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蝙蝠2019-06-04 14:5620,879

  盘狁守并没有发觉他表情中的异样,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人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虽然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但现在他们闹成这个样子,如果有一个人能出来解决龙女折腾出来的问题,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了。

  问题是,介绍谁呢?龙女看不上狐狸,大灰狼肯定看不上龙女,后院里的其他妖怪……嗯,龙子?回忆起上次天打雷劈的场景,盘狁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门外传来喧哗声,接待小姐尖厉的声音反复说着“不行”,另外一个人

  却大声叫嚣着什么。张海皱了皱眉,对盘狁守说了声“抱歉”,起身走了出去。“怎么回事?”“你看这人——”“你们是怎么回事嘛!我们约好今天……”盘狁守坐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看着墙壁。嗯,今天那个哭泣妖怪不在最好了,他可以安安心心地坐在这里,也不

  需要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张海貌似不算特别专业,他听说好的心理医师办公室的陈设是多少年都不会变化的,这是为了让病人有一种熟悉感和归属感,让大家更努力地把心窝子里的话掏出来。可是他这才来了第二次,墙上就多出了一幅画……

  正百无聊赖地想着,他突然看到墙上多出来的那张仿佛淡墨水彩一般的

  “画”扭动了一下。咦?盘狁守脊梁骨蹿起一道凉气。“画”又扭动了一下。不是幻觉……难道是……墙上的“画”张牙舞爪地大肆扭动起来,慢慢地从墙上脱离。原来那不

  过是某种水色的东西扭曲成的图形,由于墙上那块图案的一个天然分隔而被他误认为“画”。那个水色姑娘的脸从那堆扭曲的颜色里逐渐演化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

  盯着盘狁守。盘狁守僵硬地坐在那里,恨不得自己刚才已经蹿出去跳了楼才好。“你果然能看得到我。”那堆颜色完全转化成了一个水色的女妖怪,肯

  定地对他说。盘狁守身体僵直了,他在心底里不停地念叨: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

  我……女妖怪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与他的视线平齐。“你真的骗到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看不到我呢。”盘狁守强装镇定,许久后终于放弃了,反正破罐子破摔,她已经发现

  了,他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关系……他坐正了身体,无奈地说:“你好……我是盘狁守。”女妖怪惊喜若狂:“果然啊果然!我就说我的眼力不会错的!我……

  我……我……呜呜呜……终于有人能救我了,呜呜呜呜……”盘狁守脖子上的汗毛直竖,你说话就说话,哭什么哭呀!他就知道爱哭

  的女妖怪(女人、女鬼或是其他任何女性生物)都不是好惹的,他就知道,

  却还是上当了……他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这么简单的圈套也钻呀!“你……我说,你能不能有事就说?不要这样啊……”水色的女妖怪猛地抬起头来:“请你和我缔结契约!”话说得又快又清

  楚,连点儿磕绊都不打。盘狁守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你说什么?”和某个妖怪缔结契约,意思就是这个妖怪从此就跟着你了,不管你吃喝

  拉撒还是干些什么和谐不和谐的事情,这妖怪都会一边吃着瓜子儿一边跟在

  你身边欣赏。这个妖怪觉得他是那种傻瓜吗?“为什么?”他问。“这个我和你说不清楚……”哭泣妖怪急切地说,“关于这个问题以后

  我会慢慢和你解释,呜呜呜呜……你一定要答应我啊……不然我就一直跟着

  你不放……呜呜呜呜……”“但是缔结契约以后,你不是会跟我跟得更紧吗?”哭泣妖怪安静了一下,再次“哇”地哭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无情啊啊

  啊啊……”张海好像终于解决了外面的问题,道着歉推门进来:“不好意思,那个

  哥们记错了时间,他本来应该是下星期一来的……”他说什么盘狁守都没听见,因为盘狁守满脑子都是那个哭泣妖怪嗷嗷哭

  泣的声音,那声音把除此之外的一切声音都给掩盖住了。盘狁守对他微笑,再微笑。张海说了一会儿,脸色变得有点奇怪,走到他身边,恰好就和哭泣妖怪

  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他低头望着盘狁守,说:“你怎么了?”哭声让盘狁守耳鸣不已,但他还是在微笑:“没有啊。”“我刚才问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哭声让盘狁守的脑袋都快炸了,他依然平静地笑道:“不用了,我突然

  想起有点事,我先走了。”

  他站起来,正要往前迈步,哭泣妖怪突然从水色的裙下伸出了一条纤细

  修长的腿。“扑通”一声,盘狁守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盘狁守的脸缓缓抽搐,因为先触地的是他的脸。“你没事吧!”张海赶紧将他扶起来。盘狁守微笑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他再一次“扑通”倒地。盘狁守站起来。盘狁守再倒下,他的脸已经快跌成锅贴了。张海都被吓到了,扶着他迭声道:“你怎么了?我觉得你这样回去不太

  好,要不要去那儿躺一会儿?”盘狁守缓缓摇头,他放弃了。他看着哭泣妖怪,伸出左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她的力量实在太弱

  了,原本应该是碰不到他的,她大概是突然力量爆发才碰到了他。以他的力量原本也是碰不到她的,但神之手和咒封手套是特殊的法器,都能让他以普通人之身碰到妖怪。

  “你同意了吗?呜呜呜呜……我就说你是好人啊,我会报答你的,呜呜

  呜呜……”怎么报答?每晚哭给我听?盘狁守愤恨地想。他抓紧了哭泣妖怪,面容平静地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的平

  衡能力不是太好,有的时候会在平地上摔跤。”张海看着他还在流血的鼻子,怀疑地问:“你真的不要休息一会儿?”盘狁守摇头,拽着哭个不停的哭泣妖怪出门而去。张海看着他出去时怪异的姿势,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大娘!大娘!”一进门,盘狁守就高声大叫。大灰狼没出来,龙女倒先出来了。“他在茅房呢。”龙女看着他手里的哭泣妖怪说,“这是什么?”“哭泣妖怪。”盘狁守丝毫没有放松那只手,就算因为那只虚空抓握的

  手在上公交车的时候被人指指点点也没放。龙女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呀!是珍稀妖怪耶!”

  盘狁守心想:你根本没有资格说别人啊……他转手将哭泣妖怪推入龙女

  怀里:“抱紧了,她要是不见了,你说不定永远都见不到白圆金宝。”虽然不明白这个哭泣妖怪和自己的白圆金宝之间有什么关系,龙女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哭泣妖怪。盘狁守走到卫生间门口,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大灰狼正蹲在马桶圈上

  努力,被他这一踹吓了一跳,差点一爪没搭稳滑下去。“你干什么呀!大个便也要参观吗!”大灰狼怒。妖怪们当然不喜欢马桶,但它又不是螳螂之类的小型妖怪,如果在后院

  野草里解决会遭到水婉的插小旗抗议——也就是竖一根棍儿,上面挂个小旗子,旗子上写“某某某妖怪就地方便于此”——所以在后院值班的大型妖怪们如果想方便就得想办法,否则就有身败名裂的可能。大灰狼对此曾经抗拒过,因为它抓不住马桶光滑的边缘,有好几次都因为滑倒,屁股卡在垫圈口上,最后在塑料垫圈上加了个布垫圈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把哭泣妖怪带回来了。”盘狁守平静地说。

  大灰狼抓住布垫圈的爪子用了点力:“啥?”

