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顾倾淮躺在ICU,脸上罩着呼吸罩,药性未退,他仍处于昏睡状态。
“过量服用安眠药导致的窒息性休克。”医生拿着病历表翻看,“你是病人家属吗?从他的症状来看,他应该有长期服用安眠药的习惯,等他醒了还要做一个全身检查,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家属可以放心。”
紧绷的身体在听见那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后骤然松弛,林深仍保持贴着玻璃门朝里看的姿势,身子却软下来,一寸寸往下滑,直至半跪在地上缩成一团。
李岁赶紧过来扶她,只觉得这姑娘软得像团棉花,轻飘飘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将她扶到走廊扶椅上坐下,担忧地问:“林小姐,你没事吧?”
喊了好几声,她涣散的目光才渐渐聚焦,冲着他笑了一下,声音有气无力的:“我没事。”
李岁叹了声气:“林小姐,你别担心,顾总会没事的。”
她点点头。
“林小姐,你刚下飞机,我先送你回去把行李放了吧?你休息一下再
过来。”“我不去。”她直愣愣的,“我等他醒。”“他估计还得四五个小时才会醒呢。”她摇摇头,很执着:“我就在这儿。”李岁没办法,替她把行李搬去已经给顾倾淮预定好的VIP病房,又买了点
饭菜上来。但她一口都没吃,就蹲在ICU外面,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神
情呆呆的,视线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小小瘦瘦的一团,李岁看着都觉得心疼。他忍不住又去劝她:“林小姐,你这个样子顾总看见也会难受的,你去休
息会儿吧,顾总一醒我就叫你。”她还是摇头。李岁没办法,在她身边蹲下,叹气:“林小姐,你这是何苦呢?”她没说话,隔了很久很久,突然开口:“我爸妈那个时候,也在ICU。”
声音很哑,李岁一下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但她毫不在意,像是只说给自己听:“他们让我休息会儿,睡醒了,爸妈也就醒了。”她顿了半晌:“可等我睡醒的时候,爸妈都过世了。”她朝后看了一眼,
声音固执,“我得等着,等他醒。”话音落,想起什么,抬头问李岁:“通知他父母了吗?”李岁摇头:“顾总之前说过,这种事不必让他父母知道。”“之前?”“……林小姐,其实这不是顾总第一次因为服用安眠药过量而进手术
室了。”他度过了几千个被失眠折磨的深夜,总有那么几次,情绪崩溃失去理智。终究他再强大,也不过凡人之躯。林深保持抬头的姿势,眼睛瞪得很大,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但终归什么都没问。只是抬手揉了下眼睛,然后埋下头去。
顾倾淮是下午时候醒过来的,林深最先发现。因她时不时地就朝里面看看,最后一次起身时,看到床上那个人正抬手取呼吸罩,她张了张嘴想叫人,察觉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好在李岁就陪在旁边,看她的模样,又朝内看看,赶紧叫来了医生。
顾倾淮很快被转移到VIP病房,等一切安置妥当,医生护士都离开,屋子
内没见林深。他朝李岁使眼色,李岁立即理解:“林小姐喝水去了。”又把林深刚才的状况描述了一遍。
顾倾淮起先唇角还勾着笑,听到后面,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等李岁说完
最后一个字,淡声道:“准备些粥菜过来。”李岁点头去了。没多会儿房门被推开,林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他熟悉含笑的眼睛,
唇畔也绽出一个笑,轻声问:“你好点没?”声音还有些哑。他已经取了氧气罩,朝她招招手,等她走近了才问:“香港好玩吗?”“还不错。”“给我带礼物没?”她唇角一抿,有点为难地摇了摇头,又辩解一句:“你经常去香港,想要
什么自己不能买吗?”顾倾淮瞪她:“那能一样吗?”还能瞪她,精神也不错,看来真的没事了。她彻底放松下来,有一瞬间的
头重脚轻,像踩在棉花上。顾倾淮拍拍床边:“坐过来。”VIP病房,病床大,环境也好,窗台绿植在风中摇晃,墙壁的装饰竹篮里
还插了一枝蜡梅。没人说话,有点尴尬,林深绞着手指问他:“你想睡觉吗?
我读书给你听。”“我刚醒。”她没话找话:“那你饿吗?想吃什么?”“我现在还不能进食。”她左顾右盼,拿起柜子上的遥控器:“看电视吗?”抬手就要开电视,手腕突然被握住。她不明所以地回头,撞进他幽深的瞳
孔:“深深,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渐渐浮上一层水汽,双唇抿成一条线,唇角却
微微向下,是强忍哭意的模样。好半天,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差点没把他心疼死。他抬手想摸她的头,抬了半天发现距离太远摸不着,朝她勾勾手指:
“头,伸过来。”林深眨眨眼,慢腾腾地俯下身去。那手抚过她的头,将她身子往前一带,林深猝不及防,上半身栽过去,脑袋狠狠撞在他心口上,撞得他一声闷哼。林深吓了一跳,又气又急:“撞疼了吗?你放开,我叫医生。”
他笑了一声,不仅没放,还两只手都环上去,手掌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死
死压在自己胸口。心跳很重,一下一下,穿透她的耳膜,像直击灵魂。半晌,耳边响起他叹息的声音:“我没事了。”她眼眶猛地一酸,“对不起,吓到你了。”她咬紧牙,强压着啜泣,但眼角的泪一滴滴滑下来,流入发间:“你以后
别这样了。”终是忍不住哽咽,“你别这样了。”“好,我保证。”她在他胸口蹭蹭眼泪,瓮声瓮气地说:“那现在可以把我放开了吗?”顾倾淮失笑松开手,她刚坐起来,李岁就提着食盒推门而入。林深飞快抹
了一把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窗外。好在李岁放下食盒就出去了,她闻见饭菜香,皱眉问:“你不是不能吃东
西吗?”“给你买的。”“我不饿。”“要我起来喂你?”林深一把掀开食盒,取出饭菜在餐桌上一字排开,握着勺子默默吃起来。快到晚上的时候林深去找护士要陪床,护士长领着实习生搬了架折叠床进
去,见顾倾淮躺在床上悠闲地看书,打趣道:“舍得女朋友睡这钢床啊?”“我也觉得这样不好。”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问一旁铺床的林深,“深深,你说该怎么办呢?”林深暗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冲护士长笑:“这床挺好的,我就喜欢睡
这种。”顾倾淮在身后吹了个口哨。房间有空调和加湿器,空气还算不错,去香港旅游带的行李刚好派上用
场,林深都不用再回一趟家了。洗漱完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病床空了,转头一
看,顾倾淮躺在折叠床上,双手枕着头朝她笑。“你别闹了。”她哭笑不得,“快回去。”“我心疼女朋友。”心脏缩了一下,林深假装没听到,佯怒走近去拽他,他似乎就等着她入
套,反手一个回拉将她拽了过去。折叠床吱呀一声响,林深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耳边响起他的低笑:“这姿势不对。”腰间抚上一双手,身子一轻,只是一瞬,两人已经调换位置,林深目瞪口
呆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半天说不出话。
他其实并没有把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身子轻微抬起,以手支头,笑吟吟
地看她。林深脸都涨红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脏话:“你给我滚下去!”他挑唇笑笑,慢慢往下,唇畔几乎要与她相贴,林深推了两下没推开,死
死抿住唇,朝下缩。快要吻到她发白的唇时,却戛然而止,转而伏在她耳边:“深深。”他喊她的名字,声音低又沉,“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林深心脏慢了半拍,眼睛却一下瞪大,愣愣地看着头顶天花板的墙纸纹路。被白炽灯映照的花纹在边缘投下一圈圈阴影,晃得人眼花。隔了好半天,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为什么要做你女朋友?”
