是谁,用什么办法将这两种力量封闭到一只器皿中去的,但所有的妖怪都知道,只要得到了这只手,就能得到强大的能力。
不过妖怪们一直都认为它只是一个传说,就像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一样不可信。因为没有哪个妖怪得到过它,也没谁认为两种相反的力量真的能同时封闭在同一个器皿中。
“而且你要知道……”大灰狼说,“传说中得到过它的妖怪都是左手碰一次,得到神恩,然后右手再碰一次,得到神威,这样就能得到神恩之左手和神威之右手,左右开弓天下无敌。可是你居然只用一只手……”
盘狁守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灰狼会在他第一次抚摸的时候瘫软下去还哼着“K莫几”,第二次的时候就飞出去了……那并不是它故意的,那根本就是他自己的问题。
“那它化成灰烬,是不是和我只用了一只手有关系?”盘狁守问。
大灰狼歪头思考:“这个嘛……不知道。”它叼起那只盒子高高甩起,吹了一口气,一股清蓝色的火苗从它口中喷出,将盒子烧成了灰烬,扑簌簌掉到地上。
盘狁守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线索被烧光:“不知道你还烧这么快?”
“这个已经没有用处了,既然有人有心寄给你,那就一定不可能留下自己的信息,那上面一点味道都没有——不管是人类或者妖怪的都没有,留着反而有可能被人找到。”
“找到怎么样?”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灰狼说,“从以前开始就有很多妖怪希望得到这个力量,但是大家一边希望得到,又一边认为它不存在,所以万一让他们知道这不是传说就麻烦了。”
盘狁守看看自己的手:“你说过这个力量很强。”
“是很强!”大灰狼不耐烦了,“但你一个人类,又没学过法术,怎么发挥?你以为让我飞出去就厉害了吗?你的手只要脱离了身体就会失去攻击作用,难道不会有妖怪用意识力凌空按住你,砍掉你的手,像你吸收那个力量一样把你的力量吸收走?”
盘狁守一惊,难道说他之前碰触的那只手……那只手也是前一个受害者的手?天啊,他没用消毒液洗手!他又去碰了洗干净的衣服!那上面一定有很多很多细菌!明天一定要把那些衣服再洗一次!用开水烫或煮!
“你没有在想什么不相干的事吧?”大灰狼问,“你没在想什么洗手的问题吧?”
别看盘狁守平时大大咧咧,其实他还是有点小毛病的,比如对死物的卫生状况。他坚定地认为动物一死就有恐怖的细菌生长出来,只要碰到就肯定会导致可怕的疾病,没准全身都要烂掉!要解决问题只能用煮沸的方法狠狠消毒,否则他就会因为不断想象全身烂掉的情景而昏倒,谁也不知道他的问题是怎么产生的,连盘子和水婉,甚至大灰狼也不清楚。
“我要去用消毒液洗手……狠狠洗……我要煮一煮……”盘狁守梦游一般爬起来,一瘸一拐到卫生间去了。
大灰狼:“……”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卫生间依然水声哗哗。
大灰狼觉得奇怪,难道小盘子还在洗吗?不会呀,平时就算洗也没这么久吧。
它跑过去一看,原来那小子……居然趴在洗手池上睡着了!
“喂……可别老把我当成你的保姆呀。”大灰狼说。它直立起来,用嘴关上水龙头,叼住盘狁守的后脖领子,把他拖回了他的床上,然后趴在他的身边,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盘狁守是被热醒的。
在梦里,他被一只巨大的火炉压住,那只火炉又大又重,不管他到哪里,那只恐怖的火炉都压在他的身上,他跑呀跑呀,就是逃不掉。
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发现眼前只有一片银灰色的蒙蒙天空,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想动一动四肢,却也软得无法移动,如同有千斤之石压迫着他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完全清醒了,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银灰色天空,分明就是大灰狼的灰毛!身上那仿若千斤的重量当然就是大灰狼了,它简直是将自己的体重全部压在他身上,还张着嘴流口水,打呼噜,把他整个人压得死死的,他就像盖了一床带自动保温功能的真狼皮棉袄。
怪不得他觉得又热又重,还使劲做噩梦呢!
他用力从大灰狼身下抽出右手,拉起它的一只耳朵,困难地深吸一口气,在它耳边“啊”地尖叫了一声。
这个对听力较强的妖怪杀伤力很大,大灰狼如同被火烫了一般跳起来,发出类似于小狗哼鸣的“汪嗷呜呜”声,缩到床边儿去,模样特可怜。
终于被放开的盘狁守长吁了一口气,不满地盯着装可怜的大灰狼:“你干吗老是跟我挤一张床,热死了,挤死了。”
大灰狼眨巴眼睛:“喂,不要不识好人心,昨晚上可是我把你拖到床上的,你直接在卫生间就睡着啦!”