  “她正跟龙女拥抱呢。”盘狁守冷静地说。

  盘狁守关上了门。

  卫生间里传来了布料被狠狠撕烂的声音:“啥——”

  盘狁守回到自己房间,抓着哭泣妖怪不放的龙女正和她一起号啕大哭。

  “呜呜呜呜,我好高兴……”

  “呜呜呜呜,我的白圆金宝……”

  “终于见到别的妖怪了,呜呜呜呜……”

  “白圆金宝我讨厌你,呜呜呜呜……”

  看着两个女妖怪抱头痛哭,盘狁守嘴角抽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两

  只水做的女妖怪……真的,挺像的。趴在他床上睡午觉的小狐狸被两个女妖怪肝肠寸断的哭声吓到了,小身

  体缩在墙角,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盘狁守上前拉住它的尾巴把它拽走,出门,关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大灰狼蹲在盘狁守房间门口,看他抱着小狐狸出来,露出了一个扭曲的

  表情。“你可真会捡呀,我躲都躲不及的妖怪,你居然带回来了!”盘狁守走到客厅,转身把门关紧,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声。

  大灰狼跳上沙发,把兀自坐在盘狁守怀里享受的小狐狸赶到沙发靠背

  上。“怎么回事?”大灰狼问。盘狁守一边长吁短叹着,一边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大灰狼听着,表情逐渐变得悻悻然。“也就是说,那个哭泣妖怪是被束缚在那里的。”大灰狼说。“被束缚之妖岂能离开束缚之地?汝又如何将之带回?”小狐狸插嘴。“因为神之手!”大灰狼不耐烦地说。小狐狸不吭声了。虽然大灰狼说过盘狁守拥有神之手的事应该被列为妖怪世界十大绝密事

  件之首,但奇怪的是,它并不在乎小狐狸知道这个。盘狁守觉得很奇怪,难道它就不怕小狐狸跑出去乱说?他信任大灰狼,不表示他也信任其他妖怪,妖怪们一般不屑于说谎,不表示它们就不说谎。

  “你干吗要带个被束缚的妖怪回来?”大灰狼埋怨,“你要是不和她缔结契约,那龙女一松手她不就回去了吗?”

  哭泣妖怪想和盘狁守缔结契约正是因为这个。由于某种原因,她被束缚在某个地方,那么只要束缚存在,不管将她拉到哪里,只要稍一松手,她就会立刻回到那个地方。能让她停留在束缚地之外的地方,只有神之手和其他妖怪的束缚能暂时起效,而要让她永远离开束缚地,那就只有和她缔结契约,让她成为“属于某某人的妖怪”。

  “我倒是不想带她回来……”盘狁守说,“但是她不停地给我下绊子,那个张海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摔了一跤又一跤,我要是不带她,非得滚着出来不可,那种事我干不出来。”

  那你麻烦我这种事你就干得出来吗?大灰狼盯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句话。盘狁守装作没有看见,扭过头道:“她似乎就是想离开那个地方,有办

  法没有?”“没有!”大灰狼暴怒,“我是妖怪!又不是神仙!”外面传来两个女妖怪高耸入云的哭号声:“好冷酷哦哦哦——”大灰狼跳下沙发,转眼已化作灰袍男子拉开门冲出去,对坐在门口对号

  的女妖怪们怒叫:“你们有完没完啊!”哭泣妖怪:“束缚之地——”

  龙女:“白圆金宝——”

  合:“呜呜,啊啊啊啊——”灰狼“哐当”一声摔上门,吼道:“你看!怎么办?”盘狁守的身体在沙发里缩成一个小团,全身上下都写着:你看不到我,

  我不存在于这里……

  要解决妖怪被束缚的问题,那就要首先搞清楚一件事——那个妖怪,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被束缚在那里的?哭泣妖怪轻飘飘地坐在龙女的身边,一双忧郁的下垂眼眨巴眨巴:

  “嗯……你说啥?”大灰狼咆哮:“我已经问你第十遍了!再敢让我问一句我就吃了你!”盘狁守抱着大灰狼的粗脖子,抚摸它银灰色的软毛:“别生气,别生

  气,对待女士要冷静……”小狐狸卧在沙发靠背上,事不关己地舔爪子。哭泣妖怪被吓得几乎缩到了龙女的怀里,眼泪哗啦啦地流个不停:“那

  种事……那种事人家也不知道嘛……等人家知道的时候已经在那里出生了,想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被什么东西困住啦。讨厌,你这么老的老妖怪,却一点都不和蔼……还不如区区一个人类……”

  不和蔼的老妖怪和区区人类都有种想揍她的冲动。龙女也被撩拨了起来,陪着她直掉眼泪。小狐狸舔着自己的大尾巴,冷静地问:“汝未见过妖怪,又如何得知解

  束之法?”

  哭泣妖怪用一根手指点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很可爱的思考姿态:“嗯……那个……嗯……”想了许久,一张水色的脸庞上满是疑惑,“我也不知道耶。”

  “你活了多久?”大灰狼突然问。水色的哭泣妖怪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七年?六年半?要么五年?反正不会少于四年……”盘狁守:“……”这么小的年纪,这么糊涂的妖怪,他还真是第一次

  见到。

  “我明白了……”大灰狼说,“你是重生的。”

  哭泣妖怪和别的妖怪不一样,别的妖怪哪怕再命大,也不过只有一生一世,一旦死去,就再也不可能回来。而哭泣妖怪的命是随悲而生,随泪而长,随悦而死,然后再度轮回,每一次死亡都是重生,所以很多哭泣妖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每一个现存的哭泣妖怪,也许是新出生的,也许已经死去又活过来数万次,而重生的它们对自己的过去都将毫无记忆。

  哭泣妖怪歪头想了想:“你的话我明白,但是我为什么明白呢?好奇怪……”

  大灰狼说:“因为那是你的前生记忆。你的本能会让你记住你应该记住的一切,但你自己意识不到。你有可能就是被前生残留的一些记忆束缚在那个地方的。”

  哭泣妖怪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真的吗?但是我完全没记忆呀。讨厌,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我的前身为什么非要留在那个地方嘛……老妖怪你要给我想办法呀,呜呜呜呜……”

  大灰狼怒瞪一眼盘狁守,盘狁守用隔着咒封手套的神恩讨好地摸摸它的大圆脑袋。“办法也许有,但是我还真不知道……”大灰狼叫一声舔毛的狐狸,

  “狐狸,你知道吗?”“唯有解其心结。”狐狸简洁地回答。“屁话!知道她的心结我还问你!”大灰狼怒吼。“和我缔结契约嘛……”哭泣妖怪嘤嘤地哭。“不要。”盘狁守和大灰狼同时说。哭泣妖怪又大哭起来,龙女也跟着她号啕大哭。“为什么吗——”“白圆金宝——”合:“呜呜呜呜呜……”这两个水做的女妖怪果然很合得来……