“因为我喜欢你。”他抬眼认真地看着她,“你喜欢我吗?”那双像海一样的眼睛,倒映着她呆呆的神情。他却一点儿也不急,笑吟吟地等她的回答。她眨了眨眼,良久,点了下
头,顿了顿,又说:“喜欢。”他笑起来,低头吻在她嘴角:“你好,女朋友。”
翌日,顾倾淮身体已有起色,林深陪着他去做全面检查。
检查完已经是下午,吃完饭林深去医生办公室拿报告,主治医生推推眼镜,语气有些怅然:“情况不乐观啊,你看他这几个,肝脏和肾器官都有提前衰竭的情况,看病历,病人有常年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吧?”
林深僵硬地点了下头。
医生指着X光片神情严肃:“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如果有,就说明身体器官已经对外发出严重警告,如果再继续服用安眠药,情况会加速恶化,我建议你们家属还是注意下,让他把药停了。”
她盯着那几张X光片,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了。”五天后,顾倾淮出院。这几天林深一直在医院照顾他,每晚都会读书给他
听。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出院时气色好了很多。李岁开车来接,车子左弯右拐,走的是去林深家的路。到巷口的时候,有辆面包车正在卸货,顾倾淮看了半天,觉得车上卸的东
西有点眼熟。那不是他家的东西吗?工人正把行李一件件往巷子里搬,他转头看林深:“什么情况?”她目不斜视,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角却微微抿起:“女朋友的见面礼。”顾倾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片刻,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礼尚往来。”
李岁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领着工人往里走,等林深跟上来时才笑道:
“林小姐,顾总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她红着脸点了下头。顾倾淮抱了个瓷瓶从旁边经过:“谁照顾谁还不一定。”林深嗔了他一眼,李岁想起什么道:“对了,林小姐,你让我留意的拍卖
会,后天在明珠塔有一个,主题和艺术品有关。”她脚步一顿,侧身轻声道:“那麻烦你帮我把交给你的那支画笔拍卖出
去,所拍金额以连棠的名义采购一批画画文具全部捐给山区小学吧。”“好的。”一个人的居住环境变成两个人,生活用品翻了一倍,小院子就显得有些
拥挤。顾倾淮花了一天的时间整理布局,有些家具换了位置,有些墙面挂了壁画,等收拾妥当之后站在门口一看,原本冷冷清清的独居小院,突然就充满了生气。
他倚在门口满意地点头,冲林深挑眉:“女朋友,晚上吃什么?”林深贴好冰箱贴,拉开柜门看了一圈:“空的。”“刚好,出去吃大餐。”他故作帅气地拨了拨头发,“庆祝恋爱第
五天。”门檐有灯,柔柔的灯光软软地笼下来,他眉眼都温暖。林深给他收拾的房间是他之前睡过的那间客房,屋子装了他的家具窗帘小
摆件之后,风格仍显得冷清,只是不再那么空荡。她每晚都会捧一本书到他房间读给他听,直到他睡着,然后轻手轻脚关灯
离开。有时候半夜顾倾淮会醒来。黑暗中静静去听,连门外小九打呼的声音都能听见。他躺着没动,脑海里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轰鸣,那是梦还没退散。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最近却频繁,大概是上天在提醒他,你不配平稳度日,必须怀揣不安。他将手伸到枕头下面,指头触到一抹冰凉。他把链子一寸寸拽出来,紧握
在手心,凉意透过掌心传到心脏,窒息的感觉才终于消失。不安才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翌日起床,推开窗户竟感受到一丝冷。前段时间明媚的阳光消失了,取而
代之的是阴沉的天,没多会儿居然飘起小雪。
“倒春寒。”顾倾淮解释,“快过年了,冷一点才有过年的感觉。”
林深忙不迭想把已经关了的地暖打开,被顾倾淮阻止。
“明天就走了。”
“走?去哪儿?”
“去看雪。”他指了指窗外,“不是这种盐粒似的雪,是鹅毛大雪。”
林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没有开玩笑,一向不喜欢出远门的人此刻
心里却没有半分抗拒,甚至有些雀跃地向往,于是点点头:“好呀。”“去收拾行李。”他又交代一句,“带厚点的衣服,那边冷。”林深又点头,看他一副出门的打扮:“你要去哪儿?”“公司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今天了结,明天出发。”顾倾淮穿上外套往外
走,林深突然叫住他。“那你处理完了还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吗?”顾倾淮笑眯眯地说:“陪我们深深吃饭的时间当然有。”她有些雀跃:“那我一会儿给孟孟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他愣了一下:“孟时雨?”“嗯。”她抿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的事……我还没告诉她,她
最近太忙了,走之前我想把你介绍给她。”顾倾淮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陪你有时间,请客就有些仓促了,还是等下次回来吧。你不想瞒着她,可以给她发消息。”
林深摇摇头:“恋爱这么大的事,我想亲口告诉她。那还是等回来再说吧。”她挥手笑笑,“你快去吧,刚好一会儿我要把小九寄养到沐沐那里,我晚饭跟她一起吃。”
顾倾淮点头:“行,吃点好的,发票拿回来,男朋友给你报销。”
苍榕山林间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大门口有个年轻男孩正往地上撒土,以免
车胎打滑。顾倾淮开车进门,停在空处。前台的小姑娘认识他,笑着问:“顾先生好久没来了,今天有预约吗?”“没有。”他回以一笑,“我找孟医生说几句话就走。”他是老病患,前台小姑娘也没拦他,点了下头就做自己的事去了。办公室门上挂着“会诊中,请勿打扰”的牌子,他在对门的长椅上坐下,
等了半个小时,房门从内打开,孟时雨正送病患,抬眼看见他,神色一顿,转而又恢复自然:“下周还是这个时间过来,再见!”她收回目光,笑语嫣然地看向顾倾淮,“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他站起身,笑意很淡:“几句话而已。”
孟时雨心头闪过一丝不安,但面上不作表露:“进来坐。”
办公室还是他熟悉的样子,连空气里的熏香和湿度都没有变化。以前没觉
得不妥,但近来闻惯了林深家的水彩颜料味,这熏香突然就有些不适应。“朋友从非洲带回来几罐咖啡,尝尝?”柜台上新添了一台咖啡机,她正弯腰拿杯子,顾倾淮没接话,将一叠照片
扔在茶几上:“认识吗?”孟时雨抬眼去看,瞳孔缩了一下,故作镇定:“有点眼熟。”她走过来拿起照片一张张端详,“好像是我大学同学,不太熟。”顾倾淮笑了一下,摸出根烟点上,烟圈在空中散开,搅乱了熏香气息,孟
时雨皱了下眉,听见他懒洋洋道:“再好好看看。”她沉住气:“是我大学同学,好像是叫雷嘉。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他嘴角叼根烟,抬起眼皮慢慢打量她几眼:“孟医生不知道?他天南地北
地打听我呢,都快问到我老家去了。”果然是为这件事。雷嘉不是说他行动很隐秘吗,怎么会被察觉,还反被跟踪拍了这么多照片?孟时雨心里七上八下,面色仍如常,露出吃惊的神情:“他为什么要打听你?”顾倾淮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扔了烟头:“这不是要问孟医生吗?你为什么
要处心积虑地调查我,甚至不惜动用了私家侦探。”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儿上,再继续装下去也没意思。孟时雨心里有股劲儿突然就卸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朝他伸手:“还有
烟吗?给我一根。”顾倾淮将烟盒递上。她动作熟练地点上火,吐了口烟圈才淡淡道:“你别多想,没别的意思,
只是想治好你的失眠症。我相信你的失眠症不是生理问题,而是心理问题。从你口中撬不出答案,只能从你身边人着手了。”她看了他几眼,笑意不明:“不过现在看来,你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林深的声音,对你很有用吧?”顾倾淮神色淡然地望着她,周身像隔一道无形的墙,那是她一直致力于攻破的防线,至今仍被阻挡在墙外,半寸都不曾靠近。“孟小姐,奉劝一句,适可而止。”他起身理了理袖口,“雷嘉被我的人扣了,半小时后记得给他打个电话问候平安。”孟时雨只觉胸口堵了一股气,再装不下去淡定:“你在威胁我?”