盘狁守想了想,的确没有上床的记忆。昨晚上他不知为什么忽然那么累,洗手的时候眼皮子就直打架,后来的事情就不清楚了,也许大灰狼说的是真的?
“那你也不用陪我睡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大灰狼不怀好意地“哟”了一声:“我们小盘子还是小小盘子的时候,那可是爱死了大娘这身真皮大衣呀!每天不摸一摸就哭个没完!现在倒是不顾情分把大娘往外赶了?”
盘狁守的脸红了。大灰狼说的是实话,但是那时候他还小,冬天睡在大灰狼柔软的毛里很舒服,但是他现在长得这么大了,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和一只伸长了嘴足有两米长的狼睡在一张小床上实在是一种折磨,大灰狼不是翻身压到他,就是一屁股把他顶到地下。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烦恼地用右手抓头发,左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扭伤的那只脚腕。
大灰狼一直看着他的左手,看了很久。盘狁守才注意到,也低头去看,
这才发现自己抚摸那只脚腕的手上发出了一层幽幽的淡光,他每抚摸一次,
那只肿胀的脚腕就缩小一点,颜色也逐渐变淡。他拿开那只手,过一会儿又放上去,这次没有光了,抚摸多少次,那只
脚腕也没有起色。他看着大灰狼:“奇怪,我自己没被弹出去。”大灰狼趔趄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他原来是在在意这个。它怒道:“那
是当然了!你听说过谁把自己推倒的事情吗!”“但是它对我自己有治疗作用。”“但是我没听说过神之手有治疗作用!”盘狁守看着大灰狼。大灰狼退了一步:“你休想把我当成试验品!”盘狁守扑了上去,大灰狼“嗷”了一声,很快瘫软下来。盘狁守想去拿小刀稍微给大灰狼划一个小伤口,它发现了他的企图,哼
唧道:“不要啊,我晕血……”“你吃别人家兔子的时候怎么不晕血?”盘狁守知道自己不能松手,一松手大灰狼就跑了,于是一口咬住大灰狼的脖子,它惨叫。水婉听到儿子房间闹腾的声音,伸进头来一看:“儿子不要吃大娘,一
会儿吃早饭了,啊?”盘狁守吐出一口毛,说:“知道了。”她满意地转身出去。可怜的大灰狼欲哭无泪。盘狁守左手转拍自己的腿,卸掉神威,然后将一只手放在自己咬伤的地
方,大灰狼当然没被弹出去,但是被咬伤的地方也没好。他松手,再摸。大灰狼“嗷呜”一声飞了出去。这回它撞到了衣柜,整个衣柜都塌了,里面的衣服撒了一地。
大灰狼哭了,它头顶着一条四角内裤,背着一件花衬衫,艰难地向门口爬去:“小盘子,我再也不跟你玩了!我决定和你绝交,我要离开你,我再也不来了,再来我就是狗,我发誓……啊……”
之所以大叫一声,是因为盘狁守又用左手抚摸了它的脖子,这一次伤依然没好。盘狁守转而抚摸大灰狼的下巴,大灰狼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的誓言,滚动着露出肚皮让他摸。
“为了表示道歉,今天请你吃白菜。”盘狁守说。
大灰狼扭动着点头,就这么被盘狁守给糊弄过去了。
之后,盘狁守不管再触摸多少次,都再也没有成功地治疗过了,似乎那只手已经失去了治疗的能力,无论是在大灰狼还是在他自己身上。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在第一次的时候完全治好自己的脚,也好过现在要疼不疼的,难受。
不过,根据在大灰狼和自己身上的多次试验,盘狁守还是有一些收获的。
比如他发现了,让人舒适和痛苦的两种力量,在他自己身上是不起作用的。治疗力量只在他自己身上起过作用,但是后来也消失了,他不知道那是需要什么样的条件,也许只能治疗自己?当然大灰狼对这个也不清楚。
然后,神恩和神威都是可以从他自己身上卸掉的。比如他用神恩碰大灰狼一次,接下来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把神威卸掉,再碰触大灰狼时,神威就不起作用了。可是自己碰自己的时候是不可能一直数的,所以碰到别人的时候第一次会是神恩还是神威,那就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还有,神恩是可以一直持续的,只要他不松手即可,但是神威似乎有排斥作用,所以只要一碰,立刻会让受害者脱离他的碰触范围,因此不能持续。
最后……这个力量似乎也不是无穷尽的,用它一次,他就疲惫一分,用的次数多了,他就能累得当场睡过去,看来它其实是利用了他的体力,用得太多,也许还会使他脱力而死——这是大灰狼的看法。
吃过早饭,老盘子和水婉都出门上班去了,目前还属于无业一族的盘狁守继续和大灰狼待在家里。