  第三次来到心理咨询工作室,盘狁守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因为现在的他非常确定自己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身边的那些妖怪……盘狁守昂首挺胸地走进向日葵心理咨询工作室,身后跟着龙女,龙女拉

  着哭泣妖怪,后面跟着大灰狼,大灰狼后面还跟着一只小狐狸……盘狁守觉

  得,现在的自己看起来才真是有问题。接待小姐坐在接待台后面,一双大眼睛瞪得和牛眼一样看着成群结队地来咨询的病人。“盘先生……”接待小姐的声音就好像恨不能将盘狁守和他的名字一起放在牙齿中间咬成碎末,“咨询的时候不能带家人和宠物!”龙女左右看了看,意识到她在说自己,赶快澄清:“我不是他的家人。”说着,脑袋上便隐约浮现一对龙角,“我是龙女。”大灰狼也不甘示弱,张口就道:“我不是宠物!”露出一口獠牙,“我

  是妖怪。”接待小姐愣怔了几秒,在接待台后软软地倒了下去。盘狁守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幻想着自己能从这里瞬间消

  失……“我们是来探查束缚问题的,你们倒好,趁机吓唬无辜的人类……要是

  有谁告到妖怪联盟去,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大灰狼嗤笑着走过去:“监禁三天,谁在乎。”“谁在乎!谁在乎!”龙女拉着看不见的哭泣妖怪走过去。小狐狸跟在最后,伸个大脑袋看看屋内的情况,见没啥事,才大摇大摆

  地走了进去。盘狁守今天到来也是预约好的,所以咨询室里也没客人,只有张海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拿着一份文档勾勾画画。当盘狁守没人领着就自己进去的时候他只是有点惊讶,但当他看清盘狁

  守身后进来的那些女人和狗后,表情就变得十分扭曲。“你这是……打算开动物园?”张海问。盘狁守一屁股坐上沙发,鸵鸟似的捂住了脸:“你们要干什么就干

  吧。”他说,“我不管了。”大灰狼和小狐狸转眼化作人类的形态,灰狼大步跨到张海面前,一把将

  他从办公桌后拖出来,丢到了地上。张海惊恐:“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救命啊——”“住口!大惊小怪啥!”大灰狼不耐烦地说。张海马上闭上了嘴。盘狁守无语地掩耳盗铃着,心想,他已经够平静的了,你还想他怎样,

  顺便给你倒杯茶?

  龙女推开哭泣妖怪,同大灰狼与红衣少年围在张海的身边,手手相连,开始对他吟诵他听不懂的咒语。

  张海大概是一时无法确定究竟是眼前活生生的妖怪变形更吓人,还是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拖出去更吓人,被三个妖怪围在中间,他竟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连反应都没了。

  一曲吟咒唱完,三个妖怪松手,都低头看向张海。什么也没发生。三个妖怪奇怪地互相看看,又拉起手来,开始进行另外一个不同的吟

  诵。

  这回的咒大概厉害了些,妖怪们相连的手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白色光晕,光晕在他们之间慢慢旋转,逐渐形成一个白色的盘状物,在张海的头顶上方旋转。随着吟诵的声音渐高,频率越来越紧密,白色的盘状物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一定高度后突然下降,将张海拢在一片白色物中。

  然而那白色物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啪”的一声,自己破开,化作一片烟尘消失了。

  张海剧烈地咳嗽着,从烟尘中逐渐露出脸来。他好像终于清醒过来了,一双眼睛“唰唰”地在妖怪们之间扫视,一时竟看不出他现在脸上露出来的究竟是恐惧还是好奇。

  吟诵再次停下,妖怪们面面相觑。“非也,非也。”红衣少年说。“不是他。”龙女说。“我早说不可能了!”大灰狼叫嚣。水色的女妖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可怎么办啊!我可怎么

  办!”盘狁守捂着脸,巴不得从来没见过这些妖怪。“那个……我可以问一下吗……”张海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没用过什么法术?”灰狼依然不敢相信地问。张海:“法术?”“即是束缚妖怪之术。”红衣少年说。张海:“妖怪?”

  “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龙女再次确认。

  张海已经快昏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哭泣妖怪号啕大哭:“我怎么就这么惨啊,我怎么就这么惨……”原本安安静静的咨询室里一片嘈杂,盘狁守头痛欲裂。经过了一段相当长久的混乱,张海终于从妖怪们零零碎碎的表达中搞清

  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我的咨询室里其实有一个妖怪,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就是因为我在捣鬼——以至于那个妖怪不能离开?”张海说着这番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地表示着对这番解释的鄙视。

  “但是经过我们的检验,你没有干过那些,你是清白的。”大灰狼睿智而坚定地说。

  张海微笑了:“那也就是说——”他的微笑中仿佛藏着发霉的砒霜,“你们其实根本就没有证据,只不过凭着想当然的理由就跑到我的工作室里,把我抓住这样那样地折腾,然后大度地告诉我说,事实上我根本没犯错误。是这样吧?”

  妖怪们沉默。妖怪们一致看向大灰狼。大灰狼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又站直了身体:“我……我只是说,像这样

  的情况,九成九都是有人在捣鬼……你们也没否认啊!”“你身为我们之中修练时间最久的老妖怪,我们当然要以你的意见为准了!”龙女理直气壮地说。

  在这群妖怪中,除了哭泣妖怪就是狐狸修炼时间最短,大概一千九百年左右。在它之上的龙女时间虽长,也不过六千二百年。按照资辈来排序的话,小妖怪们自然都会以修炼了一万三千年的大灰狼马首是瞻。但它们对大灰狼的了解太少了,像大灰狼这种妖怪,救命的时候可以临时用用,但是动脑子的时候……还是尽量摒弃为好。

  盘狁守站了起来,走入妖怪们的包围圈,将张海从包围圈中扶起来,拉出去,仔细地拍掉对方身上的土。然后,盘狁守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实在……非常抱歉。”盘狁守认真地说,“我们不应该这样做,不过他们都是好妖怪,只是想帮帮那个妖怪的忙而已。真的很抱歉。”虽然莫名其妙地遇到这种事情的确很生气,但张海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类型,盘狁守行此大礼反而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把盘狁守扶起来,嘴里

  迭声地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这点小事也没什么,下次如果要做这类事儿的话,只要跟我说清楚就好了,没事的。”盘狁守在他的搀扶下直起身体,目光平静地在眼前那群妖怪身上转了一圈,妖怪们突然忙碌起来,看天啊,望地啊,编辫子啊……张海招呼盘狁守一起坐下,盘狁守推辞了一下,又和他一起坐在平时咨询的那个位置上。“关于被困在你这个咨询室里的妖怪,你有没有一点头绪呢?”盘狁守问。张海笑道:“如果你说的是田螺姑娘那样的‘头绪’的话,完全没有。这个咨询室我已经开了六年,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六年……那个糊涂的哭泣妖怪虽然说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多大,不过可以

  确定,她重生的时间一定是在张海开向日葵心理咨询工作室之后。“那个……”盘狁守低头思考的时候,张海犹豫地开了口。盘狁守抬头:“什么?”“你很确定在我这里的是个妖怪,不是鬼吗?”盘狁守看向大灰狼,大灰狼又变回了原形,蹲在一块地毯上,用肥厚

  的大爪子把现出原形的小红狐狸拨弄得滚来滚去,小狐狸在它的爪下尖叫不

  已。“大娘!”盘狁守有点生气地叫。大灰狼讪讪地停爪,小狐狸“嗖”地蹿到盘狁守的怀里,又冲大灰狼吐

  舌头。“不好意思……”盘狁守带了几分歉意地说,“我们确认过的,她的确是妖怪。”张海沉默了一下,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一个相框,送到了盘狁守的面前。“你能看见那个妖怪是吗?能不能帮我看看,那个妖怪,和她长得是否相似?”