“善意的提醒,你要理解成威胁也可以。”他朝她笑笑,转身要走,孟时
雨因激动而控制不住发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深知道你是因为她的声音才和她在一起吗?”他脚步一顿,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将她打量一番:“你不了解我,更不
了解林深。”“没人比我更了解她!”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是我把她从地狱救了出来!她根本不适合你!”“适不适合我,你说了不算。”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有,朋
友这两个字,你担不起。”“顾倾淮!”“你做的每一件事,桩桩我都清楚。不管是你利用后台故意在一周情侣
里将我和林深配对,还是那次在车上外放林深的录音试探她的声音是否对我有效。”他说出这些话,语气里没有半点情绪,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不与你计较,不是因为我善良。孟小姐,我希望你明白。”他眼神冰冷地望着她,唇角却勾了个斜斜的笑,“如果没有林深这层关系,事情远不止威胁这么简单。”
孟时雨脚步踉跄一下,双手扶住身后的办公桌。他笑起来:“孟医生,好自为之。”拉开门出去的时候,孟时雨的助理正抱着一叠病历表走过来,看见他有点
惊讶,礼貌笑道:“顾先生,什么时候来的?”“刚刚。”他回以一笑,顿了顿,又道,“我建议你过半个小时再进去。”助理一愣,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吐吐舌头低声说了句“谢谢”,转头回自
己房间了。雪还在下。山上积雪快,不过一早上的时间,树梢都白了头。孟时雨就站在窗前望着重云之下片片飘落的雪花。林深今天应该很高兴
吧,她最喜欢下雪了。她拿出手机给雷嘉打电话,那头很快接通,气都喘不匀:“时雨,我被发
现了。”“我知道。”她语气淡淡,“收手吧,这件事到此为止。”雷嘉叹气:“都怪我不够谨慎。”
“不怪你,是对方太谨慎。”
“对了,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还有另一拨人在调查他。”雷嘉压低了声
音,“前不久无意中打了个照面,当时听对方讲电话,说的是粤语。”“粤语?广州那边的?”“或许吧,也可能是香港。时雨,你收手也好,这个人背景太深了。一个
人长达四年没有任何踪迹,要么是政府插手,要么是个人实力雄厚到连政府都
可以避开,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你能承担的。”“我知道,辛苦你了,老同学。”“你给钱我办事,分内而已,有机会再聚。”孟时雨笑笑:“行。”挂了电话,笑容渐渐从她脸上消失。收手?说得容易,她在这个人身上,
投入的远远不止精力和心血,还有她给出就难以收回的感情。她没有输给任何人,她只是输给了一个上天恩赐的声音。收手?叫她怎么甘心。雪下得更大了,铺天盖地,带一种毁灭性的姿势扑向大地。她再度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拉黑的电话号码,盯着名字看了一分钟,
然后拨打出去。对方倒是接得快,只是语气不那么好听:“孟大医生,有何贵干?”“薛局长,听说你晋升局长了,特地恭喜你呢。”她眯眼看着窗外,“雪这么大,出来喝杯热咖啡吗?有关你老同学的事,我想跟你聊聊。”
当天夜里雪就停了,林深有点失落,转而想到明天就可以看到鹅毛大雪,
又振奋了心情,连带给顾倾淮读书时读的都是和雪有关的文章。他入睡很快,林深轻声说了句“晚安”就回自己房间了。半夜起来上厕所,黑暗里,门缝下透出一丝灯光。她愣了一会儿,想了
想,还是去敲门。里面传来他有些喑哑的声音:“深深?”她拧动门把手,推门而进,顾倾淮就坐在床沿边,赤脚踩着地面,佝偻着
身子,抬头看她的方向。那一刻,面上的沧桑和周身的低气压让他看上去像老了十岁。“你怎么醒了?睡得不好吗?”她走到他面前,他目光一直随着她移动,却没有回答,等她站定时,突然
伸手抱住她。手臂从她腰间环过,他侧着脑袋贴上来,刚好贴在她暖烘烘的小腹上。
林深有片刻不知所措,身子僵了僵,又很快放松下来,抬手覆在他头顶,
轻轻摸了摸:“做噩梦了吗?”“嗯。”“别怕,都是假的。”他嗓音又沉又哑,像坠着千斤顶:“都是真的。”是啊,常常在她梦里出现的那些画面,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刻骨
铭心,不仅干涉她的生活,连做梦都要横插一脚。她轻轻笑了笑:“可是都过去了呀。生命是往前走的,那些过去的永远都
留在后面,它们追不上你的。”“我们深深,什么时候开始会讲人生道理心灵鸡汤了?”她憋了一会儿,慢慢说:“自学成才。”顾倾淮“噗”的一声笑出来。“明天还要坐飞机,我给你读书,快点睡觉好不好?”她推开他作势要去
拿书,顾倾淮拽住她的手,“陪我说会儿话就行。”她回头看他,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才问:“你最近是不是常常半夜醒过来啊?”其实好几次她都听到过隔壁房间轻微的动静。她睡眠很浅,稍有响动就会
醒来,但细听又什么都没有,以为是小九搞出来的动静,便又翻身睡去。看他今晚的模样,最近大概睡得不太安稳。他笑笑:“还好。”林深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沉默半天,她突然说:“你喜欢睡里面还是外面?”“什么?”“我喜欢里面。”她像是不敢看他,一抬腿爬上床,手脚并用爬到靠墙的
一面,然后缩进被子里,看着天花板:“你关灯。”顾倾淮愣了一会儿没动。她等了一会儿,转过头看他,对上他深沉的目光,抿唇笑了一下:“我陪
你,别怕。”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缓缓抬手关了灯,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躺回床上。黑暗
袭来,什么都看不见,但旁边的气息和体温像细细密密的蛛网,将他紧紧缠裹。半晌,顾倾淮翻身拥抱她。很轻的一个拥抱,小心翼翼的,像抱着什么易碎的宝贝。林深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柔软的身子在他怀里缓缓舒展,毛
茸茸的小脑袋就抵着他的下颚,嗡嗡的声音夹着温度飘出来:“只能抱一小会
儿,我快喘不过气了。”他身体离她鼻息远一点,让空气能流通,轻声道:“睡觉吧,小傻子。”她乖乖地“嗯”了一声。若爱一个人,便全身心地爱他,将满满的真心和情意全部予他,她便是这