盘狁守已经大学毕业三四年了,但一直没有工作,也不是他不愿意找,而是他找到的工作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丢掉,他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不管在哪里工作,自己似乎都被什么排斥着一样,无法融入那个集体,最后被人毫无理由地踢出大门。
不过他也不伤心,也许只是因为那些不是他命中注定的工作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大灰狼四脚朝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流着口水,享受着盘狁守神恩之左手的伺候。
这是大灰狼应得的,因为它趁盘家吃早饭的时间修好了盘狁守的房间。基本上这个对它来说还是轻车熟路的,因为它巨大的身体给这个房间造成了太多伤害,修的次数多了,现在闭着眼睛也修得好。
“这个能力怎么消除呢?”盘狁守问。大灰狼无比享受,连眼睛都舍不得睁开:“为啥要消除?这是多好的能力呀!”盘狁守举起左手:“一点都不好。万一有人不小心碰了它,不管是神恩还是神威都会惹麻烦的。”“你尽量别碰人家嘛。你们人类不是老用右手打招呼吗?左手没关系啦。”大灰狼说。
“可是——”盘狁守一时忘情,伸出左手去推大灰狼的嘴。大灰狼“嗷”的一声翻滚几下,撞到墙上又掉下来,在那堵本来就很糟的老墙上留下了一个狼身拓印。
盘狁守沉默了一下,说:“就是这样。”大灰狼伤心又愤怒,都奓毛了:“什么就是这样!什么就是这样!你要小心一点呀!要爱护老妖怪!我的嘴都快让你打歪了!”
“我万一小心不了怎么办?”盘狁守举起双手说,“你不能不让我不去挤公交车,不能要求我不用左手办事,只要我有这只手就不可能不碰到人……也许我应该戴个手套?”
“你戴什么手套也没用,那不是普通物质能隔离的。”大灰狼悻悻地说。“那你说怎么办?”盘狁守感到了无比的愤怒和懊恼,早知道就不碰那只该死的手……大灰狼沉默了。
大灰狼走了。盘狁守在家里待了几天,哪儿也没去,连后院也没敢,生怕不小心碰到哪个妖怪造成严重的后果。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大灰狼走了以后,盘家就出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访客。比如熊、鸡、蛇、猫、豹子、兔子、獐子、老鹰、猫头鹰……当然都是
妖怪,它们访问的原因也千奇百怪,有的是迷路了,有的是走错门,有的是逃进来的,有的是法术故障……
有一天,还有一只戴官帽的秃鹫撞破了窗户玻璃冲进来,把在窗边闲坐的盘狁守吓得半死。人家秃鹫倒是很有礼貌,正正官帽,理理羽毛,对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反复解释自己只是遇到不可抗力的因素不得不紧急迫降而已,最后还辛辛苦苦帮他把窗户修好,才道着歉走了。
盘狁守和妖怪们谈过,它们几乎每一个都是因为某种不幸的“意外”才会到他家,似乎都很偶然,但是反复的偶然就有问题了。妖怪们接连地不小心地出故障……简直就如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似的,它们自己也搞不清楚。
老盘子和水婉对此十分烦恼,也难怪,不管是谁,在半夜开门看到一条蟒蛇或者一只棕熊都会有如此反应,不管对方的态度是不是非常有礼貌。
“狁守呀……”老盘子撑着脑袋苦苦哀求,“能不能给那些妖怪先生、妖怪小姐讲一下,要来就白天来,啊?爸妈都快神经衰弱了。”
水婉也是哈欠连天:“晚上来也行,能不能每天晚上就一次?你看那天一晚上就来了六个,这让爸妈可怎么活呀!”
盘狁守:“……”又不是他让那些妖怪来,也不是那些妖怪愿意来,怎么可能让它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办事?
总之他还是好好思考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初步来说,他还是比较怀疑是他的神之左手在作怪。而且按照时间来说的话,是不幸被吸引过来的妖怪越来越多,身躯越来越庞大,这个太危险了。
普通人也是能看见妖怪的,虽然说只有他们一家住在这个地方,而且妖怪们来的时间大多是夜晚,不过还是有白天的意外。比如那只秃鹫,长此以往,还是保不准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些妖怪的存在。
分析出了原因,可盘狁守也不能做什么,只能等待大灰狼的归来,因为它的离开正是为了他这只神之手。
他一直等了有小半个月,大灰狼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