  盘狁守接过相框,看着那微笑的女子凝固在小小的纸片里,又抬头看看郁闷地在房间里转圈儿的哭泣妖怪,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她们看起来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的确是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不管是眼睛还是嘴唇,不管是脸型还是头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但是这个微笑的女人很眼熟,不管看几

  遍,他都有这种感觉。然而这种话对张海说出来,并不会对眼前这些事有什

  么助益,反而会增加张海的困惑,所以他对此保持了沉默。张海脸上溢满了掩饰不住的失望之情,他拿回相框,手指在相片中微笑

  的女子脸上轻轻抚摸,然后又将相框放回了原处。“她是你的女朋友吗?”盘狁守问。张海点头。“她失踪了吗?”张海摇头:“不,她去世了。”盘狁守沉默了,因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张海继续说道:“她去世之前告诉我,她会回来,让我等着她。我按照

  她说的做了,但是……”六年的时光流水一般淌过,总是微笑的女孩儿却再也没有回来。“我觉得,她应该是在安慰你……”盘狁守话还没说完,就被大灰狼打断了。“你那女朋友的尸体呢?”张海愣了一下:“已经火化了。”“你干吗要火化她呢?不是想让她回来吗?她难道不用身体回来?你想

  见鬼啊?”龙女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一样砸在可怜的张海头上。张海惶然:“我……我不知道啊……难道她回来需要身体吗?可是她亲

  口告诉我,让我把身体火化掉啊……”大灰狼沉默了一下:“这种不科学的事情你也信!她只不过是想安慰你吧。”盘狁守:“……”我都说了是安慰他,你非要插嘴,最后还不是得出一

  样的结论!而且什么不科学!你们的存在不才是最不科学的吗!张海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片灰蒙蒙的阴影里。外面传来一串急匆匆的高跟鞋敲地声,接待小姐推开门一头冲了进来。“张医生,我刚才看到一个女人脑袋上长角,还有一条狗会说话……

  呀——”凄厉的尖叫直冲云霄。眼睁睁看着接待小姐第二次软软地倒下,盘狁守面色苍白,看向大灰狼

  和龙女,那两个一左一右默契地扭过头去,装作自己根本不存在的样子。

  总之,今天这一天算是什么也没调查出来,妖怪们甚至在咨询室里进行了掘地三尺式的搜查,但并不存在能让哭泣妖怪被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无论是法器还是咒术圈。他们想要的结果没得到不说,反倒让一个普通人类知道了妖怪的存在,又把另外一个普通人类吓成了尖叫狂,可谓是真真正正的得不偿失。

  虽然妖怪们并不在乎被人类知道它们的存在,但是人类毕竟是一个喜欢自找麻烦的种族,大惊小怪得多了,容易发生混乱。所以在离开的时候,盘狁守用眼神努力逼视大灰狼,大灰狼只得乖乖地到再次昏倒的接待小姐身边,在她额头上加了一个失忆咒语。盘狁守也在想要不要给张海加一个咒,但被张海拒绝了,他微笑着说:“这可是难得的经历,要是失去今天的记忆,我一定会后悔的。”大灰狼当然对此也不会勉强,毕竟饿到这会儿的它脑袋里只剩下了兔子——白菜爽口,不过兔子更解馋——狼嘛。

  张海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电梯口,在等电梯的当口,他终于注意到了龙女的美貌,忍不住惊讶了一下,对盘狁守说:“你上次咨询的时候说的就是她吧?的确……是个超级美女啊。我总算可以理解那些人了,遇到她,不着迷都不行吧。”

  龙女一只手拉着哭泣妖怪,另一只手娇羞地捂住半边脸,过了一会儿突

  然反应过来:“啥?你刚才都没发现我很美吗?”张海一愣:“啊?啊……不是……其实……”电梯到了,暴怒的龙女踩着步伐冲进去轿厢,回身冲张海竖起了一根莹

  白如玉的手指——中指。同时被波及的盘狁守和张海都满头的黑线。大灰狼和小狐狸也进了电梯,盘狁守转身向张海伸出了一只手:“那

  么,下次见。”张海也伸出了一只手:“下次再见。”双手相握的同时,盘狁守稍微倾斜了身体,在张海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话。张海的脸色变了一下,又挂上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那个微笑很淡,也很

  假。“谢谢。”张海说。盘狁守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你对他说了什么?”龙女好奇地问。

  看着逐渐变化的数字,盘狁守淡淡地说:“没什么……”他对龙女笑道:“话说回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女人美貌俘虏的人,多数都不会对她真心啊。”龙女负气扭头:“谁说的!我和金宝——”正好看见身边的哭泣妖怪,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哭泣妖怪看着她,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方才微微讶异了一下:

  “咦?”她的眼中泪水迷蒙。“我又哭了?啊啊……”三个妖怪和一个人类沉默地看着她。她的确是哭泣妖怪,从他们见到她开始,她也的确一直在哭,但不是像

  这样,沉默着,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眼泪却不断地落下来。

  家里住进了这么多要命的妖怪,盘狁守每天都觉得筋疲力尽,十五天的带薪假期转眼就过了一半有余。

  某日,龙女拉着哭泣妖怪出去玩了,说是要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妖怪看看这万紫千红的大千世界。大灰狼回妖怪界了,声称是到了时间要跟妖怪联盟述职还是怎样,不知为何连小狐狸也被强行弄了去,小狐狸大骂、挣扎、哀求,却仅仅收获老妖怪的狞笑威吓,只得乖乖被拽着尾巴拖走。

  盘狁守呆呆地坐在躺椅中,躺椅就放在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后院里,阳光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舒适得让人只想蒙头睡上一觉。

  难得的好天气,老鼠们又在翻倒的凳子上下棋,一条蛇和一只猫在草丛中决斗,老槐树上的麻雀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种程度的吵闹,比起那四个妖怪的哭叫、惨叫、尖叫、嚎叫温柔太多了。