样的姑娘。何其有幸,让他遇到这个姑娘。第二天九点半飞北京。林深在他怀里醒来,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推他:“起床了,要赶不上飞
机了。”他其实是醒着的,手臂往里一带,搂她更紧:“佳人在怀,误机就误
机吧。”“你要是在古代,一定是个昏君。”她手脚并用推开他翻身爬起来,理直
气壮地说,“我饿了。”“亲我一下就给你做早餐。”她还挺有骨气,利索地爬下床:“那我自己做。”顾倾淮赶紧起床:“别了,我怕你把自己毒死。”吃完早饭拖着行李出门,李岁已经开车等在外面。林深友好地跟他问好,
李岁也显得热切:“林小姐,你跟顾总回家过年,年后才能再见你,我先给你
拜个早年啊,新年快乐。”林深眼睛一瞪,不可思议地回头看顾倾淮:“回你家过年?”他一脸坦然:“嗯。”林深瞬间怕了,扒着车门不上车:“你不是说去看雪吗?”结果被顾倾淮拦腰抱起直接塞进车里。反抗无效,去机场的路上她都撇着嘴不说话,看着窗外生闷气。顾倾淮靠
过去,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深深,我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了。”她吃惊,连生气都忘了,回过头问他:“为什么?”他却没回答,笑着握住她的手:“今年带上女朋友回去,他们一定会很高
兴的。深深,我爸妈人很好,他们会很喜欢你的。”她跟他对视半天,妥协似的叹了声气:“好吧。”顾倾淮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下。到机场的时候李岁又跟他们拜了年,然后就算放假了。顾倾淮推着行李箱
领着林深往里走,结果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一群尖叫的小女生,撞得林深差点
摔了。
他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撞人的女生一边喊着对不起一边跑远了,头都没
带回的。身边有人说:“这是哪个明星的粉丝吧,哎哟,真疯狂。”顾倾淮冷眼看了看那群粉丝手里拿着的横幅上偶像的名字,伸手把林深揽
进怀里。座位在头等舱,两人差不多最后一刻才登机。进去的时候,最后一排坐了
个戴帽子的乘客,半张脸笼在阴影下,看不真切。顾倾淮和林深的位置就在他前面。顾倾淮向来有起飞前喝红酒的习惯,空姐送来红酒时,眼睛却往后瞄,等
他接过杯子,空姐迫不及待地就往后一步,柔声道:“你好,请问可以给我签
个名吗?”林深坐得无聊,回头去看。后座的男孩抬头,将帽檐朝上抬了抬,少见的一张帅气脸孔,笑得很有礼
貌:“可以。”空姐将纸笔递上,他签完之后发现前面有人看他,也抬眼看过去,目光相
对,林深有点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顾倾淮在旁边冷冷道:“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我帅。”她正捂嘴笑,身后那明星小男孩突然走到她面前,眨巴着眼睛问:
“你……你是林深吗?”倒把她吓了一跳,迟疑不定地点了点头。小男孩一脸激动:“我是你的粉丝,我特喜欢你的画!画得太好了,简直
就是凡·高再生,姐姐你给我签个名吧!”林深哭笑不得。推脱不过,接过他递来的笔记本规规整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小男孩看了
两眼,特激动:“姐姐你写的字跟你一样,正经!”转头要回座位,顾倾淮掀眼皮看他:“小孩儿,你接下来有什么作品吗?”他像是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对自己敌意满满的大哥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想
了想还是礼貌地回答:“有部电影要上了,春节档。”“知道了,我会给你包场的。”顾倾淮边掏出耳机戴上边道,“你很有眼光。”
到北京时天灰蒙蒙的,林深看了半天,转头问他:“雪呢?”
顾倾淮解释:“估计下累了,歇会儿,晚上再下。”
差点把林深气哭。
招了出租车,上车说地点时,顾倾淮口音一股京味儿。林深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地道的本地人。车子在一座复式小院前停下。楼院并不算奢华,但在北京能有这样面积的一座院子,可见其家底。林深之前是扒着车门不上车,现在是扒着车门不下车。顾倾淮连拖带拽威逼利诱,总算成功把她从车上拖下来。要敲门时她一把拽住他,紧张得说话都结巴:“我,我见到他们,怎么打招呼啊?”顾倾淮笑着揉她的头,正要安慰,院门突然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四目相
对,穿着雅致的美妇瞬间湿了眼眶。“你这小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顾倾淮上前抱了她一下:“妈。”顾母又哭又笑的,推开他揉揉眼睛,看向有些拘束的林深,声音温柔:
“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这么俊。”“你儿媳妇。”林深羞得不行,声如蚊蚋:“阿姨好,我叫林深。”顾母一脸宠爱的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乖孩子,快进来。”那手不像顾倾淮那双手,又巧又细,柔软得像阳光,带着某种莫名的力
量,令她紧张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顾父在客厅看报纸,顾母远远就喊:“老顾,你快看谁回来了。”看见父亲倒不像看见母亲那么孩子气,顾倾淮双腿并直,朝顾父敬了一个
军礼。顾父取下眼镜,缓缓起身回敬一个军礼,大抵是不苟言笑的性格,面上没什么激动神色,嗓音却有些颤抖:“回来就好。”跟顾母一样,转头看见林深,不爱笑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意:“哪
里来的小丫头?”“我女朋友,林深。”林深拘谨地问好。顾父走过来,点点头,又笑笑:“乖丫头,别站门口,外面冷。”又扭头
跟顾母说,“你不是要去买菜吗?多买点,儿子媳妇回来了。”“要你说,我能不知道?”顾母瞪了他一眼,又问了几句林深有什么忌口的。
她连连摇头:“谢谢阿姨!我什么都吃,我不挑食的。”
等顾母走了顾倾淮趴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挑食?这世上有比你更挑食
的人吗?”被林深狠狠瞪了一眼。
屋内暖气十足,林深脱了外套正收拾行李,顾父抱着一叠被套过来:“林丫头,喜欢这个花色吗?”
林深顿时紧张:“都可以的,叔叔。”
“这套布料好像有点硬,算了,等你阿姨回来给你找吧。”顾父说完,又看看站起身有点拘束的小姑娘,笑了笑,“丫头,就当在自己家,别怕。”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突然就酸得不行。
她抬手揉揉,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叔叔。”
——我爸妈人很好,他们会很喜欢你的。
现在,她相信这句话了。
北方人的生活习惯跟南方人还是有些出入。林深努力去适应顾家父母的生活方式时,他们也在尽量照顾她的习惯和喜好。
以为会被追问家世背景,睡觉时都在思考怎么回答才最得体,但两个老人好像完全不在乎她是从哪里来,家里几口人,只是吃饭的时候顾母问了一句:“丫头丢下自己的父母陪倾淮来北京过年,家里两个老人多寂寞啊,要不一起接来吧?”
林深咬着筷子顿了一下,顾倾淮已经开口:“妈,深深的父母很多年前因意外过世了。”
桌上顾父顾母都是一愣,顾母看了低头不语的林深几眼,一下就红了眼眶,抬手摸摸她的头,柔声道:“阿姨不好,不该提这事。快吃饭,以后每年都回家过年,啊。”
她抬头抿着唇冲二老笑笑:“嗯。”
顾倾淮的厨艺大概是遗传顾母,林深比在家时胃口好了很多,刚来时看上去清清瘦瘦的,北方风又大,感觉随时有被大风刮走的危险,最近长胖了一圈,气色也比之前更好。
偶尔顾母会领着她一起去买菜,逢人问都笑:“我儿媳妇,漂亮吧。”
卖香菇的大婶有时候会带上自己放寒假的孙女,小姑娘人长得甜,帮奶奶揽了不少生意,看见林深时眼睛一眨都不眨,被香菇婶婶拍了一巴掌:“这丫头,怎么盯着人看,不礼貌。”
小姑娘一边喊疼一边叫:“我认识这个小姐姐,你是林深对不对?”
倒把选香菇的顾母惊得一愣,看看一脸茫然的林深,又看看得意扬扬的小
姑娘,问:“你怎么会认识我家深深?”“前段时间热门微博上都是她,有她的照片。”小姑娘说得兴起,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顾母看。林深脸色白了一下。手机上是她在抄袭刚爆出来那天赶到艺术馆时被记者围攻的照片。无数
摄像机和话筒带着一股要吞掉她的气势杵在她面前,她唇角贴着碎发,目光
慌张。香菇婶婶也凑过来:“哎哟哟,还真是,这是怎么回事啊?”林深有点不知所措,小姑娘一脸兴奋地八卦:“就是有个叫宋瑧的诬陷小
姐姐抄袭她的画儿,那段时间小姐姐被骂惨了,不过后来小姐姐找到了证据,
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我这还有视频呢,你们看不看?”林深简直要晕过去了。顾母却出声:“不看了,嫂子,称一下,就这些。”香菇婶婶把八卦的孙女拽回来,吼她:“天天不好好学习,尽看些有的
没的!”
买完菜林深低着头跟在顾母身后,走出市场没几步,顾母突然停下来。林深一滞,下意识地掐紧手指,正心慌意乱,突然听顾母温声道:“深深,受欺负了吧?”
林深抬起头,愣愣地看了顾母片刻,摇摇头。“唉,傻孩子。”顾母牵过她的手,“下次再有这种事,别自己出面,交
给倾淮去解决。那些媒体现在没有再为难你吧?”她继续摇头。顾母舒了心,温柔地笑起来:“那就好,走吧,回家去。”北方比槐安冷多了,可此时此刻,身体内有股暖烘烘的热流,像阳光将她
笼罩。
没过两天,林深一起床就听到楼下叮叮咚咚的声音。下去一看,顾父正站在梯子上往客厅的墙上挂什么东西,顾母站在下面指挥:“再往左一点,对对,多了多了,回去一点。”
林深抬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画框里是她的画,那幅《花火》。顾倾淮从厨房出来,嘴里叼了半片面包,批评顾母:“不知道你们买个仿
品回来做什么。”
顾母瞪他:“你个臭小子,你懂什么!有仿品证明深深的画有市场,没
人喜欢没人买,那生产商干什么要出仿品。老顾你行不行?不行下来,让儿
子来!”顾倾淮扶着额角叹气:“你们要挂出来示人,起码挂个正品吧?作者本人
就在这里,就不能让她画一幅吗?”二老一愣,对视一眼,顾父默默地把仿品取了下来。林深扶着顾倾淮的胳膊笑得肚子疼:“我下午就去商场买材料,晚上回来
就画。”顾母眉开眼笑:“行,饭吃了我就陪你去!”没几天就是新年。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感受过这种浓烈的年味,往年她没什么朋友,孟时雨
也回家陪父母,大年三十的晚上她就一边吃泡面一边看春晚,初一在沙发上醒
来。久而久之,每当回忆大年夜,总是泡面的味道。她一直想看的鹅毛大雪,终于在大年三十的这天晚上降临。还在吃饭,经顾倾淮一提醒,看见窗外白茫茫一片,尖叫一声就冲出去
了。顾母看了会儿雪地里蹦蹦跳跳的身影,回头说:“跟个小孩子似的。”顾倾淮笑:“可不就是个孩子。”“这丫头看着让人心疼,刚来那几天又拘束话又少,现在这样子就
挺好。”顾父一直吃饭没什么话,搁下筷子顿了顿,道:“是真正把我们当家人
了。”他看了看顾倾淮,“好好对人家。”顾倾淮点点头:“知道。”顾母推了推他:“丫头外套都没穿,当心冻感冒,把外套拿给她去。”顾倾淮夹了个土豆塞嘴里,起身拿着外套出去了。林深正蹲在雪地里堆雪娃娃。她第一次堆,不得要领,雪团总散,顾倾淮将外套兜头罩下,抄着手笑:
“亲我一下就教你怎么堆雪人儿。”林深鼻尖冻得通红,噘嘴瞪他,瞪了几眼,又回头看看自己坍塌的雪堆。
她思索半天,猛地站起来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又飞快蹲下去,跟做贼似的。顾倾淮心满意足。后来雪越下越大,一脚踩下去陷到脚踝,林深玩雪玩得意犹未尽,最后是
被顾倾淮扛回屋的。一家人围在一起看春晚的时候收到沈沐打来的电话,她声音向来大,林深
捂着话筒跑到窗边去接。
“我深,新年快乐啊,第一次去男朋友家过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被准婆
婆挑剔啊?”她压着笑意:“他们对我都很好,新年快乐呀,沐沐。”“这声祝福一点都不真挚!你知道真挚的祝福是什么样的吗!”“什么样?”“来自红包的亲切问候。”林深笑弯了腰:“你等会儿。”她没挂电话,切出通话界面点开微信,本来想给沈沐发个999元的大红
包,结果发现红包最高金额是200元,只能作罢。不过200元也足够那头尖叫连连了:“哇!我深出手果然大方,我明天要去东郊的贵族餐厅挥霍!”