  习惯了身边甚至分高低音阶的吵闹,猝不及防降临的宁静让他十分不适

  应。也许我已经成了受虐狂?他疑惑地想。对了,麻雀。他在躺椅上坐正,叫道:“麻巧!”老槐树上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立刻又陷入比刚才更严重的喧闹中。说话的麻雀太多了,盘狁守只听见其中几句如“好稀奇呀”“他也用得

  着”“啥事”等等……麻雀们喧闹了好一阵,才有一个圆滚滚的灰色小身影展翅飞下,落在盘

  狁守的腿上。

  “好难得,你竟主动找我。”麻巧梳理着自己的毛,斜眼看他。麻巧是个小美女……美鸟……咱的意思是,美麻雀……圆滚滚的小身躯,圆滚滚的小脑袋,脑袋顶上还长着一撮雪白的毛,尖

  端部分像人的刘海一样搭在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中间,一双小细腿可怜兮兮地支撑着她肥硕的身体。盘狁守无数次地怀疑,它的小细腿究竟还能支撑它的身体多久,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活活被它自己的体重给压断……麻巧号称天知地知,不过看起来并不知道盘狁守的那点儿心思,它单纯地闪烁着那双水汪汪的绿豆眼,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盘狁守当然知道它那小眼神儿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小米还是苞谷

  糁?”“小米!上次那个家伙送的苞谷难吃死啦!八成是陈年的!”别人的苞谷是陈年的,不代表我家的也是啊……“那,半斤?”盘狁守问。“一斤!”麻巧斩钉截铁。“行。”麻巧高兴地抖抖身上的小细毛,问:“你想问啥事儿?”盘狁守正想说,又犹豫了,虽然麻巧整日吹嘘它的情报能力,但这种事

  情,他怎么想都不认为它会知道。他的犹豫被麻巧看在眼里,小麻雀立马不高兴了:“喂!你要用我就得相信我吧!磨磨叽叽啥意思?看不起我?”它一边说着,小身躯就像吹了气儿一样鼓胀起来,一双小翅膀扑棱着,观感上似乎强壮了许多,却衬得那双小细腿更细了。盘狁守啼笑皆非,摸摸它的小脑袋,温和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件事情有点复杂,你的情报网不一定能起到作用。”麻巧大怒,扑棱棱展翅飞走:“我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让你心

  服口服!”“喂!等——”麻巧回到了老槐树上,麻雀们的叽叽喳喳声震天响。盘狁守处于呆滞中。不长时间后,麻巧在麻雀们的哄声中垂头丧气地飞了回来,落在他的膝

  盖上。

  “你好像还没说你要查啥事儿呢。”小麻雀嗫嚅。盘狁守:“……”看吧,他就是不能相信这些糊涂的小妖怪……听完盘狁守说的事情之后,麻巧夸张的笑声几乎掀掉了房檐。“原来就是这种事啊!别太看不起麻雀哦!我们一定会让你这个区区人

  类刮目相看的!大家说对不对啊?”麻巧对着老槐树上的同族们挥翅膀。“吱喳喳喳喳——”老槐树上的回应一片混乱。“开始工作啦!”麻巧发出一声喊,所有的麻雀呼啦啦飞起,乌云蔽日

  般掠过盘家的屋顶,向搞不清究竟去哪儿的方向飞去。盘狁守张了张嘴,把那句“你们要去的不是那里”给吞了回去。算了,那种事情其实知道或不知道反正没太大关系,这一斤小米就算送

  给它们的吧……

  悠闲的时间没有过多久,等妖怪们陆续回来之后,盘狁守就走出了家门,上了前往向日葵心理咨询工作室的公交车。

  这回他连感叹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上车,便无比颓丧地坐在了座位上,整个人完全呈呆滞状。

  龙女那个糊涂姑娘,带哭泣妖怪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放了手,哭泣妖怪“咻”的一声就不见了,十成十已经回到了咨询室。他跑这趟,是专门领她回去的。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做,他恨不得房间里一个妖怪都没有。最多只剩下大灰狼,这是最后的底线。但在听完他的意见后,妖怪们一致对他投去了“你好没同情心”的眼神,他只得老老实实地上车,到目的地把那个麻烦的妖怪领回去。

  “吾等岂能眼看同类身受如此无边苦痛却袖手旁观!”小狐狸愤慨呼叫。

  盘狁守心想:上次你煽动大家去折腾张海时也是这么说的……再说了,被关在那里难道就苦痛得很了?他不认为哭泣妖怪在咨询室里过得真的那么不好,相反那里的顾客们还算比较容易哭出来的,就像他这个倒霉蛋一样,只要哭得多了够了,哭泣妖怪自己强大了,自然就能解除束缚了。再不济等个十几年几十年,等张海死掉,那栋楼被拆掉,束缚不是自然就解除了吗?妖怪们的寿命那么那么长,区区几十年连它们生命的零头都算不上,有什么关系啊!

  当然,这些话他说不出来,否则一定会遭到妖怪们更强烈的鄙视。

  现在这世道,难道说人类在妖怪的面前就连活路都没有了吗?他一边悲愤地想着,一边用左手去抚额头,就在这个时候,左手忽地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一惊,脑中闪过了抢劫案发生时的情景。

  是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散发出了恶意?

  那痛感并不持久,只是一下,很快就消散了。盘狁守疑惑地左右看看,

  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便没有在意。可能不是对我吧。他想。今天他来之前没有预约,他到的时候,张海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客人,

  他也不着急,就坐在等候室里找了本书来看。

  同在等候室里的招待小姐已经不记得那天的事,但看来对他不好的印象并没有因为记忆的消失而有所消减,反而变本加厉了。她看着坐在等候椅里的他笑得那个公式化,那个机械化,那个寒冰化……

  他眼睛紧紧盯着书,不敢抬头,却总觉得房间的温度在她的目光中飞速

  下降。这世道……连男人都没活路了吗?他惴惴不安地想。他等了一个多小时,张海才送走了客人,看到他,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又来了?”张海这话可不像是一个指着病人光临的心理医生该

  说的。盘狁守郁闷地合上书,和他一起走进咨询室,把零下一百八十度的“眼

  神降温机”关在了门外。“我付了钱的。”盘狁守有点痛苦地说。“但是我觉得你没必要来了。”张海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你每次来都

  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心理问题,而是有别的事情吧。再收你的钱我可怎么好

  意思?”“话是没错……”但是如果他不来的话,家里的妖怪们又要闹翻天了。“今天又是什么事情?”张海问。“我来领你这儿的妖怪回去……”他说起这个就觉得丢人,一群妖怪

  啊,居然连一个妖怪都看不住……“她又回来了?”张海左右看看,当然什么也没看见。盘狁守四处环视,水色的哭泣妖怪并不在肉眼可及的地方,他摸遍了有

  颜色的墙壁和画作,甚至跑到接待室里也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难道她没回来?他疑惑地想。他又回到咨询室里四处寻找,终于在书柜后那个狭窄的区域中看到了一