林深起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挂了电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沐那边,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在过年,安静得就像以前的自己。愣了会儿,给她发了条微信:沐沐,新的一年,照顾好自己。
她回了她一个大笑着点头的表情包。林深心下稍安,正要退出微信,又有一个红包蹦出来,来自宋潇寒。原来现在过年流行发红包吗?林深还没点开,一个红包又跳出来,一个接一个,刷屏似的,手机叮咚叮
咚叮咚响个不停,把顾倾淮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林深捧着手机手足无措。然后就看见宋潇寒的消息:最高金额200元,我分开发了。林深:“……”来自别人的新年祝福,不收似乎不好。她想了想,翻到最上面,一个挨一
个点了接受。然后算清楚金额,又一个挨一个回礼。头顶冷不丁响起凉飕飕的声音:“你俩是微信的托儿吗?互发红包拉动GDP?”林深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了。顾倾淮眼疾手快一把捏住,瞟了屏幕一
眼,然后递回她手里。她小声辩解:“礼尚往来嘛。”顾倾淮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弄完了快过来,快到你小粉丝的节目了。”林深看了一眼电视上播放的春晚,正奇怪呢,就听他解释:“飞机上找你
要签名的那小孩儿,下个节目他唱歌。”林深一下笑起来:“我给孟孟打个电话就来。”顾倾淮目光闪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嗯”了一下。
打了两遍,孟时雨没接电话。其实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每次打过去要么说太忙,要么是她助理接,后来又发生抄袭的事儿,林深自顾不暇,渐渐也就没再联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她生命中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渐渐远离了她的生活。那时候孟时雨说过一句话:人都是会长大的,长大的过程,就是适应孤独的过程。
她说,深深,你该长大了。林深叹了声气,打开微信,发了一个200元的红包给她,写着:孟孟,新
年快乐。顾倾淮的声音传过来:“深深,你的小粉丝出场了。”她收起电话,坐到了电视机前。快要睡觉时孟时雨终于收了红包,回了她
一句“新年快乐”,之后再也无话。新年就在这闹闹腾腾中一天天过去了,雪隐天晴,到了该回槐安的时候。顾父、顾母一直将他们送到机场,送别免不了要落泪,但似乎不想惹林深
难受,顾母一路上都说说笑笑的,在门口握着林深的手依依不舍:“等我和你
顾叔叔时间空出来了,就去槐安看你们。”“嗯,叔叔、阿姨你们保重身体。”“你们也是,臭小子要是欺负你,跟阿姨说。”林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时间不多,交代两句便也告别。望着两人消失在安检通道的身影,顾母终
于忍不住流了泪,顾父又变回那个不苟言笑的军人:“是好事,哭什么。”“老顾,你说倾淮他现在这样……是走出来了吧?”顾父闭眼默默叹了声气:“但愿。”顾母抹着眼泪:“这孩子,就是太重情义,自己把自己框在里面不愿意出
来。不过现在有深深在,我也放心了。”顾父难得笑笑:“那丫头,挺好。”
槐安比北京暖和很多,气温回升十几度,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厚了。巷子里的老树都抽了枝,树影斑驳中洒了一地细碎阳光。院子大半个月不住人,里外都是灰尘树叶,林深给沈沐打了个电话,打算先去把小九接回来,顾倾淮跟她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一定里外焕然一新。”
林深吐槽:“你是扫地机器人吗?”
把顾倾淮气得想用扫帚打她,她笑着躲开,帮着他收拾了行李,正准备出门,小腹突然一股绞痛,她捂着肚子弯下腰,顾倾淮察觉出异常,一把将她扶住:“怎么了?”
她脸色一红,推开他跑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冰箱里找出了红糖和大枣,锅里烧着水,他把大枣切成两瓣然后去核,林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捂着肚子默默蜷到了沙发上。没多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大枣汤就端到她面前。顾倾淮摸摸她额头,
温度正常,顺势又揉了揉她的刘海儿:“喝完了去床上躺着,我去接小九。”她乖乖“嗯”了一声。距离不算远,他懒得给李岁打电话,在巷口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上,十多
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跟林深形容的一样,一圈白色的塑料篱笆,空地上卧了只雪白的萨摩耶,朝每个路过的人摇尾巴。光线从树梢折射而下,玻璃门泛出道道白光,有风过,门口那串风铃沉沉作响。
顾倾淮放好单车,推开篱笆走近。门檐上那串风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很奇特的一串风铃,细线上坠的是六颗子弹头。他部队出身,算是从小摸
枪,对子弹十分熟悉。这六颗子弹头,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若是仿品,做得也太像了。但怎么可能是真子弹,他笑着摇摇头,推开店门。前台站了个人,背对着门口,听见推门声笑嘻嘻地回过身来:“欢
迎光……”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啪地一下炸开,将气流冰冻。风声,车鸣,人声,像被卷入台风旋涡之中撕扯着消失远去,记忆的光影
一圈圈荡开,又呼啸着席卷而来,整个世界急速抽离、崩塌、翻天覆地之后,
重新在眼前清晰。是枪林弹雨的焦土,枪鸣炮火炸在耳边。他抬眼去看,沈沐就跪在焦土之上,怀里抱着血淋淋的尸体,声嘶力竭地
号哭,他想走近,但腿上一丝力气都没有,轰然摔倒在地。沈沐猛地抬头看他,眼眶血红,沙哑的声音像被倒刺勾住喉咙,字字都带
血:“顾倾淮,我恨你!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他闭上眼,眼角滑落的不知是泪还是血。对不起!
他其实已发不出声音。
风撞得子弹铮铮作响,思绪像过山车一样被猛地拉回,感官回归,专属于
宠物店的消毒水味刺入鼻腔,心脏像骤然恢复跳动,一口气从唇间缓缓溢出。顾倾淮嘴角牵起一个笑:“沐沐,好久不见。”像是被他这一声招呼唤回神思,沈沐僵硬的神色终于有些松动,但只是一
瞬,像镜面砰然落地摔得粉碎,碎片映着脸孔,每一片都狰狞。她抓起手边的东西朝他砸过来。不知道是什么,凡是伸手能拿到的,全部被她砸了过去。有些砸在他头上,有些砸在他脸上,有些半空中就落地了。他一下也没
躲,就像脚扎了根,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手边再没有可以砸的东西,沈沐喘得厉害,每一次喘息都夹着一声痛苦的
呜咽,她朝他冲过来,狠狠将他朝外推。“你走!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啊!滚啊!”他神情黯然,什么话也没说,被她推出了门外。头撞到那串风铃。两人同时看过去,沈沐一把拽下那串风铃砸在他脸上。子弹冰凉的触感像
刀子似的,几乎在他心头剜出血来。“这六颗子弹,颗颗都是从我哥的身体里掏出来的!”她嗓音颤抖到几欲
崩溃,“它们日日夜夜提醒我,是你害死了我哥!”喊到最后,声音几乎都撕裂。他垂眸看她,任由她踢打,最后只是哑着嗓子说了句:“对不起啊,
沐沐!”
眼泪流得更凶,喉咙滚出一声呜咽,她终于筋疲力尽,身子一软瘫跪在地上。顾倾淮想去扶她,被她挡开,嘶哑的声音里掩不住的疲惫:“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静静看着她,半晌,将地上的子弹风铃捡起来,重新挂回门檐,然后转身离开。
沈沐是在太阳快落山时接到林深的电话,她强打着精神接起来:“喂,
深深。”林深顿了一下:“沐沐,你声音怎么了?”“有点感冒,怎么了?”“那你记得吃药。那个,小九被接走了吗?下午我身体不舒服,让……让
他来的。但他一直没回来,电话也没接。”
“他?”沈沐愣了一下,“你男朋友?”
“嗯。”
心里突然闪过不好的预感,她呼吸有些不稳:“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顾倾淮……喂,沐沐?”
她挂了电话。
天色很快暗下来,但夜空澄澈,月色皎洁,铺了一窗台的清辉。
顾倾淮一直没回来,手机关机。
有了那碗红糖水的滋润,小腹的绞痛感没之前严重了,林深隔着衣服贴了
张暖宝宝,然后换好衣服出门。
林深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但目前这情形明显发生了她不清楚的状况。她先去了沈沐的诊所,店门紧闭。沈沐搬家后她没去过,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地址,望着漆黑的房子发了会儿愣,又转身往回走。脚边起了一阵风,她裹紧外套,揉了揉小腹。
此刻才深感,她对顾倾淮的了解太少。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动,他了解她的喜好,摸索她的习惯,像三月的风无
声无息又温柔细腻侵入她的生活。而她连他不开心的时候会去哪里都不知道。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条条大街小巷,从人行天桥下去的时候,突然
看到台阶的尽头坐着一个人。姿势佝偻地坐着,从背后看,像个迟暮老人。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她缓步走近,在他身边坐下来。顾倾淮隔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她,脸色很憔悴,总是飞扬的眉眼都耸搭
着,眼眶泛着充血的红。“深深。”他哑着嗓子喊她,扯了下嘴角,“怎么找到我的?”“随便找找就找到了。”她挨他近一点,把他抱住脑袋的手拿起来捧在手
里,手指很冰,她捧在嘴边哈气,“为什么不回家?”
“有点闷,想吹吹风。走到这里有风,就坐在这儿了。”他语速很慢,像不会表达的孩子,说完了又有点难过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心脏被一只手攥紧,挤压似的疼。她俯身过去,双手环抱住他。第一次主动抱他。每次危险之际义不容辞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身躯,原来也有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候。
谁都没说话,她只是紧紧抱着他,想将自己的全部力量都给他。良久,后
脑勺被他揉了一下,听见他哑声问:“肚子还疼吗?”她摇摇头,下巴搁在他肩上:“不疼了。”“吃饭了吗?”“我不饿。”他挺直身体,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俯身吻在她唇上,犹如叹息:“傻
丫头。”他牵住她的手站起身,大概是坐得太久腿麻了,身子晃了一下,但很
快稳住,“回家吧。”“嗯。”夜已经很深。回家的路安静悠长,林深什么都没问,反倒是他,问她:“深深,我是不
是又让你担心了?”她摇了下头,轻声说:“其实我不担心。”他微微偏头看她。她也在看他,眼角弯弯的,像今晚的月亮:“你保证过。”是的,他保证过,在医院的时候。她相信他。哪怕不接电话不见人影,她也相信,他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还是会平安健康地回到她身边。心口有什么东西啪地裂开,又迅速闭合,最后只剩下刺痒的疼。他把她的
手包在手掌内,加快步伐:“走,回家给你做好吃的。”“我想吃番茄鸡蛋面。”“你还真是对这个面情有独钟。”“那当然啦,我很专一的。”她什么也没问,他什么也没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深本打算不打扰他。她想,今夜他或许需要独自安静
地待着,将他那些烦恼的事情一桩桩捋顺,结果进卧室的时候他叫住她,问:
“深深,你不读书给我听吗?”她转身迟疑着看他:“我以为你想一个人待着。”他走近拉她的手:“我想和你待着。”三月开春,到了夜晚室内温度还是有些凉,两人并肩平躺着,谁都没说
话。半晌,林深朝他挨近一些:“顾倾淮,我有点冷。”他动了动,还没说话,她突然翻了个身,面朝着他,脑袋靠近他臂弯,手臂从他胸口环过,“你抱抱我吧。”
他“嗯”了一声,侧身将她搂到怀里,她身子暖烘烘的,像个小太阳,倒
是他自己,全身冰凉,好像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但她贴上来,像猫,柔软又
温暖,将他的心都捂热。“顾倾淮,你如果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她凑近一些,轻轻在他脸上亲了
一下,“我一直都在。”他身子有些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住她。翌日一早,屋外有猫叫。顾倾淮还睡着,呼吸很沉。昨晚他睡得不踏实,身子时不时痉挛,时而
梦呓,时而皱眉,因为入睡困难,林深强忍着没叫醒他,几乎整夜没睡一直注意他的情况。直到天蒙蒙亮,晨光穿过窗帘透进一丝淡淡的光,才终于安稳一些。
林深轻手轻脚爬起来,怕走路有响声,鞋都没穿,打开门一看,小九就坐在院内那棵老树下舔爪子。她愣了一会儿,走出门去,院门外的台阶上放了一包猫粮。天微微亮,风
吹起一地的落叶,深巷都空旷。林深回屋拿手机给沈沐打电话,没人接,到最后直接关机。她回头看向屋内。顾倾淮和沈沐之间,一定有发生过什么事吧。她其实可以问他,如果她开
口,他一定会回答。可他会难受吧,那些连对她都不愿提及的事情,一定是他内心最深的伤痛。那些会让他难受的事,她不想做。
沈沐的宠物店一直没开门。
宋潇寒将车停在街边朝外看时,抱着泰迪的中年妇女正从没关的篱笆门口走出来,跟身边男人抱怨:“这老板怎么回事,说好前天给点点打第二针疫苗的,这都关三天门了。”
他又给沈沐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思索片刻,驱车去了她住的地方。沈沐租的房子在走廊尽头,门框有一副旧对联,大概是以前住客贴的,被
光照褪去底色,泛着斑斓的淡粉。他敲了敲门,等了几分钟,没动静。宋潇寒有种她就在家的直觉,又敲了几下,沉声喊:“沈沐,开门。”喊了几声,门锁啪嗒一声响,防盗门从内推开一道小缝。他拉开门,目光
所及是被黑暗充斥的空间,带着一股不通风的霉味儿。他伸手去摸墙壁上的灯泡开关,沈沐沙哑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别
开灯。”
他转头去看,她就蹲在放鞋柜的那面墙角,头发乱糟糟的,穿一条又长又
宽的裙子,将膝盖裹在里面,露出一双没穿鞋的脚。窗户紧闭,连窗帘都密不透光,他将门关上,走到她面前蹲下:“你怎么了?”她下巴搁在膝盖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典型的防备姿势,没抬头,也没回
答,只是哑声反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的猫生病了。”她咧了下嘴,却没有笑出声:“去找别的医生吧,我也生病了。”宋潇寒皱了下眉,抬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指尖触上肌肤,冰得刺骨。他不