  小片水色的东西。他用左手两指捏着那片水色的东西,轻轻往外一拽,一片长长的水色衣袖掉了出来。

  他看着那片明显是被从什么上面撕下来的东西,太阳穴的血管一跳一跳

  的,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底扩散开来。“你找到她了吗?”张海问。盘狁守将手指上捏的衣袖亮给他看,衣袖的触感柔顺丝滑,就像哭泣妖

  怪,泛着淡淡的泪光。张海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你的手套怎么了?”盘狁守一时沉默,他忘了张海看不到……或者说,他以为张海应该能看

  得到,因为他刚才那一瞬间还把它当作了原本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普通东

  西。“没什么……”盘狁守说,“只是,那个妖怪没有回来。”张海更困惑了:“但是你们说过……”“是啊,但是……”盘狁守看看这个咨询室,如果有妖怪在,他在这里

  一定会有一些比较特殊的感觉,那是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这个时候的确什么也没有,他也用自己的眼睛和手好好确定了,哭泣妖怪的确没有回来。

  张海看着盘狁守的表情,听着他说哭泣妖怪没有回来,心脏忽然没来由

  地猛烈跳动了一下。“那个妖怪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也是盘狁守正在思考的。联想到大灰狼说的,哭泣妖怪是贵重的黑市

  商品,他心里就忍不住直打鼓,万一那个哭泣妖怪在被拉回原处的过程中被

  哪个有能力的人给半途拦住了,那可怎么办?不过……他看看手里柔顺丝滑的水色衣袖,心想,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还是回

  去找那些妖怪比较好……盘狁守马上跟张海告辞,正要离开,张海却忽然拉住了他。“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他急切地问。盘狁守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人手够,而且……”他没有说完,转身走掉。张海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自嘲地笑笑。“对啊,我又看不见……”即使她回来,他也看不见……

  盘狁守猜得没错,那片水色的衣袖是从哭泣妖怪身上撕下来的。但是盘狁守很确定,从他见到哭泣妖怪开始,她的衣裙上就没有任何类似于袖子的东西。

  妖怪和人类不同,他们的衣服多数都和身躯是一体的。比如大灰狼化作人形时的灰色长袍,红狐狸化作人形时的红色衣服,龙女化作人形时的白色长裙,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它们的皮、毛、鳞片,是属于他们身体上的东西,一旦破损,它们自身也会受到伤害。不过当然,它们也可以在本体的衣服之外再穿人类的衣服。比如说上次大灰狼偷穿盘狁守衣服的事,那不是说它把灰袍脱了,而是本体让它暂时消失而已。

  哭泣妖怪的裙子和大灰狼的灰袍一样,是她本体的一部分,如果失去的话,会像被人剥皮一样疼痛。“那么,这个就是那个哭泣妖怪被困在张海那里的原因吗?”盘狁守问。大灰狼嗅了嗅那个衣袖,摇摇头:“这上面虽然确实残留着相当程度的

  ‘思念’,但力量不强,应该不是它。”“你能跟着这个找到哭泣妖怪吗?”大灰狼怒道:“你当我是狗哇?”盘狁守沉默,其实有时候他确实这么以为……他们正在门口说话,龙女从外面一头冲了进来,扑倒在盘狁守的怀里,

  泪水如坏掉的水管一般喷薄而出。“呜哇哇哇——盘那个什么守!我要嫁给你!呜呜,啊啊啊啊……马上

  娶我——哇啊啊啊啊……”盘狁守全身僵硬,他看看窗外,似乎目前还没有天打雷劈的迹象……他推开湿漉漉的龙女,龙女又贴回来,他再推开,她再贴回来……他叹了口气。“又出什么事了?”龙女一边号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今天担心那个哭泣妖怪——”不小心丢了哭泣妖怪,让她十分内疚,就悄悄跟在盘狁守后头去了咨询

  室。盘狁守离开后,她也在咨询室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当然,什么也没有。她猜想:是我不小心把她弄死了吧?还是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她就算拼死也不回去?那必定是我的错了!天哪!都是我的错……莫名其妙就把一切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的龙女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

  走,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下来。当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一座桥上,她记得这座桥,它叫浐河大桥,桥下的河水叫作浐河,她和白圆金宝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在这里。

  那是个圆月之夜,白圆金宝站在桥上,她正以白龙的原形在桥下河水中

  翻腾滚动,龙鳞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你好美呀!”白圆金宝高呼。白龙钻出水面,看到站在桥栏上,与天空圆月相映生辉的那只圆滚滚的

  银白色小妖怪。“你好可爱。”白龙羞涩地说。于是天雷勾动地火,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成就了一段跨越种族、惊天

  动地、决定互相折腾到死的爱情故事。然而如今物是人非,自己还在初恋的地方流连,那个负心的白圆猫却不知去了哪里……

  当龙女正在脑中为自己想象秋风瑟瑟,寒风凛冽,美人儿弱柳扶风、迎风吐血的优美场景之时,她忽然在第一次看到白圆金宝的那段桥栏上,看到了那个圆滚滚的银白色小身影。

  龙女噗地吐出了一口火!

  “白——圆——金——宝!”

  龙火利剑一般向白圆金宝飞去——

  “等一下!”大灰狼打断她,“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儿呢?你们是情侣

  吧?最多是吵个小架,分个小手而已,没必要一见面就赶尽杀绝吧?你真想要它死吗?”龙和猫的力量极度不对等,龙如果想捏死猫,也就那一眨眼的工夫而已,如果不是真的想白圆猫死,那龙火是绝对不会吐出去的。龙女痛苦地嘶叫:“我不想让它死!我当然不想让它死!但是它居然敢背叛我!它竟敢和别的妖怪好!”

  屋内的一人一狼一狐都沉默了,背叛龙女?这世上还有啥妖怪比龙女美?本来这龙女看上那个小白圆妖怪就已经够让人匪夷所思的了,难道那小妖怪也……

  其实在见面之前,龙女已经不是很生白圆金宝的气了。她想,其实白圆金宝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呀,就算犯了,那错误也不算大呀,只要对方先跟她道个歉、下个跪什么的,她拉下脸来原谅白圆金宝,事情不就解决了吗?不是什么大问题嘛。

  我们美丽的龙女阁下忘记了,如果白圆金宝和她想得一样,那该怎么办……当然现在也无所谓了。

  她在看到白圆金宝的时候,也看到了白圆金宝身边的妖怪。

  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妖怪,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脑袋,长长的裙子,眼中含着泪。她小鸟依人般依偎在白圆金宝的怀里,白圆金宝伸出短短的前爪,在她的肩膀上轻拍。

  说实话她没怎么看清楚那女妖怪的长相,只看到了一个轮廓,而白圆金宝怀里居然抱着除了她之外的异性生物这一点,已经足够她爆发出过量的能力了。

  “白——圆——金——宝!我要杀了你——”

  于是那天晚上,在浐河大桥上散步的人类都看到了水火交融的奇景,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着了火,箭一般飞扑向桥栏。那个神秘的火球在桥栏上打出了一个洞,一直飞向桥下的水中,在浐河里载浮载沉,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熄灭。有不少人专门拿出手机来拍,不过龙火是不会显示在科技制作的屏幕上的,拍下来的景色只有一片黑沉沉的水。