知道为何有点生气,唰地起身将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身上后去拽她的手:“去医院。”拽了两下没拽动,沈沐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不知道是不想理他还是没力气理他,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宋潇寒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松开手,放柔了语气:“沈沐,生病了要去医
院,我带你去。”她还是垂着眸,声音有气无力地:“不去,没什么事你走吧,我累了。”“累了就去床上睡觉,我扶你。”“我就在这儿。”他盯着她看了几眼,突然俯身,双手从她膝间和腰间穿过,二话不说就
将她打横抱起。沈沐只觉身子一轻,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她大步走向
卧室。她蹬了两下腿,气急败坏:“宋潇寒你干什么啊?你烦不烦啊!”话音落,他已走近床边,单腿跪在床上将她放了上去。沈沐腾地一下翻起
来,跪坐在床上推了他一把:“我不想睡觉,我不想在这儿躺着!”表情很有气势,可惜嗓子哑了,声音像一张卫生纸被撕成条儿一样,听着都难受。宋潇寒身子朝后仰了一下,很快顿住,盯着她看了两秒钟,转身朝外走。沈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躺下去用被子蒙住了头。没多会儿客厅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宋潇寒端了杯热水进来,扯她的被子:“起来喝水。”扯了两下没扯开,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在床边坐下来,低声道:“你
嗓子哑了,喝点水,不然会难受。”沈沐还是没动静,屋内一片死寂。半晌,宋潇寒缓缓道:“沈沐,就算你这样折磨自己,你哥哥也不会活过来的。”
良久,被子下蜷缩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被子一点点拉开,先是毛茸茸的头发,接着是光洁的额头,最后只到鼻梁处,露出一双被泪意浸湿红肿的眼。“我知道的。”又哑又轻的声音从被子下颤抖着飘出来,“我知道他不会
活过来的,我比谁都知道,真的。”“我只是……”她闭了闭眼,眼泪从眼角汩汩而下,“心里有些难过。”那个像向日葵一样热情的姑娘,随时随地都能来一段桑巴的姑娘,眼里总
充满感染力的爱笑的姑娘,此刻这样小心无助地说出她很难过这句话。他想,她一定是痛苦得再也无法忍受了吧。宋潇寒俯身过去,手指放在她毛茸茸的头顶,就像平时他安抚小猫一样,
宽大又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地拂过她头顶:“睡一觉吧,你太累了。”沈沐闭上了眼。他将袖口捻上来一些,手指捏住袖口一角,轻轻在她眼角擦了擦。一觉睡醒已是夜晚,卧室门微掩,门缝透进几缕暖黄的光。沈沐掀开被子
走下床,无声推开房门,客厅没人,动静在厨房。她赤脚走近,看见宋潇寒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汤勺,灶上的瓷锅正呼呼腾气,空间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苹果香。熬的是苹果粥,还是一边拿着手机看攻略一边做的。他没穿外套,只穿一件白衬衣,袖口高高挽起,和这厨房格格不入。转身放手机时看见门口的她,吓了一跳,随即皱眉看着她光脚:“去
穿鞋。”沈沐没动,静静看着他:“你为什么还没走?”“你需要人照顾。”沈沐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无声笑了一下。宋潇寒拉开橱柜拿碗盛粥,又转头交代她:“去把鞋穿上。”穿好鞋回来的时候,苹果粥已经端上桌了,还煮了两个鸡蛋,他正坐在那
里细致地剥壳。沈沐在他对面坐下,捧着碗开始吃。吃到一半鸡蛋剥好了,他放在面前的盘子里,沈沐伸手去拿,他打了一下她的手,说:“敷眼睛的。”她眼睛肿得像桃子。她又低下头去喝粥:“过几天就好了,反正也不
出门。”“要出门。”他看着她,“吃完饭就出门。”沈沐舀粥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半天,突然问:“宋潇寒,你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他神色一愣,她继续说:“就像你上次问我的那样,游乐园,灯全关,等我进去后,一排排依次亮开?”宋潇寒抿着唇不说话,她笑了一下:“不要拿你哄过林深的手段再来哄我。”她将剩了一半苹果粥的碗推开,又伸手拿了个鸡蛋放在嘴里咬,转身后背
对着他道:“谢谢你的粥,你走吧!”快走进卧室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声音:“我没有。”沈沐脚步一顿,身后响起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走到她
身后,停下,沉声道:“我定了两张电影票,是你喜欢的韩国电影,爱情故事。”
她愣了一会儿,好笑似的转过身来,问他:“这算什么?”宋潇寒没回答,她又笑了一声,笑过之后突然猛地将手中咬了一口的鸡蛋摔在地上,眉眼都是冰冷,“这算什么?”
话音落,转身进卧室摔上了门。震击声在房间回响半天,宋潇寒笔直地站在原地,良久,抽出茶几上的纸
巾,将地上碎成一团的煮鸡蛋一点点擦干净。一夜无话。第二天醒来时,宋潇寒睡在沙发上,鞋都没脱,大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上,
怀里还抱着映着孔侑照片的抱枕。沈沐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看见门口盯着他的沈沐,瓮声说了句:“早上好。”
沈沐没搭理他,去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桌上凉了一杯水,他又在厨房忙活。照例还是捧着手机边学边做,不像昨天,睡过一觉没打理的头发乱糟糟的,终于跟厨房有了几分和谐。
一直到吃完饭两人谁都没说话,像演默片似的。一天都是如此,又到了夜晚。沈沐终于忍不住,从卧室出来时,他正站在窗边往下看,像是有点恐高,
看了两眼又收回身子,脚步都朝后退了两步。转身,沈沐倚着门框盯着他的方向,冷冷地问:“宋潇寒,你到底要做什么?”“你需要人照顾。”
“放屁。”她语气很冲,像随时准备冲过来跟他打一架,“老子不需要你
照顾,给我滚!”
以前的沈沐虽然凶,但玩笑的成分居多,可此刻无论眼神还是语气都带一股狠戾,非寻常人能招架。但宋潇寒似乎并没有察觉出这股狠戾,还是语气淡淡地对她说:“等你不
再人不人鬼不鬼,我就走。”沈沐眯起眼睛。那一刻,他以为她会冲过来打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不还手的心理准备。但
她没有,她只是冷笑了一声,问他:“宋潇寒,你喜欢我吗?”
毫无防备的宋潇寒被她问得一时呆住。她却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唇角的笑讥讽意味更浓:“如果不喜欢,就烦请你不要做这些令人误会的举动。我不缺你的照顾,更不缺来自朋友的关心。”
如果你给的,不是我想要的,拿着只会烫手。她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转身进屋:“言尽于此,你走吧。”卧室门关到一半,听到他喊她:“沈沐。”她没动,手指仍握着门把手。“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他的声音比以往都要顺畅,夹着夜晚湿润的
风,清晰地飘到她耳边,“但是你难过的时候,我也感到难过。”如果这就叫喜欢的话。
雪封
第九章