  “娶我吧!娶我吧!”龙女掐着盘狁守死命晃,好像只要这样他就会立刻娶了她。

  仿佛那个火球已经砸到了自己的头上,盘狁守的心肝儿忍不住抖了一下:“你们吵架关我什么事啊……而且你不去看看它吗,没准已经被你的龙火杀掉了啊……”就算不被龙火杀掉,一只猫掉进河里的结果是什么,想来也不难猜测。

  龙女尖叫:“我要让它看看我不是没有它就不行——”

  她忽然愣了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去看看它的情况?真没有?”大灰狼问。

  龙女的眼泪再次“哗啦”一声涌了出来。

  “我把它杀掉了!我已经把它杀掉了!它死了……”龙女大哭。

  狐狸早已躲得不见影子,大灰狼躲在角落里长吁短叹,盘狁守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台蜂鸣器,从脑浆到神经都在“嗡嗡”响。他有种绝望的感觉,真恨不得当初龙子的霹雳准确无误地打到自己的头上,这样他就不需要在这里眼睁睁地等着龙女折腾自己了。

  好像还嫌这屋里不够热闹似的,就在他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他放在里屋的手机响了起来,喧闹的声响比起龙女的哭号也不遑多让。他艰难地拖着龙女走进房间,拖到桌边,努力地伸出手去够手机,可是差了一点儿,够不着。

  一直玩失踪的小狐狸忽然跳出来,叼起手机,送到他的手里。他打开一看,显示的是心理咨询室的电话号码。他无奈地把龙女推开,龙女又想贴回他身上,他顺手抓住躲避不及的小狐狸塞到她怀里,自己按下接听键走了出去。

  “你好,是盘狁守先生吗?”电话里的声音在龙女的哭叫声中显得微弱

  无力,盘狁守甚至听不出对方是谁。“对,您是哪位?”龙女在那边干号:“白圆金宝我对不起你呀——”对方沉默了将近十秒:“你那里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吗?”这回他终于听出来了,是张海。盘狁守叹息:“没事,只是那个美女又和她情人吵架了。”“既然事情这么大,那就算了。”盘狁守脑袋上冒出了一串问号:“你没听错吧?我这边没什么……”咔嚓。电话被挂断了。盘狁守满头雾水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张海突然

  给他打这通电话是个什么意思。一回头,见龙女还抓着“真狐狸皮围巾”哭天抹泪,他不易觉察地抖了

  一下,又装作听电话的样子快步走开。大灰狼跟了上去,问:“怎么了?”盘狁守知道,它其实根本不关心“怎么了”,它就是想做出这个样子,

  好光明正大地逃离那个地狱修罗。不过他还是回答:“是张海,但好像没什么事……”大灰狼问:“没什么事给你打电话干吗?”盘狁守摊手摇头。正说着,他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显示的还是心理咨询室的电话号

  码。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盘狁守还以为他都不会再说话了,才又听到他低

  低的声音传来:“你能……过来一下……吗?”“白圆金宝你这个负心汉!花心贼!”龙女哭叫着蹂躏小狐狸。盘狁守捂住耳朵,高声道:“喂,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电话里又说了什么,却被龙女“白圆金宝我决定和你一起去死”的哭叫

  声给掩盖得一点不剩。盘狁守无奈地拉开前门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耳边的噪音总算小了不

  少。“不好意思,刚才实在太吵了,你说什么?”屋里,龙女开始撞墙,咚咚咚咚。“哦……嗯……嗯……知道了,好的,我现在就去。”盘狁守挂了电话,走进屋里,穿越噪音区,直达厨房。“妈,我去一下那个心理咨询室。”正在做饭的水婉睁大了眼睛:“什么?饭都不吃就去做咨询?”老盘子边切肉边问:“那个咨询师是美女吗?”盘狁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盘狁守转身。水婉追在后面不死心地问:“儿子呀,那个咨询师叫什么名字?今年几

  岁?家住哪里……”盘狁守装作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走到自己的房间,对正在撞墙的龙

  女和拼命阻拦她的两个妖怪说:“张海说有个重要的事,让我去一下,你们

  忙,我很快就回来。”“让我死!让我死!”龙女重复。“盘家的老墙可经不住你撞呀!”大灰狼大叫。“汝又是何苦!何苦!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幸亏小生多年来已堪破情

  关……”小狐狸念经。屋顶的水泥块和房梁碎屑扑簌扑簌往下掉。盘狁守叹着气走了。

  去咨询室的公交车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还有,盘狁守走到站牌处的时候正

  好一辆公交车驶来,他便赶紧上去,找个座位坐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终于摆脱嗓音了!

  其实要是平时,盘狁守是决计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跑到一个基本可算陌

  生的地方去的,但是今天家里实在是太吵了,如果不逃出来的话,他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那里,死因:脑袋爆裂……

  不过话说回来,张海这么晚找自己会是什么事呢?他说“有重要的事情”,那他为什么会在自己说“没什么事”的时候却说“既然发生这么大的事”,然后把电话挂掉呢?既然已经挂掉,他又何必再度打过来?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还是有什么问题无法说出口?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说不清楚,只是心中有某个地方堵着,让他有点不太舒服。公交车晃晃荡荡,一直都没睡好的盘狁守逐渐被晃得有点瞌睡,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口袋里丁零零的手机铃声惊醒,眯着眼睛,糊里糊

  涂地接起手机贴在耳边:“喂?”“你到哪里了?”是张海的声音。盘狁守往窗外一看,吓了一跳,顿时清醒过来,他已经至少坐过三站

  了。“嗯……嗯……我马上就到了……请再等一下!”他赶紧挂了电话,车到了站上一停,他马上就跳了下去。这会儿再坐回

  头车就慢了,反正只有三站而已,不是很远,他这样想着,撒腿就往咨询室的方向跑。其实他没有必要跑,张海也没说是什么很急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还是跑一跑比较好。三站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运动健将而言只是短短的距离,对盘狁守这种四体不勤的普通人来说就累了那么一点点。当我们的盘狁守狂奔到咨询室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面带薄汗了。

  咨询室在七楼,最高层,所幸有电梯。他这么想着,走到电梯前一看,灯没亮,再仔细一看,旁边还有一块一直被他忽略的小牌子,上面写着“每晚6:00-早6:00关闭电梯,敬请谅解”。

  盘狁守险些气绝。他忍不住抱怨张海,你说你有什么话在电话里说不行吗?非得把他叫过来,叫过来就算了,居然还挑这个时候!难不成是看他长时间没锻炼了,让

  他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想是这么想,既然答应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爬上了楼梯——谁让他活该,只想摆脱家里的噪音呢?把家里的麻烦推给大灰狼和小狐狸,看看,现在遭报应了吧。

  的确是太长时间没有好好锻炼过了……他痛苦地爬着楼梯,不禁如此感慨。刚才跑那几下子根本不算什么,他不过就是有点喘,但现在再来爬楼梯,刚才跑步的效果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腿软啊!膝盖酸啊!全身没力气啊!

  他一边不断地腹诽着张海、龙女、白圆金宝、哭泣妖怪以及无能的自己,一边吭哧吭哧地往上爬。七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等盘狁守终于爬到目的地的时候,也快瘫倒下去了。盘狁守心想:这个张海……如果他说的事情不够重要的话,自己就让大

  灰狼从今以后在这里装神弄鬼吓唬他……接待室里灯火通明,接待台后的小姐不见踪影,也许她已经下班了吧。他径直走到张海的办公室门前,拧动门把手,左手忽然一阵刺痛。他立刻心知不好,但是太晚了,身体已经在他的脑袋下命令之前推开了

  那张轻得吓人的门,室内的情景顿时映入眼帘。咨询室还是那个咨询室,但人不一样了。张海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的椅子

  上,满脸乌青,嘴角还渗着血。一个人狰狞地笑着,用枪指着张海的脑袋。盘狁守愕然:“你这是……”“砰——”一声闷响。盘狁守眼前一黑,扑倒在地。喂……不是开玩笑的吧……

  当盘狁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从手脚到胳膊无一幸免,蚕蛹一般仰面躺在地上。他扭头,张海就坐在他的旁边,比他好点,只是双脚被捆,双手被捆在背后,又系在桌子腿上。他正想将头转回原处,忽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酸胀,后脑勺一阵刺痛,

  他赶紧又扭回来。“感觉怎么样?”张海低声问。盘狁守呻吟一声:“一点也不好。”“你被人打到了后脑勺,可能会有血肿,暂时不要乱动。”越是不让动,越是非常想动,盘狁守难耐地扭动了一下,叹息道:“你

  找我,就是这么个重要的事?”张海微笑:“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事,是他们有事。”盘狁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两个人站在门口,脑袋凑在一堆,叽叽

  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枪,不时警惕地看他一眼。

  左手被捆得太久,已经麻木,也感觉不到是疼还是不疼,他不禁苦笑。这该死的神之手,要用的时候就总是出问题……你说你早点疼一疼,至少在开门前来那么一下,他也会赶紧退回去找帮手呀,偏偏是开门的那一瞬间……还不如没有呢。

  盘狁守又斜眼看向张海,不是他有什么情绪,只是一扭头就头疼头晕。

  “你没事吧?”

  张海说:“没事,就是眼睛有点睁不开。”

  他的左脸被打得肿起老高,左眼被肿胀的组织挤得只能眯着,当然睁不

  开。

  盘狁守叹气:“是我的错,让你受牵连了。”

  这两个人当然不会是来找张海麻烦,顺便牵连盘狁守的,他们要找的就是盘狁守,张海才是受牵连的那个。

  盘狁守仔细想想,自己又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如果非要说最近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的话,只有抢劫运钞车的那一回。再看看其中一人手上拿的枪,稍微有脑子的人想一想就知道了。

  不过这可是枪械,枪支管理法也不是让大家看着好玩的,这么简单就能

  弄到第二把吗?“那个妖怪找到了吗?”张海问。盘狁守无语。这个人要不是特别冷静,那就是神经特别大条,都到这个

  时候了,枪都指在脑袋上了,还能想到那个十万八千里外的妖怪身上去,这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目前还没找到……没有外力支援,她应该是马上就能回来的。既然到现在都没回来,说明她得到了其他的支援,或者她在用自己的力量抵消束缚之力,如果是后者的话,她离开束缚之地越久,身体越弱,再过一段时间,她抵挡不住束缚之力,自己就能回来。”

  “这么说,你们一点也不担心。”张海说。盘狁守疑惑:“我倒是觉得你好像特别担心。”张海笑笑。“你还是觉得她和你死去的女朋友有关?可她们长得真是一点都不

  像。”张海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两名歹徒好像终于商量完毕,挥舞着枪,冲他们怒吼:“干什么干什么!想吃子弹是不是!都给我闭上嘴!”两个人都没有戴面罩,一般这样的意思就是,面对两个注定要死的人时,他们戴面罩也没啥意思。想到这里,盘狁守朝天花板翻个白眼,心想:大娘啊,你要是再不来,我就真死在这儿啦。持枪的歹徒甲蹲在盘狁守的身边,用枪筒戳他的脑袋:“你就是新闻里说的那个盘狁守?”盘狁守说:“对。”

  歹徒甲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盘狁守老实回答:“我敲倒的……那几个人的同伙。”他本来想说“敲倒的歹徒”,又怕刺激到这两个人的神经,只好临时改口。手里玩着一根棒球棍的歹徒乙说:“咦,挺聪明的。那你知道我们为什

  么找你吧?”“要我的命。”盘狁守说。持枪歹徒甲和持棍歹徒乙狂笑,声音就像破勺在刮擦锅底。盘狁守不忍

  卒听,闭上了眼睛。“给我睁开眼!”歹徒甲戳他的眼皮。盘狁守睁开眼睛,好声好气地说:“两位大哥,那天的事情是我一个人

  干的,这个人……”他看一眼张海,“他跟那事没任何关系,两位大哥能不

  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两个歹徒又笑得跟破勺刮擦锅底似的。“你没看过电视呀!杀人灭口懂不懂?”歹徒甲得意地叫嚣。这两个人的确是那几个抢匪的同伴。因为踩点的时候出了问题,抢劫

  案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在派出所里蹲着。抢匪中拿枪的那一个是歹徒甲的兄弟,亲的。反正有枪,这事儿肯定要干,要等他们出来,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不是少一个人就少一个人分钱吗,于是那些人没等他们出来就直接干了。

  本来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对他们来说的确如此,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詹谷的“贪生策略”,怎奈棋差一着,谁知道会有盘狁守这么个超级大变数躲在护卫队里,几秒钟就把那几位给干翻了。

  歹徒甲和歹徒乙早就知道了兄弟们被一姓盘的小伙子打翻的消息,也经常在重播的电视里看到他那张脸,但他们直到几天前才被放出来,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到他,他们便整日在街上闲晃。

  要说按照丰尧市的大小,他们要相遇那是基本不可能的。但是俗话怎么说来着,仇人相见,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上午,盘狁守跑来咨询室找哭泣妖怪下落的时候,正巧被那两个家

  伙看到了。

  其中一个就想扑上去给他一下子,可总不能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他给打个半死呀,另外一个赶紧拽住同伙,用那句老掉牙的话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当然他们等不了十年,就暗中跟着盘狁守到了心理咨询室。盘狁守在心理咨询室待了有一个小时,两个歹徒看楼上楼下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也没敢出手,就想蹲附近等他出来,谁承想他俩在那儿等候时间太长,一个去买烟的时候,另外一个居然坐着就睡着了!等他俩发现盘狁守早已走掉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买烟的那个把睡着的那个骂得狗血淋头。

  人跑了,怎么办?没关系呀,这不是还有座庙吗?他俩就等着楼上楼下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鬼鬼祟祟地上了楼。

继续阅读: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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